《以玫瑰加冕》巡礼

16、16

　　随行的学徒们都不理解，为什么诺拉会对一只长翅膀的蜥蜴这么上心。不仅悉心照料，用珍贵的草药为它治疗伤口，还要和它住在一起。

　　倒也不怪他们见识少。在这个世界龙类早已绝迹多年，神话传说中描绘的龙总是神圣庄严、巨大凶猛，和这只脏兮兮的小可怜截然不同。

　　大部分学徒都不相信这只蜥蜴是龙。只有海伦和蒂姆相信诺拉的判断，他们有时候会来诺拉的马车上拜访，一起撸龙。

　　这头龙的鳞片是漂亮的绯红色。它的伤已经痊愈，此时正蜷在诺拉的怀里，金色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诺拉在它清澈如琥珀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它和她发色瞳色相近，让诺拉心底生出一种亲切感。

　　“愿意和我契约吗？”诺拉捧起小龙的脸颊，认真同它对视。

　　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用纤长的手指揉了揉它的脑壳：“对了，你还没有名字。”

　　“嗷呜。”小龙顺势蹭了蹭她的手心。

　　起名废的诺拉表示：“就叫你瑞德吧。”

　　小红眨了眨眼睛。

　　“那么，愿意和我契约吗，瑞德？”
　　诺拉温和地注视着眼前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

　　瑞德扑闪着翅膀，又“嗷嗷”叫了两声。

　　【吾与汝于此订立契约，以元素之灵为证。】
　　诺拉将手掌放在红龙的头顶，低下头轻轻抵上了它前额的鳞片。伴随着她的话语，狭窄的车厢里涌动起虚幻的微风。

　　【西尔芙的青色面纱，诺姆的赭黄之钥，温蒂尼的湛蓝裙摆，沙拉曼达的猩红之眼，请为吾见证——】
　　【以烈焰为名，苍穹主宰的后裔，带来毁灭与灾厄的红龙，请与吾契约——】

　　少女抬起头，握住小龙的一只前爪，面对着上方的虚空吟唱：
　　【灵体深处的符记，勾勒吧！】
　　【血脉源头的记忆，苏醒吧！】
　　【此约既定，献上忠诚。星辰陨落，亦不变更。】

　　瑞德抬起另一只爪子，在空中用力挥舞了一下：“嗷呜！”

　　随着契约的达成，诺拉敏锐地察觉到灵体深处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而连线的另一头就是那只红色鳞片的小家伙。

　　【你好？】诺拉用灵魂的方式试图沟通。

　　【喜、喜欢你！】喜悦的回应，【我喜欢你，你真美！】

　　诺拉的瞳孔微微扩大。
　　【从此，我们就属于彼此啦。】

　　瑞德很开心：【啵唧啵唧！】

　　刚表达完这样的想法，红龙就凑过来，用舌头舔了一下诺拉的脸颊。

　　【口水！】
　　诺拉嫌弃地看着瑞德，但少女的唇瓣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孤独冰冷的异世界，与一位异族毫无保留地定下契约，交托后背，想来也是件温暖的事情。
　　在瑞德面前，诺拉不用像在诸神面前一样，时刻保持着高度紧张。此时此刻她只属于自己。

　　*

　　西黎尔郁闷地发现，在捡到一只弱小的龙类后，诺拉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了。

　　原本在他献殷勤的时候，诺拉还会礼貌地回应他几句。但现在她只关心那只被她起名为“瑞德”的小龙，西黎尔可谓是备受冷落，只能默默地当一个车夫和厨师。

　　当然，西黎尔这个厨师，指的是给小龙打猎做饭的厨师。龙的食量极大，每顿能吃下一头野猪，因此西黎尔的工作量也很大。但他也没法抱怨，毕竟这活是自己主动揽下来的，就为了和诺拉多点共同话题。

　　现在就连弗洛伦斯都比他待遇好。吟游诗人声称音乐可以陶冶小龙的情操，帮助它更好地成长。因此在白天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留在了诺拉的马车里，整日琴声不断。

　　驾车的金发骑士面容苍白阴郁，红眸里也蒙上了暗沉的云翳。

　　“桀桀。”魔鬼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阴森地笑了一声，“看来你也对祂意见很大，不如我们……”

　　*

　　今天是月圆之夜，恶灵沼泽中的幽魂仿佛也异常活跃。之前它们未曾现身，是因为魔鬼在暗中释放了一丝高位存在的气息作为威慑。

　　但月圆之夜本就灵性力量强盛，万事万物都被蒙上了一层诡谲的阴影，幽魂也彻底堕入了疯狂。魔鬼将那丝气息悄悄收回之后，幽魂们几乎是一瞬间，就盯上了散发着活人气息的营地。

　　诺拉此时尚未打算休息。因此吟游诗人仍斜倚在她车厢另一侧的卧榻上，吹奏着青色的长笛。他双眸微阖，睫毛纤长，半长的黑色卷发披散到精致的锁骨上，修长的耳尖随着清越空灵的笛声微微颤动。

　　诺拉倚在弗洛伦斯对面的卧榻上，怀抱着鳞片如红宝石般美丽的小龙。它一副慵懒闲散的模样，金色的眼瞳眯成了一条线，似乎对吟游诗人演奏的乐曲颇为满意。

　　龙的智商并不低，也可以欣赏艺术，更别提这乐曲还是司掌爱与美的神灵亲自演奏的。幽远动听的笛声，甚至可以令瑞德渐渐觉醒血脉深处的力量。

　　就在一曲终了的时候，诺拉忽然抬眸看向了窗外：“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黑发微卷的吟游诗人将长笛收了起来，漂亮的精灵耳朵轻轻翕动了一下，仿佛在聆听夜色深处的声音。

　　“是幽灵。”弗洛伦斯的声调平缓悦耳，给人莫名的安心感，“今天是月圆之夜，它们来了。”

　　【主人，我会守护你！】
　　诺拉的脑海深处，传来红龙的意念。

　　诺拉歪了下头。她和红龙定下的并不是主仆契约，但这家伙却无师自通地献起了殷勤。她有理由怀疑它是跟着魔鬼学坏了。

　　【不必叫我主人。】诺拉在意识中回答。

　　【那，】小龙微怔了一下，【妈？】

　　诺拉：？？？
　　诺拉：！！！

　　【你还是叫我主人吧。】

　　叫妈就离谱。

　　这时，吟游诗人已经打开了车门。清冷的月光落在他异色的瞳孔里，仿佛神殿的彩绘玻璃被照亮，有种非人的圣洁美感。

　　那张苍白昳丽的面颜上，缓缓绽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是‘驱魔人’行动的时候了。”

　　“我和你一起去。”诺拉也跟着下了马车。

　　【乖乖待在车里哦。】她在意识里嘱咐瑞德。

　　红龙点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

　　诺拉的马车在营地内侧，下了马车之后，便看见学徒们在营地周围点了一圈火，手中拿着火把，一副戒备的模样。

　　远处黑暗幽深，什么都看不清。但任谁都能听见隐约的狼嚎声，以及……过于幽诡的风声。

　　“不必担心。”弗洛伦斯低下头，在少女耳边轻声安抚，“有我在，幽魂便不会扰你清梦。回去睡觉吧。”

　　诺拉轻轻摇头，“大家都在戒备，我可不能置身事外。”

　　弗洛伦斯低低笑了一声。他低垂的黑色发丝随风拂过少女的耳尖，轻淡的花香也飘了过来。

　　“好。”
　　吟游诗人的声音动听如精灵的吟唱。

　　于是诺拉也捡起一支火把，同海伦等人会和，将后背交托给彼此，戒备地望向火圈之外的黑暗。

　　诺拉注意到，吟游诗人解开了皮甲的扣子，取出那些随身携带的瓶瓶罐罐，就着篝火的光芒，似乎在调配驱魔的药剂。

　　他身形修长，每一个动作都矜贵优雅。腰间悬挂的长笛和秘银细剑在风中撞到一起，发出如琴音般清脆动听的响声。

　　火光勾勒出黑发美人完美的侧脸。掌管爱情与美貌的神祇，仅是存在于此便有种令人动容的美。但他似乎以某种手段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这才没有遭到围观。

　　诺拉移开视线，打起十二分精神，注视着不见尽头的夜色。
　　虽然队伍里有三位神明，但她不认为祂们会在乎普通学徒的死活。

　　今夜虽有月光，但却被扭曲的林木滤去了大半，更多不可言说的秘密掩埋在幽暗的沼泽当中。

　　这时，一个发色银白的脑袋挡住了诺拉的视线。

　　诺拉：……！

　　“雷吉诺德殿下。”
　　虽然对少年挡住了她的视野有些不悦，诺拉还是礼貌但疏离地打招呼。

　　银发的王子朝诺拉点了点头，说道：“等会如果场面乱起来，你要跟紧我，我会保护你的。”

　　诺拉轻笑着打量雷吉诺德：“我认为，此刻你更应该考虑艾莉卡的安全。”

　　雷吉诺德微怔了一下，像是给自己找理由般补充道：“艾莉卡有光明系的天赋，足以自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殿下是将我放在弱者的地位，”诺拉笑出了声，“居高临下地施舍我么？”

　　少女的敌意让年轻的王子微微愣住。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了她，而她却从没将他放在眼里。
　　——难道是故意这样，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吗？雷吉诺德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如果诺拉知道雷吉诺德的想法，一定会觉得满是槽点，不愧是古早男主。

　　但现在，不论是诺拉还是雷吉诺德，都顾不上考虑这样的事情了。

　　因为在他们周围——
　　一只只虚幻的幽魂从阴影中浮现，仿若无物般直接从火焰中穿过，一边凄厉地哀嚎着，一边朝人群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