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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归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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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好起身穿衣,咏兰就在外面低声道:“夫人,摆好饭了。”
探青其实是很不习惯的,她自小的环境,用饭、梳妆、出行,每一样都是有大家规矩的。而今到了提督府来,仆人就俩,加上新来的咏兰和亭曈,也就四个人。所以她也并不讲求以前的条条框框,用午饭的时候就让他们一桌吃了,因着四人都说主仆不同桌,她就干脆让他们四个一道吃,她一个人一道吃了。
“你先去吃罢,我还得整理一下我的东西。”
“夫人……”
她听咏兰欲言又止,恍然笑道:“你这小丫头,是怕怀溯吧?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和你一起出去。”
咏兰高兴地拍了拍手:“好嘞!”
探青失笑,理好衣服携着她一同去正堂用饭,却只见到亭曈一个人。
“山水二翁已经用过饭了,至于提督大人……”宋亭曈低下头,“进了书房还未曾出来过,我不敢进去打扰。”
探青猜测他也怵他,便笑道:“那你们俩先吃吧,我去叫他。”
咏兰道:“那怎么可以?主人家还没有用饭,哪里能动筷呢?”
探青刮了刮她的鼻子,见她两眼已发精光:“好一招以退为进,你是饿得不得了了吧?不是备了两桌菜吗,我中午怎么规定的,你就怎么吃,只是一会儿不许吃的脏乱,要收拾。我平素见到怀溯,他都是整洁干净的,他的东西也都是整整齐齐的,你们爱干净些免得招他烦。知道吗?”
二人俱点头。
她按着不太记路的记忆,勉勉强强找到了书房门口。
是开着门的。
探青屏了屏气,大跨步进了门,怀溯正坐,手中拿着一卷竹简,见她来了,释卷放下,探青见他如此,也停了步子:“叫你吃饭。”
怀溯按了按眉心:“哪儿还有心思吃饭?你过来。”
探青双手护在胸前:“干嘛?”
怀溯哭笑不得:“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是要跟你说《村居图》的事。”
她择了个他斜侧的太师椅坐下:“你说。”
“村居图里的地方,我的人找到三处相似的地方。分别在北面延州、南面裘州、东面充州。”
探青听了,皱眉道:“按说这三个地方相距甚远,地形地貌定然不同,怎么会都有村居图的场景呢?”
怀溯摇头道:“也许这就是这幅图的高明之处。”
她默了一默:“我也直说了,这幅图中的地方,在我很小的时候去过,但我可以发誓,我仅仅限于去过,因为年龄小,所以很多事记不太清了,首先可以排除的就是南面的裘州,我可以肯定,我没有去过那里。”
听了她的话,怀溯的话中忽然夹了冷意,道:“你去哪里,难道你父亲也不告诉你吗?”
她显然不喜欢别人怀疑,登时垮了脸色:“你难道会告诉一个三岁的孩童那么多东西吗?”
“……那你还记得你的父亲对你说过哪些话吗?”
探青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也许我的父亲根本就没有对我说过什么话,同理的,难道你以为你告诉一个三岁小孩机密,她会刻在心里记下来?这太无稽了。”
怀溯立时站起来,双臂将她圈在椅上,双眼微红,透着一丝冷漠的戾气:“你最好想好了再说。”
探青微微仰头,那双眼睛比他还冷,直望进他深邃的眼中:“我说的全是实话,你不要以你自己的无能来怪我。你想私吞巨额的财宝,自然是要磨些时日的,不然藏它们的人算什么呢?”他棕褐色的眼眸里,倒映了她自己嘲讽讥笑的神色,她为此一慑,不知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神情。
怀溯冰冷的食指拂过她的脸颊,她闷闷吸了一口气,想侧脸避过,他却霍地攫住她秀致的下巴,冷冷道:“我也跟你实话实说,这件事绝不能有任何玩笑。”
他的气息压得她难以喘息。
怀溯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手脚俱软的探青:“我不是为了什么财宝。这幅图背后有另外的事情,是我必须去探究的。就算真的是金山银山,我一星半点也不要。但是你太天真了,这里藏的东西比金银还重要!”
比钱还重要的,无非就是权。
她垂眸道:“所以,你还要我做什么?”
“乌府还有一个地方,是破解之地。回门之日,我要你找到那里的玄机。”
好好说着话,瞬息间他就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
还是说,他一直就是那样一个人呢?
夜幕漆黑,零星星子点缀。
咏兰侍候探青更衣,边整理衣物,边抱怨道:“提督是怎么了,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好脸色?”
探青没好气道:“他那人就那样,莫名其妙的,不过他虽对你们吃饭的方法看不过眼也没什么,你们不必怵他,这是我要求的。”
咏兰扑哧一笑:“夫人好厉害,我以前听街上的人说,提督大人很吓人的,有三尺的獠牙,眼睛突出、面青白黑,还以为他长得就像阎王,又听说他杀人不眨眼,一刀可以砍十个头,听了他的名字就怕。路边的乞丐母亲吓唬她的儿子就说:‘再不听话,西厂提督就来砍你的头了!’,夫人你都不知道,你买我的时候我可高兴了,走到门口我又后悔了,就是因为这个!”
探青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你呀,这么手舞足蹈的,不怕怀溯看见?”
咏兰道:“那是您没听我后面一截嘛,我如今见了大人呀,发觉外面传言不可信呢。提督大人分明英俊……不对,提督大人的长相都有点邪门了。”
探青一梗:“小孩子家的,怎么说话呢。”
咏兰:“您不觉得提督大人长得像神仙,又像妖精吗?反正长得不像凡人。您说,他天天在宫中行走,宫中寂寞,那么多女眷会不会有人对大人芳心暗许啊?”
“你想的东西倒是多。”
“这是很有可能的嘛。您想,大人的那张脸……啧啧,假如哪天大人眉开眼笑对我说:‘咏兰啊,你今天真好看’,那我一定会沉醉好久好久的……”
见探青不发一言盯着她,咏兰才捂住嘴:“咏兰失礼了。”
探青道:“你不止七八岁吧,说,到底隐瞒了多少岁数?”
咏兰讪讪笑道:“哪儿能呢,我,我不是跟夫人说了吗,我十岁了,只是因着吃得不好、睡得不好,看着个头小些。”
探青一副要审她的模样,她忙吓得白了脸:“夫人,我,我先出去了。”
她本来想拦住咏兰,却见那人进来了,立马闭住嘴,看向别处。
怀溯瞥见她这样子,知道她气还没消,方才吃饭的时候也这副模样,便自顾自解了衣服,和衣睡了。
她几次三番话要出口,但究竟没有,那人又跟死人似的,背着她睡了。
探青圾垃着鞋起来,搬动屏风发出不小的响声,那人仍旧动也不动。她把那屏风挡在自己床前,让对方一点也看不见自己,方才满意,也躺下睡了。
及至半夜,怀溯居然又被梦魇住了,不过他这次只说了几句浑话,便没了下文,探青还来不及想他说的什么,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晨起,床铺倒是整整齐齐,人又不见了踪影。
探青惦记着回门,便忙活了许久回门的事,因着府中只有多的四个人,她便把大事和乐山说,小事让亭曈办,效率竟然也十分高,咏兰笑道:“看来咱们府上四个人,二老二少,倒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探青笑道:“没想到你从南方逃难来,一路辛苦,肚子里还混了些墨水。”
咏兰忙低头不语。
亭曈却说:“夫人不是爱说她聪明?兴许这丫头是路上听人说学会的。”
探青笑着摇头,复又道:“说到这个,我看你还是在该读书的年纪,你可不能断了读书。宅中乐山乐水二位,虽然身有疾病,但是论学识都不输大家,你该跟着他们学习才是。我先前已跟他们说过,你们俩都该读书,他们很乐意教你们。你们不用担心其他的,虽然名义上是我买了你们回来,但是你们的卖身契,只要你们走,我都会给你们。”
二人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夜里怀溯回来的时候负了些伤,隔着老远,她就闻到了药味。
“你今日受伤了?”
怀溯一愣:“嗯。”
“我劝你不要逞强,我以前听我二哥说,有软甲可以穿在身上护身的,你就算再怎么强,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你真是好热心啊,三小姐。”
探青冷笑一声:“多一句口舌又不掉肉,爱听听,不听算了。”
隔着屏风,那边沉默良久。
“昨晚我是不是又发梦魇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探青裹紧了被子:“嗯。”
“那你是怎么做的?”
探青煞有介事道:“你一直叫我的名字,我起身来看,你非要我抱抱你、亲亲你,我就在你嘴巴上亲了一口,你就不闹了。”
“……胡扯。”
“信不信由你。”
“……”
“干什么,你在想怎么把我杀人灭口?”
“我是想说,我下次发梦魇,你不用扇我巴掌,也不用……咳咳,亲我,轻轻揉我的虎口,就好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别再烦我了,我明天还要执行您的任务呢大人!”
真是惯的她!居然还在跟他发脾气。
但是怀溯一点也不生气,甚至一点阴郁之气也没有。
她随口说的那些玩笑话,怎么就让他有些心绪不宁呢?她是故意的,故意有意无意撩拨他,让他对她有私情,好在日后对他掣肘,让他对她忍不下心、下不去手,不仅如此,还得为她所用,供她驱使。
怀溯警觉地感应到,自己已经走在这条不归路上。
他昨晚梦见的,是她娇憨的脸,被水浸湿的身子。
“探青,探青”,他一定这样叫了她。
可是好梦短暂,他之后又梦到了曾经噩梦般的日子,被人奴役,为人牛马,钻心蚀骨的痛,和人人欺凌的苦。
赫奴,赫奴。
有个柔声在叫他,这个柔声引着他度过了噩梦,又拥有了半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