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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思存成了思之声最特殊的一名员工。一开始,她只是画设计图,墨池却把陈沁的大办公室分配给了她,还特地重新粉刷,写字台文件柜全换了新的,思存说不用那么麻烦,反正她只是临时帮忙。墨池脸色一黑,反而更卖力地为她布置,墙上挂起了大幅的油画,鱼缸花瓶都请了进来。思存刚开始还只是画图,后来墨池出去应酬客户,被灌多了酒,回来大吐特吐,胃病复发,疼得一天没起来床。思存心惊肉跳,再有应酬的事,她就非跟在墨池的身边。她自己也不喝酒,只是拼命告诉每一个客户,墨池的胃不好,刚刚住过院。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给墨池保驾护航,居然就轻松过了关。再然后,他们又接下新的订单,思存再画图纸,如此循环往复,小田她们几个文职的女孩子,都以为思存已经代替了陈沁的职位,车间里有事都要找她解决。她每天在墨池身边工作,却忙忙碌碌,独处的时间反而少了。

      思存住在特区大酒店,离墨池的工厂颇远。每天忙完,墨池坚持送她回家。他有司机,但除了公事,他很少让司机加班。他自己不能开车,厂区附近又很难拦到的士。有一天,墨池说,“酒店离公司太远了,我在附近给你租了个公寓,以后不用跑得这么辛苦。“

      墨池带思存去看那个小公寓,离公司只有10分钟的路程。一房一厅,布置得清新淡雅,从家具到床单窗帘,一切都是新的,还散发着植物的气息。客厅里摆放着真皮沙发和一个24英寸的大彩电。此外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厨具一尘不染。

      墨池说,“所有的家具都是思之声生产的,董事长,看看如何?”

      家具是中式的,设计考究,制作精良。思存喜欢的要命,脸都红了,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好像这个小房子比温家小楼、比她美国的别墅都要好。她说,“墨池,谢谢你给我准备这么好的房间。”

      墨池松了口气,“我会尽力给你最好的——最要紧的是你喜欢。”

      见惯了大场面的思存,被墨池的一句肺腑之言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在美国的这些年,她遭遇了很多波折,也被许多人提携。无一例外,因为她是李绍棠的女儿,李绍棠的罪过的人,自会把气撒在她的头上,李绍棠帮过的人,也自然会把帮助思存当成是报答。没有人因为她是思存,而用心地呵护她。只有墨池,对她好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思存。

      墨池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小的纸盒,没有彩色的包装,也没有华丽的丝带,那却是一个礼盒。墨池把盒子放到思存的手上。

      思存看着他,目光充满未知的疑惑。

      墨池说,“送你的,打开看看。”

      思存打开礼盒,心跳都要停住了。盒里放着的,是俄罗斯风格的婚礼娃娃!这个婚礼娃娃本是一对,六年前她离开温家小楼的前夜,带走了代表墨池的男娃娃,却把代表自己的女娃娃留给墨池!她没有想到,这六年来,女娃娃一直跟着墨池,就像她时刻都把男娃娃带在身边!

      思存梦游一般,从行李箱里拿出她的男娃娃。两个娃娃分别六年,又重新并立在一起。思存的眼睛湿润了,她突然了解墨池为什么会设计那一对中国风格的婚礼娃娃,而且是洞房花烛夜,密不可分的一对娃娃!

      现在,娃娃相聚了。她和墨池呢?她抬头看着他,墨池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把男娃娃带在身边。现在,他看着那重聚在一起的娃娃,也是目瞪口呆。突然,墨池冲上一步,把思存紧紧地抱在怀里。思存猝不及防,只愣了一下,就条件反射般地回抱住墨池,她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剧烈的心跳声。紧接着,墨池开始吻她,他捧起她的脸,冰凉的嘴唇在她的眼睛、鼻子、嘴唇上游走,然后,他开始大力的吸吮她,几乎要把她吸到肚子里。墨池的味道向来让她无法抵抗,思存的几乎蹦出胸膛,她双手使劲攀住他的肩头,指甲嵌进他薄薄的肌肉,墨池每一根神经都悸动起来,他的身体开始发热,抑制不住的颤抖。墨池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很清楚他此刻想要什么。可是,思存是这么想的吗?墨池有些犹豫,颤抖着、试探着把手贴上思存的腰际。他明显地感到思存僵了一下。墨池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半晌,思存的指甲在墨池的脊背上游移,欲望的火焰象野兽一样窜起,墨池搂着思存倒在了床上!墨池粗重地呼吸,双手珍爱地捧着思存的脸,他思念了她这么久,甚至舍不得立刻吃掉她。他的身体发热,手却是冰冷。思存把那双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墨池受到了鼓舞,解开思存的第一颗纽扣。

      突然,墨池腰间响起了刺耳的蜂鸣声。墨池从腰上接下一个黑色的东西,是传呼机。墨池把它放在一边,继续解开思存的第二颗纽扣,传呼机再次响了起来。墨池皱着眉头按掉声音。

      墨池的手停留在思存的第三颗纽扣上,没一秒,传呼机又响了。

      思存说,“看一下吧,也许有急事。”

      墨池慢慢起身,闭了一下眼睛,调整呼吸。拿过看了一眼,回了一个电话。紧接着,他把电话交给思存,“克鲁斯打到秘书台,有急事让你给他回电话。”

      思存讪讪地拿起电话,美国那边,现在是早晨刚上班,克鲁斯大概是先打去了思之声,没有找到思存,才给墨池的秘书台留言。

      思存拨下一长串号码,电话马上就通了。

      “克鲁斯,昨天的文件我已经签好字,给你传真了回去。”

      “我现在没有传真机,我在家里。”

      “墨池帮我租的公寓,今天才搬来。这是家里的电话。”

      “我没有打算长住。我过一阵子就回美国,你知道,我是中国人,我很多年没有回来,我想家了。”

      “我知道公司需要我。我不会停留太久。”

      “那批中国娃娃的报价你们算出来了吗?这次我一定要和思之声合作,图纸不会变了。你愿意和密斯陈合作是你的事,你有你的决定权,我也有我的。”

      “好了,就是这样,我累了要睡觉。”

      放下电话,她长长地呼了口气。墨池靠在桌边看着他,目光已经是深情而又冷静。刚才一触即发的激情已然退去。思存的领口还开着,露出雪白的脖颈。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墨池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你去哪里?”思存问了一句傻话。

      “当然是回宿舍。”

      墨池的宿舍,思存是去过的。那个从办公室隔出来的小休息间,连个窗户都没有。墨池就是在那个阴暗狭小的休息室度过了无数个寂寞的日子。思存想着都要落泪,张了张口,挽留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还是说不出口。

      毕竟,今日已不同以往。他们不是夫妻,她只是一个单身的年轻女子。

      墨池了然地笑笑,走近她,在她的脸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好好休息,明天见。”

      克鲁斯的工作效率奇高,次日思存到办公室,已经收到他从美国发来的传真。市场调研文件,证明中国婚礼娃娃在美国有着一定的市场,但是为了迎合欧美人士的口味,娃娃的设计还需要一定的改进。材料由木艺改成了布艺,更加轻巧,节省了运输成本。重新估算了报价,具体定价还要等设计图定稿后才能确定。此外,还有一大叠其他文件,都是CCR的日常工作,需要思存了解或者拍板的。思存抱着一大叠传真文件回到她的办公室。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的保温瓶,思存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地盛着云吞面。云吞是鲜肉虾仁的,粉红色的馅料,透明的面皮,漂浮在清清爽爽的汤里,诱人食欲。

      保温瓶旁边还有一张便笺,工整地写着:“思存姐,温总让我给你买的早餐,希望你喜欢。——小田。”

      思存微笑着,拿起调羹,吃了一个,鲜美异常。只是,思存心念一动,那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知道吩咐小田给她买早餐,他自己吃了没有呢?思存抱着保温瓶,来到墨池的办公室。

      墨池已经坐在办公桌前,桌上也是一大叠的文件。思存把保温瓶放在桌上,墨池抬头看她,微笑着问,“云吞面的味道怎样?”

      思存不答,只问道,“你吃了早餐没有?”

      墨池摇头,他刚起床没多久。

      思存嘟囔道,“这个小田,知道给我买早餐,就不知道给你带一份。”

      墨池笑着说,“你别怪她,她比你还死心眼,我让她买一份面,她保准就只买一份,连她自己那份都不知道带出来。”

      思存拧开保温瓶盖,舀起一个云吞递到墨池的嘴边,“赶快吃吧。”

      墨池惊异地看着她,思存的表情很坦然,“只有这一碗,我们就分着吃吧。”她把云吞塞进墨池的嘴里,自己又吃了一个。满满一碗云吞面,他们就这样你一个我一个地分吃了。

      小田总是在该敲门的时候推门进来,“温总,今天上午有一个会……”看到温总和密斯李在分吃同一碗云吞面,小田愣住,进退两难。

      墨池坦然地笑笑,“我知道了。——对了小田,以后每天早晨,云吞面买两份,你一份,密斯李一份。”

      “好的。”小田急忙退出。思存问道,“那你呢?”

      墨池看着那一只保温杯,笑而不答。

      思存突然明白了墨池的意思。他是要和她每天早晨分吃一份早餐。思存没说什么,脸微微的红了,心里倒是甜丝丝的。她洗净了保温杯,交给小田,又和墨池一起开了员工会。下午,她拿着克鲁斯从美国发回的传真,又和墨池商讨中国娃娃的事宜。

      按照市场调研的结果,思存决定第一批生产一万对中国娃娃。接下来的几天,她几易其稿,终于确定了中国娃娃的造型。根据CCR的要求,墨池开始寻找原材料,订购生产设备。他们的目标是,中国娃娃尽快生产,尽快投放美国市场。如果销量好,再增加订单,把中国娃娃做成思之声和CCR的年度代表产品。

      公司的业务非常繁忙,陈沁和李志飞的离开,并没有给思之声的订单造成决定性影响,两个高层人物的离开,更多的是使墨池个人的工作量变得更为庞大。这种公司危机,墨池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他深知这是中国特色私营企业的必经之路,感情与利益的纠缠,最终只能服从一方,没有对错,只有取舍。他坚定不移的,就是把思之声办下去,一路上的困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最后总能平安度过。凭着多年的信誉,思之声的订单还是源源不断。

      人员招聘并不顺利,陈沁和李志飞的位置无人顶替,设计员倒是找到几个,试用之后发现并不能胜任,只得重新寻觅。所有的图纸依然是由思存来画,每日白天伏案绘图,她不再穿丝绸正装,而是入乡随俗,和小田一样,牛仔上装、弹力裤、旅游鞋。这种风靡全国的时尚打扮倒也适合她,再把齐耳的短发扎成一个翘翘的短辫子,更加青春洋溢,活力四射。有时在工作场合,墨池都会有片刻的走神,他仿佛已经认识她一辈子了,久得他的内心都已经开始苍老,她却还是那么年轻。

      晚上,工人都下班了,他还继续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审报表、定计划。他的写字台柜子里藏着很多杯装方便面,饿了就会习惯性地摸出一杯,泡上开水,边工作边往嘴里扒,看都不看上一眼。

      这时,他的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发财胡。还记得吗?老麦的邻居,东门街的老街坊。此人又矮又瘦,眼珠混黄,一嘴黑牙。墨池和他交情不深,但他对东门街有着很深的感情,只要是老街坊见面,他总会笑脸相待。

      他放下杯面,起身相迎,“胡哥,你好。”

      发财胡吸吸鼻孔,皱着眉头说,“你这个大老板也吃公仔面?好大的味精味,呛死人。”说完还夸张地打了个大喷嚏。

      墨池把杯面扔进垃圾桶,“胡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发财胡笑得肩膀都抖了,双手来回忽闪,“不敢不敢,我没有贵干,就是来看看我的大老板小老弟。”

      墨池知道发财胡素来游手好闲,没有工作,以出租家里的祖屋为生,收入随着房客的多少而定,生活时好时坏。左邻右舍都陆续发家致富以后,他的老婆看他越发不顺眼,在某次回广西娘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发财胡拖着一个上初中的儿子,过得更加潦倒。墨池离开东门街后,发财胡找过他两次,都是借钱,一次说得可怜兮兮,没钱给儿子交书本费了。墨池给了他200。第二次,事隔一年,红光满面地过来,说是要和朋友合伙做小生意,去夜市卖服装。他肯劳动致富,墨池自然高兴,想也没想就给了他2000块。谁知他转身就拿钱买了白粉。

      在深圳这些年,墨池身处改革开放大潮的风口浪尖,见证了让世界惊叹的“深圳速度”,也见到了伴随经济快速发展所产生的负面现象。吸毒,就是其中最极端的例子。很多人受不了一时的诱惑,染上毒瘾,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事业成功后,墨池接触的人更多,也遇到过有人给他毒品,墨池毫不留情地斥责那人一顿,从此断了来往。

      因此,此时墨池虽然工作缠身,也想好好的和发财胡聊一聊。他是有孩子的人,为了孩子,无论如何也要把毒瘾戒掉。没想到,不等墨池开口,发财胡已经直入主题。

      “老弟,哥哥最近手紧,你这个大老板帮帮忙啦——”发财胡斜着眼睛,捻着手指,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墨池问道,“胡哥上次说和朋友合伙做小生意,怎么还——”

      “哎!别提了!”发财胡跺着脚说,“我们搞了一批货,刚拿到夜市上,好多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我们心里那个乐呀,总算要发财了!谁知一件没卖,警察来了,货全被没收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弟,这次再借我两千,我们换个地方卖货,赚了钱,连本带利还给你啦——”

      墨池略一沉吟,拿起电话,“你们是在哪里卖的?我公安工商方面都有熟人,象征交一点点罚款,把货给你要回来。”

      “别别别——”发财胡大惊,连连直摆手,“上次的就算了,这次我们小心点,一定有的赚。”

      墨池不再和他兜圈子,正色道,“胡哥,你拿钱,是不是有别的用途?”

      “没有没有。”发财胡正说着,冷不丁打了个大哈欠,眼泪都流了下来。

      这是明显的毒瘾发作前兆,墨池心里一沉,“你真的吸毒?”

      发财胡变了脸色,连连跳脚,“谁告诉你的?是不是肥麦?他撒谎——”发财胡边说,已经开始涕泪横流。他仿佛被百爪挠心,双手不停地浑身乱摸,眼神也涣散起来,胡言乱语道,“跛脚温,给我钱——”

      墨池连忙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发财胡双手抓住他,瞪大血红的眼睛,“求求你,给我一点钱。”

      墨池道,“我不能给你钱买毒品,你必须去戒毒所。”

      “不行!”发财胡急了,从沙发上跳起来,无奈双腿发软,又猛地扑倒在地,“去了戒毒所我就完了,街坊都会看不起我了。”

      墨池一手撑着假肢,慢慢伏下身,扶住发财胡,还在好言相劝,“你这个样子街坊才会瞧不起你。戒了毒瘾,我出钱给你开一间小店,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发财胡一把挣脱墨池,墨池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不好!”发财胡双目血红,全身止不住地乱抖,哆哆嗦嗦地托起手掌,“给我钱……我只要钱……”

      墨池见劝不动他,自己奋力站起来,背过身说,“买白粉的钱,我一分也不会给你。”

      发财胡太难受了,似乎有亿万只虫子在啃咬他的骨头。他已经没有了人格的尊严,伏在地上,状如捣蒜,不住地念叨“钱——钱——”

      墨池心中不忍,拿起电话,“请接戒毒所——”

      隔壁办公室的思存和小田听到响动,都赶了过来,赶上发财胡被戒毒所的人强制带走,发财胡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墨池。他已经意识模糊,口齿不清,墨池还是听出了他喊得是,“跛脚温,臭瘸子,你等着——”

      墨池的心像是被冷水浸过,麻麻地有些痛。

      小田紧张地问,“温总,你没事吧。”

      墨池脸色有些难看,“没事。你们去工作吧。”

      小田退出去了,思存留在他的身边,关切地问,“刚才那个是什么人?”

      墨池刚才跌了一跤,假肢似乎错了位置,使了几次劲,假脚都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不能动弹。他不想让思存知道。冷着脸打发道,“是旧街坊,已经处理完了,你也出去吧。”

      思存看到他维持着走路的姿势,左腿却纹丝不动。知道是假肢出了问题,自然地扶住他。墨池一甩手,“不用你管,去工作吧。”

      思存抬眼看他,大眼睛里隐隐有泪光。她垂下眼睛,放开墨池,转身就走。

      墨池顺势靠在写字台背面,解开假肢,重新穿好。——发财胡进来之前他在干什么来着?

      他在根据下个月的订单做生产计划。他吃了一杯方便面,他想先垫下肚子,下班后带思存去吃猪肚包鸡。这道广式美食,既清淡又滋补,他知道有一家店做的非常地道。思存这些天累得够呛,他想带她滋补一番。思存的归来,让他的生活重新有了色彩,其中重要的一个表现就是,对美食又有了追求。

      思存刚才的样子,好像挺伤心。墨池检讨自己,他一心不想让思存看到他无助的样子,态度过于蛮横了一点。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他连忙赶到思存的办公室。还好,思存还没有走,正把绘图用具分门别类,收到抽屉里。

      “晚上我请你吃饭。”墨池说得很恳切,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

      思存关好抽屉,拎起背包,面无表情,“不用,我刚约了小田一起吃大排档。”

      “那么,我在这里等你,吃完送你回家。”墨池坚持。

      “不用,我叫的士。”

      她一口一个“不用”,墨池满心不悦。不过,当她扶住他的时候,谁让他先说了“不用”呢?

      墨池好脾气地继续说,“天越来越热了,我给你买了个空调,晚上派工人给你装好。”

      思存继续撒气,“不用,我不怕热。”

      墨池的好脾气也快到尽头了,他暗自咬牙,压下怒火,“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思存背着牛仔包包,袅袅婷婷地走了。经过他的窗外的时候,她和小田欢声笑语。墨池忍着气,带电工去思存的公寓,帮她装好的空调。他有她公寓的钥匙,却从不擅自上来。这是完全属于思存的空间。调试完毕后,他让电工先走。只有思存不在的时候,他才敢静静的在这里坐一会,感受她的气息。他请了清洁工,每天为她打扫。他为她买了好几个花瓶,特地吩咐清洁工人,每天要为她换上鲜花,那个清洁工非常尽忠职守,现在,桌上有怒放的玫瑰,窗台有香气袭人的百合,卧室里没有花,而是放了一大瓶绿色植物,确保室内的空气时时清新。墨池在电视机旁边发现了一小盆仙人球,圆圆的球身,硬硬的小刺,球顶开着一朵白色的小花。这个,不是他让清洁工买的,那么就一定是思存的杰作了。墨池怜爱地看着那一小盆植物,突然觉得,它可真像思存啊,又坚韧,又纤小,却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墨池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轻轻地碰了碰那朵娇美的小花,一不留神让硬刺扎了手。墨池的笑意更深了。要是思存知道他把她比作一盆仙人球,肯定又会亮出全身的小刺了吧。看她刚才硬邦邦,冷冰冰,跟他说“不用”。墨池就不信,她真的什么都“不用”。

      小坐一会,墨池想到还有工作要做,就回到了办公室。他拿了文件,进入他的隔间,斜靠在床上,立刻投入了工作。他的心情不错,虽然疲累,工作效率却非常高。做完所有工作,看看时间,还不到九点。

      墨池决定让自己放松一下。他找出一本英文小说,随便翻开一页,就看了进去。他还是很喜欢文学、历史、哲学这些东西,来到深圳以后,却因为忙于工作,无暇顾及。买了几本英文小说,想留在累了的时候看,既是消遣,又强化英文。却没想到中国人看英文书,饶是英文再熟练,也是件很枯燥的事,墨池边看书,边想着思存,想起她傍晚一口一个“不用”就生气,但想起她赌气的样子又想发笑。不知不觉,竟进入了梦想。不知过了多久,墨池被一声雷声惊醒。墨池四下看看,想起自己的房间连窗都没有,赶紧起身,跑到外面,狂风已经把办公室的窗户吹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了进来,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更密集的雷声轰隆隆此起彼伏。墨池心里一沉。这样的雨夜,思存怎么办?

      他知道,思存是怕雷,更怕黑的,更何况……

      墨池拿起屋角的一把大雨伞,推开房门,冲进雨中。风太大了,饶是墨池一米八多的个子,也撑不稳雨伞。他瞬间就被淋透了,长裤贴在假肢上,几乎迈不开步子。墨池在雨中站了一会,没有计程车,只有几辆货车驶过。墨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吸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雷电交加,墨池想到思存一个人在家就心急如焚,分离拖动假肢,连跑带滑的往思存的公寓奔。激烈的运动使他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可平时只有十分钟的路却好像还远在天涯。暴雨顺着墨池的衣领,灌进他的身体,墨池跑得全身出汗,被冷水一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顾不了那些,墨池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到思存那里去。

      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公寓的小楼,墨池咬紧牙关,不敢休息片刻。突然,一道黑影从身边闪过,紧接着,一个湿漉漉的人影直扑进他的怀里!

      是思存!

      思存没有带伞,她的全身都被淋透了,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她抓住墨池的肩膀,瑟瑟地发抖。

      思存紧紧抱着他,贴着他的胸口,剧烈地喘息。她还是以前的毛病,害怕得厉害的时候就说不出话。墨池轻拍着她的后背,大雨不断地从天空倾斜下来,墨池说,“没事,别怕,我们回家去休息,好不好?”

      “我的房间电坏了,水也没了……”思存断断续续地说,她刚和小田吃完大排档,天色有变,赶紧趁着大雨未至赶回家里,没想到家里一片漆黑,所有的电灯全不亮,外面闪电一照,鬼影重重。她吓得缩在床上,风却吹开窗户,冷风灌进房间,呼号作响。她再也呆不下去一分钟,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跑了出来。她只知道往墨池的工厂跑,墨池就是她的保护神,有墨池在的地方,她就是安全的。

      墨池搂着她,“别怕,我帮你修灯,修水,有我在,什么事也没有。”

      思存还是在瑟瑟地抖着,人却镇定了很多。墨池举步维艰,她双手搀扶着他,雨伞,已经用不到了,墨池索性拄在手里。思存的小公寓在四楼,好在有电梯,一进房间,墨池就脱力地靠在墙上,半分也动弹不得。房间里黑漆漆的,果然有些阴森可怖。突然,一道闪电在窗外划过,思存惊跳着扑进墨池的怀里!

      “别怕。”墨池握住她的手,喘息着说,“柜子里有个工具箱,里面手电筒,拿出来,我帮你看看保险丝。”

      思存将信将疑地走到柜子旁,果然看到一个黄色的工具箱。她拿出手电筒。墨池突然脱掉衬衫,擦干滴水的上身,然后拉着她来到电表跟前,关闭电闸。

      墨池打开电表箱,对思存说,“往里照,再往左一点。”思存抱着那根大手电筒,茫然地照着里面。“好了别动!”墨池说,“果然是保险丝坏了,我帮你换一根。”

      他返回客厅,从工具箱里找到电阻丝,思存大跌眼镜,“这个你也会?”她的印象中,墨池是个不折不扣的富贵书生,高贵儒雅,养尊处优,家里的一切活计,都不需要他插手。墨池笑道,“我告诉过你,工厂里的一切工种我都会。包括电工,也包括修水管。”

      思存一心一意地为他照手电筒,雨水从她的身上流下开,很快在地上积成一小洼。墨池说,“小心不要让电表箱里进水。”他熟练地换好保险丝,拉开电闸,房间顿时灯火通明。思存如释重负,吓得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墨池,谢谢你。”

      她的全身都是湿答答的,水还顺着脸庞不断地往下流。墨池又蹒跚着走到水阀前,片刻就修好了水管。“都弄好了,你赶快洗个热水澡,当心感冒。”

      思存反而把墨池推到盥洗室门口。“还说我呢,你比我湿得还透。”

      墨池转过身,“我不要紧的,你小心感冒……”

      思存突然板住脸,“墨池,你要是不想让我难受,就赶快去洗。”墨池上身的背心也湿透了,昨天的裤腿紧紧贴在硬邦邦的假肢上。墨池愣了一下,思存已经把他推进盥洗室,又把一把折叠椅子塞了进去。她想得周到,墨池的腿不好,肯定要坐着洗澡。

      哗哗的水流声响起来。过了一会,水声停了,墨池还没有出来。

      思存有些担心,轻轻拍门,“墨池,你怎样?”

      半晌,墨池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思存,你有大的浴巾吗?”

      思存恍然大悟,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墨池的衣服全湿透了,洗了澡没有换洗衣服。她暗暗责怪自己粗心,打开衣柜,找到一套崭新的运动装。放在盥洗室的门口。

      片刻,墨池换好衣服,用假肢撑着地面,慢慢走出来。

      他刚刚洗过热水澡,全身散发着水汽,竟还是有些清凉。思存扶着他坐到沙发上,自己才去梳洗。等她洗好出来,墨池已经穿好假肢,收拾好工具箱。

      外面还在电闪雷鸣,思存却不再害怕,反而觉得小屋里暖意融融。

      思存站在墨池的身边,用大毛巾擦着头发,墨池突然说,“现在,还对我说不用吗?”

      思存一愣,突然恍然大悟——“温墨池!是你干的对不对?你下午来装空调,故意弄坏保险丝和水龙头!”

      墨池再也绷不住,扑哧笑了。“谁让你什么都不用。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变成了女超人,什么都不用我帮忙。”

      思存突然象一直发怒的小猫,扑到墨池上上,拳头轻轻砸在他的身上,“你太坏了!你故意吓我!”

      墨池捉住她的双手,认真地看着她,真诚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去找我,对我说你需要我——哪怕是需要我帮你换一根保险丝。我没有想到晚上会下雨,我后悔了,所以赶紧跑过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让你受了惊吓。”

      思存沉浸在他温柔的注视中。她委屈地说,“谁让你先跟我说不用的。”

      她还记得下午的那一笔。墨池扳过她的肩膀,笑着说“那咱们扯平了,行不行?本来今天还想带你去吃好吃的呢,现在全泡汤了。”他两手一摊。

      思存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光顾得生你的气,我晚上几乎什么也没吃!”

      “小田没带你吃大排档?”

      “点了一堆,我吃不下,都让小田打包带走了。”

      墨池把她按到沙发上,“不怕,我给你露一手。海鲜面,怎么样?”

      思存问道,“你还在食堂干过?”她已经不相信有什么活计是他不会的了。

      墨池笑而不答。思存又说,“可是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墨池径自走到冰箱前,拿出鱼丸、鲜虾、带子、鱿鱼、海带。思存眼睛都直了,墨池会变戏法吗?

      墨池拿着材料,蹒跚地走进厨房。他的身影很疲惫,又是兴致勃勃的。思存不忍心打断他的兴致,又心疼他的身体,赶紧跑过去帮他。墨池把她推出来,“你先休息下,一会就好。”

      思存不动,靠这门框说,“我怎么不知道我这里有这么多好吃的?”

      墨池的声音很无奈,“你都没打开冰箱看看?”

      思存每天回来都累得半死,洗洗就睡了,哪里打开过冰箱。她故意调侃,“住酒店习惯了,冰箱里的吃的都要钱,所以没有开冰箱的习惯。”

      “你是资本家,还怕多花钱?房间里的吃的看到了吗?”墨池会吩咐清洁工人,看到她房间的吃的少了,就立刻买来补充上。她的房间有一个零食筐,装满了巧克力、饼干、水果、糕点。

      思存说,“每天都吃得干干净净。”

      墨池笑了,“还行,不傻。”

      思存看着墨池把海鲜一一解冻,焯水,煮汤。鲜甜的海鲜味很快飘了出来,墨池下了面条进去,紧接着,墨池弯腰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美丽的玻璃碗,随后,关火,盛面。思存看得眼都直了,“真香!”

      奶白的汤色,筋道滑爽的面条,上面堆着丰富的鱼丸和海鲜,绿色的海带点缀其中。墨池给她筷子,“尝尝看,趁热才鲜。准备得太仓促,不然用鱼骨熬汤头,更美味,明天给你做。”

      思存尝了一口,就大呼好吃。赶紧把碗推给墨池,“你也一起吃啊!”

      墨池笑道,“我吃过了,不饿,都是你的。”

      思存早就饿了,听他一说,也不推辞,呼噜噜吃个不停。墨池微笑着看着她饕餮,心满意足。一口气得底朝天,思存抚摸着肚子说,“终于吃饱了!”

      墨池笑着收拾好碗筷,回来一看,思存靠在沙发上,已经昏昏欲睡。她今天受了惊吓,又淋了雨,现在吃饱喝足,精神一松,倦意就来了。外面还是雷声阵阵,她知道墨池在身边,却打盹打得很安稳。

      墨池从房间拿来毛巾被,刚搭在她的身上,思存就睁开了眼睛。

      “真是的,弄醒了你。”墨池懊恼地说。

      思存揉揉眼睛,还是打了个哈欠。墨池又说,“醒了也好,去房间睡吧。”

      思存面色惊惶,“你要走了吗?”

      墨池看看窗外的天色,“放心,等雨停了我再走。”

      思存扶着墨池来到卧室。她爬上床去,墨池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他。思存往里蹭了蹭,让出单人床的大半边,“墨池,你累了,躺一下吧。”

      墨池竟红了脸,嘴唇轻轻颤抖着。思存不容分说,拉他躺下,又把大半个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墨池身体绷得紧紧的,动也不敢动。

      思存说,“你要脱下假肢放松一下吗?”

      墨池说,“不用。”

      一时无话,静静地躺了一会,思存回味着海鲜面的味道,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开过饭店?我记得你以前连白糖和胡椒粉都分不清。”

      墨池说,“现在也分不太清。”

      “可是你做的面这么好吃!”

      墨池说,“这是我刚来深圳的时候,房东太太的拿手菜。她的身体不好,很少下厨,偶尔做了一次,我就惦记上了,非要拜她为师。教会我之后,我就离开了那条街。所以我只会做这一道海鲜面。六年来不断精进,就是预备有一天拿来讨好你用。”他说得有些大胆了,侧过头深邃的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思存。

      思存僵住。

      墨池的眼眸低敛,目光慢慢沉下去,静静地看着思存,那眼神让人心碎。

      思存突然说,“中国娃娃什么时候上生产线?”

      墨池知道,思存每天都要收到许多来自美国的传真,美国的公司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回去处理,克鲁斯催她回去的电话也每天都不曾间断,她一直用中国娃娃的事推迟着。中国娃娃上线后,她就没有留下的理由。她不再是他的小妻子,而是大公司的董事长。他都没有立场挽留她。墨池说,“原材料已经陆续到齐,最快下周就可以开始生产。”

      思存轻微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思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身旁的半边床是空的,墨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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