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平阳公主与卫青》牧神

8、烟色森森折柳意

　　卫子夫被当朝皇帝看中并带入宫中宠幸，一时让卫氏及几个兄弟姐妹反应不过来，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因此似是在梦中一般。但事情却也并不曾朝着他们想象中的发展，卫子夫进宫了，却仿佛失去了讯息一般，不曾听说受宠，也不曾有任何的封赏。
　　平阳公主心里却是清楚，皇后既然不准皇帝亲近别的女人，那么皇帝即便喜欢卫子夫也是没有办法的，她几次入宫去也并没有见到卫子夫。
　　时间转眼过去，卫家人的心里一时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平静但是本分的生活中。只是卫氏常常会想念进入深宫的女儿，不知她现在情状如何，而卫少儿此时已经生下了一个儿子，贫穷人家无他求，便取名为去病。至于卫青，他依旧地驾车骑马跟随平阳公主出行，有的时候她会告诉他一些宫里面的事情，比如他姐姐的情形。
　　这日平阳公主入宫去见皇太后，却看见宫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了，其中一个是舅舅，太后的同母胞弟，丞相田岎，而自己的弟弟，皇帝刘彻也正端坐在那儿，他深锁着眉头，她便走了进去，向母亲行礼，向舅舅也微行礼，然后走过来对着刘彻笑说道：陛下也在母后这儿？不用与臣子们商议国事么？
　　刘彻抬眼看姐姐一眼，说道：姐姐这是存心刺朕吧？明明知道那些朝臣们都不怎么把朕放在眼里的，什么朝事，说是商议，其实心里早已经参详好了，几个人一起来找朕，明里暗里地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这是臣子对君主的态度？这是商议？王太后坐在一旁，轻声说道：你小声些，仔细也有人听了去，禀报了太皇太后就不好了。
　　管他好不好！反正这个样子朕做了皇帝也没有什么意思！刘彻冷冷地说道，满脸的戾气。田岎虽是皇太后的弟弟，却不过三十多岁，年岁尚轻，他也轻声地说道：陛下不必如此忧心，太皇太后终究是要去的，到时他们窦家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势力，陛下也可以掌握政权了。
　　刘彻说道：这样一味地等待下去朕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不行，朕要好好地想想法子。舅舅，你有什么高见么？他扬着眉看着田岎，后者犹豫了一会，却只是说道：陛下，此事急不来的，现时满朝都是太皇太后的羽翼，一个弄不好……
　　他的话未完，忽然众人听见一阵纷乱的声音响起，然后脚步声匆匆地往这边而来，又听见宫女的说话声：皇后……王太后的眉头倏然地一皱，平阳公主与田岎从席上立起，此时已经看见身着华服，满头珠翠的陈阿娇进来了，她一见到刘彻，便走了上来，说道：陛下你原来在这里，为什么不跟臣妾说一声？让臣妾这一通好找，差点就把皇宫给翻过来了！
　　怎么？不许朕亲近嫔妃，还不许来母后这儿啊？朕有说让你到处找朕么？好好地呆在你的长乐宫里不就行了？这样毫无章法地四处乱窜，还有一点母仪天下的风度么？刘彻毫不理会她的埋怨，斜着身子懒散散地坐着。但陈阿娇却被他的这几句话惹怒了，说道：陛下这是嫌我烦吗？既然你嫌弃我，那么休弃我啊？何必还要做样子给太皇太后看，给我母亲看？
　　王太后此时站了起来，说道：阿娇，你别这么生气，皇帝在我这儿不过是坐着说说话罢了，一会就回去了，他大概是忘记告诉你了……刘彻见母亲打圆场，却冷冷地一笑说道：不，母后，朕就是有意地不告诉她，一天到晚地粘在一起有趣味么？朕想自己清静清静还不可以？
　　陈阿娇跺脚道：你想自己清静？我看是惦着哪个狐媚子吧？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厌了……刘彻笑说道：皇后不必将话说得那么难听，也不必如此自轻自贱，朕敢厌了你么？大长公主不得要朕的好看？只不过呢，皇后，你说你禁止朕跟别的女人接近，那大汉的国祚怎么办？是你给朕生儿子么？他这话虽然说得不重，却也是绵里藏针，一时陈阿娇的脸色已经白了，她嫁给刘彻近两年却还不曾生育，花掉近几千万的钱也毫无收效。她冷冷地瞧着皇帝一会，也不及与太后行礼，拂袖便匆匆地去了。
　　田岎见皇后已出，偷眼瞧着刘彻，方说道：陛下，其实你又何必惹她呢？此时她必然去找自己的母亲了，少不得你又要挨太皇太后的训了。刘彻冷淡说道：是朕在惹她么？哪里敢呢？朕所以赖在母后这里不走，左右不过是在躲她！他说着便站起了身来，对着王太后说道：母后，朕告辞了。
　　王太后说道：陛下要去哪儿呢？刘彻一边走一边说道：能去哪里，去瞧瞧朕的羽林军。平阳公主静坐一会，此时跟上了刘彻的脚步，轻声说道：陛下，姐姐有一事想求陛下。
　　刘彻怔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脸说道：姐姐有事求朕？那是无事不准的，请说吧。平阳公主便直说道：陛下，听说你的建章骑郎都是些武艺高强的少年勇士，因此我想举荐一个人进来，他的武艺不凡，骑射双绝，不知陛下能否应允？刘彻笑说道：姐姐的举荐朕能不应允么？不过不知道此人是谁？是姐姐府里的人吧？平阳公主点头说道：此人陛下也见过的，便是我的骑奴，卫青。
　　卫青？刘彻沉吟了一会，忽然地忆起几个月前往平阳府里的事情，那个倚马而立，气质不凡的少年人不就是叫做卫青么？他大笑说道：哦，朕想起来了，就在姐姐的府里见过，当时印象满深的……好吧，那就叫他到宫里来，朕倒想先看看他的本事。姐姐，这样好不好？平阳公主笑说道：那么姐姐先在这里谢过了。说着微屈身行礼，刘彻笑说道：姐姐不必如此客气，有才之士朕也是赏识的嘛！平阳公主心里慢慢地细想了一会，忽然又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卫青的姐姐么？
　　刘彻闻言微一愣神，沉思了片刻，似在记忆里搜寻似的，但是既然想起了卫青，便也迅速地忆起了那时在平阳侯府里唱歌的美丽少女，含羞带怯的目光，轻盈的身姿，以及曼妙动听的歌声……他本是要将她带到身边的，只是受到了皇后的阻止，便只得贬她去做一名普通的宫女。时间一长他已将这一段忘却了，但是此时一切又如电光火石般地记起来了。

　　入夜，平阳公主坐在书案前，今年甫六岁的儿子曹襄坐在一侧认真地低头读书，这个孩子虽然年少，但却是相当懂事，而且安静，她觉得他很像他的父亲……她走到他的身后，去看他读的是什么书，却见是一卷《道德经》。
　　曹襄蓦然地回头看，笑说道：娘，你也想读这书么？平阳公主微笑说道：不，这书娘在你这个时候已经读过了，太皇太后特别喜欢让我们读这些书呢。你喜欢么？曹襄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方答复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爹喜欢不是吗？
　　平阳公主默然地笑笑，唤了蓝珏过来，让她带了儿子去安寝，自己独个儿地走到烛火前，剪了一下烛花。此时夜已经深了，可是她却没有想要入睡的意愿。她又坐了一会，蓦然地听到一阵清幽幽的乐声不知自何处传来，这声音听过几次了，几乎也要熟悉了，只是每每她都在猜想这是谁人在吹奏，一支古老的曲子……
　　紫玉端了茶进来，平阳公主握着一卷书，忽然说道：紫玉，你去叫卫青过来。紫玉闻言一怔，说道：公主，现在已经不早了……平阳公主淡淡地说道：你去看看，他若已经入睡就罢了。紫玉犹豫了一下说道：公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不可以明天再讲吗？
　　平阳公主秀眉微蹙起来，紫玉一见便不再往下说了，将托盘放好，转身匆匆地往下院而去。她实不知公主有什么目的一定要现在召见卫青，可是她今天又多言了……她走到卫家所在的院落，只见里面的灯火还是亮着的，卫氏坐在灯下纳鞋底，卫君孺与卫少儿两个坐在母亲的身侧，独不见她的两个儿子。
　　卫氏见紫玉进来，便恭敬地立起来说道：这么晚了，您怎么有空过来？紫玉笑起来说道：卫妈不必那么客气，我又不是主子，而且还不是经常跑过来叨劳你们的么？她又说道：卫青在哪里？公主有事找他。卫氏怔了一下，便说道：不知睡了没有，大概是在看书。说着领了紫玉走到西侧房门前，拍了几下，即刻已见卫青过来开门，他还穿著白日的衣衫，紫玉便笑说道：卫青，公主叫你去书房一下。
　　卫青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问，只点点头说道：请稍等一下，便折回房间，紫玉见他走到了案前，收拾散在上面的一些书卷，她见卫氏已走开，便走了进去，轻声问道：你知道你哥哥几时回来吗？卫青答道：他有书信来，不过没有提到。紫玉略有几分失望，看着卫青一会，又瞧了瞧案上一卷卷整齐堆放的竹简，末了不言声地走出去。
　　却说紫玉带了卫青到书房的门口，然后站下来说道：你进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的。说着也不等卫青答复，便转身走开了，卫青倒并不介意，她大概因为没有大哥的音讯而心情不愉快吧！他想着，轻轻地推开书房的门。他看见平阳公主穿著件雪白的裘衣，外面并没有罩深衣，独自地坐在案前凝望着烛火，她看上去很沉静。他望了一会，又犹豫了一会，终于跪下行礼，口中说道：卑奴见过公主。
　　这一声让平阳公主飞扬的思绪收了回来，她低头看见他，便说道：起来，过来坐。卫青便立起在左侧坐了，说道：公主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卫青么？平阳公主看了他一会，说道：卫青，我曾经答应过让你进宫当差，你还记得么？卫青点头。平阳公主又说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没有再提这件事情，你心里埋怨我吗？
　　卫青怔了一下，急忙地低头说道：公主言重了，卑奴怎敢？平阳公主笑说道：我已经说过，没有旁人的时候不必如此拘束，须知我并非拘泥于礼节之人。她从案前立起，自案上拿起一柄长剑，那剑形状长而细，柄上玉首雕饰流云纹，剑鞘表面镶嵌金丝薄片，华贵非常，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刀剑。平阳公主将剑递去，说道：此剑虽非刀剑中圣品，但也非常人之物，你收着吧！
　　公主……卫青吃一惊，急忙地推辞道：公主既然说了非常人可有之物，卑奴又怎敢收下？何况无功不受禄……平阳公主笑说道：谁说你是无功？上次惊马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怎可不赏赐呢？既然你拒绝了美人，那么宝剑相赠理应笑纳了吧？卫青急说道：上次乃是份内之事，若不是卑奴一时不慎，又怎会让公主受惊，此事……
　　好了。平阳公主淡淡地说道：你若不收，就是再一次地驳我的面子了。现时我还是你的主子吧？话已至此，卫青不敢再多言，便双手接过，那剑委实是世间少有的佳品，他心下其实甚是喜欢，便说道：多谢公主赏赐！卫青定当克尽职守，以报答公主的知遇之恩！平阳公主坐回榻上，说道：这句话总算说对了，不过你要报答的不是我，而是皇帝陛下。她瞧他一眼，继续说道：你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明后天便进宫去吧，陛下欲考验你一番，我希望你不负我的期望。
　　卫青心里蓦然地一阵欢喜，不由得笑起来，他平日里很少笑，平阳公主略有几分怔忡，他的确是太过严肃，以至于现在让她有些不习惯，不过他笑起来倒是颇有几分动人之处……她心里忽然地有些乱，沉静了一会，又说道：卫青，你是个谨慎之人，但是毕竟初入宫闱，我还是叮嘱你几句，凡事小心谨慎，不可逾矩一步，而且要唯皇帝之命是从，明白了吗？
　　是！卫青避席而起，屈膝而跪，说道：多谢公主深恩，卑奴铭记于心，誓不敢忘！平阳公主沈默地望着他，心绪茫茫，过一会她方说道：起来吧，以后你的主人是皇帝了，切记住这一条。
　　她望着他的背影从门前离去，房门轻轻地合上，忽然地心里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涌起来，她端起面前的茶喝了起来，那水已经冰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门忽又轻轻地推开，紫玉进来，说道：公主，夜已经深了，不如先去睡吧。平阳公主点点头，站起身来，回脸却见紫玉神色有异，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说道：你有什么事要说？紫玉犹豫了一会，低头说道：奴婢有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不说憋在心里很久了，说了又怕公主生气……平阳公主淡然一笑说道：现在说吧，我不生气便是。
　　紫玉走近来，低声地说道：奴婢觉得公主对卫青似乎与其它人不同，不但另眼相待，还格外地赏识他……公主，奴婢不明白，卫青虽然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可也只不过是个奴仆罢了，怎么公主却……平阳公主沈默了听着，她心里知道这恐怕不仅仅只是紫玉的想法，府内大多数的人都对此感到疑惑甚至传言纷纷吧，她深思了一会说道：卫青不是一般人，你们不会明白。至于他出身低贱，古来不少贤人皆山鄙卑贱，只要他有才能，他会有出头之日的。
　　紫玉犹豫地说道：即使如此，可是公主你这样格外地待他好，就不怕他有……话说至此紫玉忽然咽下，平阳公主讶异地看她，说道：有什么？见她仍是面色古怪，便又说道：你已经说了那么多，就不如将话全部说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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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卫青准备停当，向母亲及两位姐姐禀明一切，便决定进宫去了，卫氏自然是又欢喜又担忧，叮嘱了好一阵子，卫少儿不由得笑起来说道：娘，青弟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别老看他长不大似的。卫氏说道：青儿做事我一向放心，比你不晓得强上几倍，但做娘的怎能不担心儿子？
　　娘，你放心好了，我会一切小心谨慎，而且我还要回来的，你不必那么担心。卫青说道。卫氏点头，想了会儿又说道：有机会要打听打听你三姐的讯息，看她现在过得怎样，也好让我们安心。临了又说了好些话，叮咛了几回，卫青一一地应承下来。
　　他临去时本想要向平阳公主辞别，但是却没有见到。
　　平阳侯的病转而恶化了，公主昨天就带了几十个骑奴和侍卫，动身前去封国了。公主的贴身侍女蓝珏这样告诉他。卫青听罢不再多话，打马出门而去。

　　仗剑东门去，远行客不归。日出东南侧，照我旧衣褛。
　　酌情何郁郁，斗酒竞销愁。长风动地起，恁地卷均匀？

作者有话说

　　国舅田大人的名字是写错了的，不过还是以后一起修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