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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失败 ...

  •   被子里的热气顺着小腿流出去,顾一辞睁眼时被装修声和电话声吵醒,电话是快递,大清早地送来,是李诗怡妈妈寄来的家乡特产,牛肉干和果脯,从破损的外卖箱子里漏出来包装。她靠着门拆开快递,微信很快就来了。
      牛皮糖:我妈给我寄了特产,我写了你的地址,你过来的时候给我带来吧。
      故辞:你为什么不自己收。

      这时候说话终于硬气点了,她疲倦地坐在地上,伸开两条腿,一股无名火从肺里窜出来,顶着喉咙让她想吼几声,好了,她和李诗怡烂在一起吧,她把沈雪柔删了,她把人家删了!她近乎泄愤,因此对李诗怡的恨从水底到了水面,顿时波涛汹涌。

      牛皮糖:没办法嘛,寄到家里来我老公要说她穷酸气,我也懒得给他吃,还不如给你吃。

      这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还不如给你”,这话一般不是用来“还不如喂条狗呢”么?她自嘲地笑笑,把脑袋里的痛苦漱进马桶里,起来收拾东西,用了个闲置的茶叶盒把破损的外卖盒替换掉,里面散装的牛肉干和果脯稀里哗啦地倒进去,贴了胶带封好,下楼坐车。

      李诗怡家里还是只有她和女儿昭昭,今天倒是整齐了不少,手腕上的伤口好得只剩下令人忽视的创口贴,她把箱子撇在门口,用脚推了推。李诗怡拿着剪刀过来拆:“不是原包装啊,你拿了多少?”

      她一阵烦闷:“我一口都没有拿你的,原来的箱子坏了我换了个。”
      “让你拿你怎么不拿,现在倒对我夹枪带棒的。”李诗怡咕哝着,从里面抓住两条牛肉干推给她,她随手放在玄关柜子上,扫了眼,小孩在婴儿车上抓着玩具没有哭闹。双手插兜,靠着墙,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冬天锁骨发就是很难打理,她自觉像一头熊一样出来,懒懒地说:“我回去了。”

      “留下吃饭呗。”
      “不了。”
      “你留下吧,我有事儿跟你说。”

      顾一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久了,自己也像条狗,此时尾巴低垂,忍着想竖起来咬人的冲动,她删了沈雪柔,她删了人家,却和自己讨厌的人坐在同一个屋子里吃饭,自己还得对着那切得极其难看的土豆丝操持起来,她怎么这么贱得慌。

      失去沈雪柔这事把她变得易怒,对李诗怡也少了吸一口气的耐心,说话时不再多为对方思考一步,因此就忽然变得很伤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得耽误彼此时间,你也不付费给我,把我招呼来招呼去的,没有意思。”

      李诗怡吸了口气,倒也没再说她语气不对的事。
      “先吃饭吧,你再着急也来都来了,现在回去还不如把饭吃了呢,省得你回去还要点外卖。”
      “点外卖也挺好,不用我自己做。”她切了小米辣,熟门熟路地看了下冰箱上贴的购物小票,打开里面取出丝瓜,手指还来得及夹着两颗蛋,手肘关上冰箱门。

      “我想你的手艺了,咱们也好久没这样了,你做饭我打下手。还挺怀念的,”李诗怡在剥虾仁,头也没抬,含着点幸福的微笑,半晌没等到顾一辞接茬,补充说,“就是感觉还跟你住在一起,就,生活嘛,感觉这样挺好的。”
      “我感觉不太好,我现在不太想给你做饭。”她切丝瓜。

      李诗怡把牙签一扔:“你今天怎么了这是,说话吃枪子儿了,我跟你好好说话你怎么老怼我,我哪里又惹到你了。”

      “挑你的虾线吧,别说了,万一我真走了呢,你的事儿不就说不出口了么。”顾一辞凉凉地说,说完惊觉自己怎么对李诗怡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心里无名的愧疚又涌了上来,好像人天生就该懂礼貌讲客气的,对人说话语气不好就是情商低,她又没修炼好。

      但想起自己对沈雪柔怎么干的?拉黑了,哈,哪有这种理,喜欢的人,她就拉黑,讨厌的人,她就讨好?这得是多少斤的贱骨头?
      那一点愧疚冉冉升起,被她一刀剁碎了,最后一块丝瓜四分五裂,她扔进垃圾袋,李诗怡没说话,她心里想,完了。

      她猜得不错,冰箱小票是新的,有新鲜的虾,有丝瓜莴笋,还有超市自售的辣白菜五花肉的预制菜,这是来招待她的,她说话那么夹枪带棒李诗怡也没借题发挥只是发了点平时十分之一的脾气。
      要借钱了。

      借钱的时候李诗怡都是柔顺的可怜的,睁着月牙似的楚楚的眼睛望着她,像是有千百句话蕴在眼波中,眼泪偶尔也会登场,但她往往不会让李诗怡哭,她觉得把别人弄哭自己的罪恶感就层层累积兑换十八层地狱入场券,她不喜欢欠着别人。但眼泪是最不讲理的占便宜的方法,谁哭了谁就得逞了。所以她总是欠着李诗怡。

      饭吃到一半,李诗怡把筷子放下了,顾一辞也不是来吃饭的,跟着撂了筷子。
      李诗怡说:“你吃呀你吃,你怎么不吃了?”
      “直说吧,又借钱?”

      李诗怡捋了下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瞒不过你,我是真的没办法。”
      “借多少?”
      “两万,哦不,三万。”
      “三万?”她反问,抬手把碗上的筷子并拢了,站了起来。

      李诗怡立马说:“两万也行,两万五也行,你看着给呗,我妈要来了,我手头实在是没有,前两天去医院,医保不给报……今天又为了招待你,你说……”
      “知道自己没钱还买的八十六一斤的虾是吧?”她觉得匪夷所思,站在原地,像戴了顶荒唐感的帽子,视线都有点发黑,李诗怡到底是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张开借钱的口的?是知道自己不会拒绝?

      “这不为了让你……”
      “别说这些。”
      “我妈要来了!”李诗怡把她的恶劣语气忽略了,站起来抓她的袖子,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妈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担心,她说来这边我得带着她逛一逛吧,她怕我过得不好,我得给她买点衣服保养品,还得给家里人带东西……没有一万真的拿不下来,一万也行,你有多少就借我点。”

      她还在回味刚刚升起的滑稽感,罕见地觉得自己和眼前的人剥离开来,她站在“顾一辞”此躯壳的背后审视自己,没来得及熨的衬衫,皱巴巴的裤脚,穿着一身客气的溅着油点子的白,像一片日用绵柔卫生巾站在那里,薄薄的一片。
      她想起沈雪柔,圆润的肩头,从胸到腰的弧线都恰到好处,有一种很具体的柔软。

      听见她自己在说:“你妈妈要来,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好爽,好爽,怎么会这么痛快?说出“关我屁事”的中心思想之后,有种通了电的爽快感,从尾椎骨到后脑勺都打通了,她攥住了拳头。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妈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李诗怡意识到她不太好惹,扶着椅子,转身拦她,又补充说:“咱俩在一块的事她也没反对,你到我们家她还给你包饺子吃。”

      什么叫“她也没反对”?没有反对,胁迫着李诗怡快去相亲否则就去死也叫“没反对”吗?对,那位女士是包饺子了,那天李诗怡的弟弟放学回家了,这顿饺子是给谁包的也说不准。

      同样的一件事到不同人嘴里就比整容医院还要十八变,李诗怡痛陈她妈妈对顾一辞好的种种事迹,把今早的特产都拿来说,说她妈妈知道是寄到顾一辞的地址的都没说什么,又说婚礼上我妈把你当亲女儿似的看。

      她冷冷淡淡地垂着眼,发现每当自己很难赢过李诗怡的诡辩时,就暗自在兜里掐着她的纹身想沈雪柔。
      把对沈雪柔的愧疚与悔恨拿来比较一下,就像拿着照片在李诗怡家打卡,李诗怡处处不如沈雪柔,她对沈雪柔都拉黑了,她凭什么在李诗怡面前当好人?

      李诗怡说了半天自己妈妈和顾一辞的感情,说到最后甚至好像自己的妈妈忽然成了顾一辞的,没有血缘关系却缔结了深厚的母女感情,顾一辞捏痛了指尖,保持着难得的清醒,心里幽幽地想。
      我没有用,我这种烂人都把雪花飘拉黑了,拉黑你妈妈就拉黑吧。

      然后李诗怡转变了话术,忽然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妈妈来得突然,我没做好准备。我会打好借条,真的,我妈妈一走,我就准备离婚,到时候我自己带着孩子虽然困难点,但一定比现在好过。”

      顾一辞愣了,手指的疼痛消失,李诗怡站直了,瞥一眼已经冷掉的菜,把小孩抱过来,哄着小孩说:“妈妈就要离开没用的爸爸了,再也不会被打了,过了这段时间,说什么也会自立起来,再也不麻烦我们昭昭的干妈咯!”

      过了这么久,从相亲到结婚,无论是不是她妈妈以死相逼,李诗怡跳进婚姻的坑里之后就始终没有出来的心思,那是个烂泥坑,她也一屁股坐着,坐在坑里哭诉着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再向她伸手。

      之前李诗怡也说了离婚的事情,是在结婚前说的。说等她妈妈百年之后,她立马结束婚姻关系和她双向奔赴。

      早一年说该有多好呢?顾一辞心里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说得好像她还对李诗怡念念不忘余情未了似的黏糊,好像李诗怡把离婚两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是为了她顾一辞似的。

      但这些细节,她没有去扣,天啊,李诗怡进步了,她终于想着跳出这个火坑。
      难搞的婆婆,家暴的老公……这些就都不复存在了。

      顾一辞狠狠地用拇指指甲抠住中指的皮肉,淡淡地说:“但,和我也,不算有什么关系吧?”
      “是,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但我离婚了我们是不是就能正常做朋友了?”

      李诗怡又昂着脸,拽孩子的胳膊,用小孩软嫩的手指去够她的鼻子:“你老这么烦我,看不起我,我也知道。”
      “我没看不起你。”
      “你不就是想让我离婚么?我离,我一定离婚,但现在我不想让我妈看见我的情况……她身体不好,我不想气她。”

      “那你离婚之后打算一直把消息瞒着吗?”
      “之后再说,我自己能处理,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提离婚的狼狈样子,她走了我就能解决。真的,我就是找你帮忙渡过一下眼前的难关,救急,真的,再帮我一次。”

      这次李诗怡抱着孩子倒是坦诚,没有再找什么奇怪的理由,把前面说的那些理由都一笔勾销了,只剩下了另一个许诺,她在离婚之前不想让她妈妈担心,要用礼物和钱堆起自己体面安全的外在,为此她坦坦荡荡地问顾一辞借钱,并许诺打借条。

      她不想借的。
      她没有多少钱,她挣得多,但被李诗怡卷走的也不少,都是隐形的东西,疫情期间李诗怡哭着让她想办法弄到奶粉来,她问李诗怡怎么没提前囤,李诗怡说你是在指责我吗这种特殊时期你怎么能指责我。她说我没指责你,最后也解释不清楚只好去四处找人……就这样钱如流水一样地离去,沈雪柔嘲讽地问她有多少存款时,她下意识地驼背弯腰了下,两只手攥在一起。

      但一万块她也拿得出来,对方说打借条。
      而且,李诗怡之前没有这样坚定地说要改变现状的。

      借?还是不借?

      昭昭似乎是被她妈妈抱痛了,呜咽了一下,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诗怡也格外冷静地拍着孩子的屁股和后背,顾一辞低头看鞋尖,藏在兜里的手指攥了又松,拽着衣裳。

      面对着这种铿锵有力义正严词的恳求,她本来有免疫力的。
      但在胡搅蛮缠的李诗怡这里,这前所未有的宣誓一般的表决心,威力堪比排山倒海。

      她微弱地抗拒了一下,最后痛苦地被本能拽走了,魂儿又飞到了身后,看着“顾一辞”的躯壳当好人,想帮别人,自己有能力却没帮助对方就会有负罪感,那可悲的躯体缴械投降,缓缓说:“你打借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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