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病毒》长风不竞

3、第 3 章

　　飞跃号内，柔和的仿自然光照转变成了战时的红灯，连顾敛的休息室也不例外。
　　他大步走到墙边，按下通话按钮：“汇报情况！”

　　“老大！五分钟前西30度发现小型机甲队，我们请求与对方通话，但一直未收到回应！”
　　“追踪不到他们之前的轨迹和位置……推测他们从天穹星开始就已经跟着我们了！”
　　“刚刚监听到对方在18公开波段发送的重复语音：为了塔莉丝。”

　　然后墙壁和地板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一只玻璃杯骨碌碌滚下洗手池，摔得粉碎。
　　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飞跃号通讯系统的音量，但顾敛还是从噪声中分辨出了有效的信息——为了塔莉丝。

　　那是不可能的，他想，飞跃号就是为此而存在：塔莉丝，和机械心。
　　他站得很稳，军靴紧贴着地面，这是一种如今已经被广泛用于星舰的技术，尤其普及于联盟军方星舰。
　　顾敛跨出房间，在走廊前行，他的步伐很快，甚至不用看墙壁上的方向标识就能准确地找到自己要走的路。
　　直至到达舰桥。

　　所有人在看见他进门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顾敛抬手拖出了这一队小型机甲的虚拟建模，领队的机甲建模被放大，按照一定的顺序开始解体，根据构造，飞跃号的智能系统诺萨最终给出了三种可能的内部结构图。
　　三种结构不同，但又有些相似。
　　座椅无一例外都设计得很高，如果按照人类的身高来说，就算是顾敛这种标准身高在坐下时也无法踩到地面。

　　“武器。”顾敛说。
　　他能感觉到飞跃号正在逐渐恢复平衡，脚下传来的颤抖正在消失，但这并不意味着攻击的停止。
　　因为敌人还活着。
　　他是受联盟军部教育长大的孩子，有着典型的军校思想，只要敌人还活着，战争就不会停止。

　　诺萨的投影并没有出现，他正把自己所有的功率都用来解析敌人的武装。
　　结果出来得很快，大概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这一队机甲都只有一个小型主炮，主要攻击力将来自于近身战，目的大概不是要击毁飞跃号，而是要拖延他们行进的速度。
　　或是打开一个缺口，以便于让什么进入到飞跃号来。

　　“开启防御层，关闭所有通道出入口，副炮准备，发射鱼雷，”顾敛挥了挥手，把轨道图也拽了进来，“向东15度航行。”
　　“老大！但是这样我们会偏离航向！”紧急频道中的那个声音来自于一个短发的姑娘，她发出了疑问，但依然按照指示改变了航行的方向，“3分钟后会撞上小群星的卫星10！”
　　联盟包括了七大行星，小群星在天穹星的东北方向，周身环绕着五颗卫星，卫星10是其中最大的一颗。
　　顾敛盯着前方：“用不了3分钟。”
　　他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橘红色的光芒，那是敌人的炮火。

　　飞跃号勉强躲过了第二波攻击，但还是中了一弹，碰撞点在靠尾部的地方，因此导致了三个区域的真空和失重。
　　而其中的一个区域正连通飞跃号的核心部门——实验室。
　　“派一支、不，两支小队去第九区，另外各派一支小队去第十区和十一区，”顾敛说，“诺萨，在他们进入各自区域后关闭相关区域所有通道及通风口。”
　　他说完，沉默了几秒钟。又发布了一条命令：“派一支小队去生命舱观测室看看，随时汇报。”

　　理论上来说，生命舱观测室其实距离危险区域稍远，算是中间的暂时安全地带。
　　但顾敛莫名地有些不放心，他的星舰上有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而且没有机械心的人类，这是在以往任何一次战斗中都没有过的。

　　“将军，有东西贴在我的后背上了。”是诺萨的声音。
　　作为飞跃号的人工智能型存在，诺萨有时候会把自己和飞跃号当做是一体的，尽管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体的。
　　因此当他说是“后背”，那大概就是飞跃号的上面了，人总不会是躺着飞行的。

　　顾敛：“能扫描成像吗？”
　　“很遗憾，它避开了我的热成像系统，外置检测系统和扫描系统，精准地侵入了他们的漏洞之中。”诺萨说。
　　那个姑娘叫了起来：“老大！我们只剩下两分半了！”
　　顾敛没有低头，他能看见正在飞速放大的卫星10的侧边，它有飞跃号的几千万倍那么大，仅仅是一下碰撞就能让他们变成宇宙中的一片垃圾。

　　但那一队小机甲会先于他们发生碰撞，如果不改变阵型的话。
　　操控者显然不是个傻子，领头的机甲的高度已经开始向上攀升，他大概是想借此从飞跃号的前方转移到左侧或者右侧。
　　也有可能是上方，但那里是防御系统最强的地方，对着一块带有防御属性的金属铁皮开火只会浪费资源。

　　还有两分钟。
　　茉莉紧张地捏了捏拳头，才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发抖。
　　如果老大不下命令怎么办？她要不要更改航向？但如果因为她的操控让飞跃号遭到入侵呢？
　　在今天，甚至是这一瞬间之前，茉莉从来没想过坐上这张椅子居然需要这么大的勇气，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要背负上飞跃号所有人的生命。
　　她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将军的命令，连碰撞产生的噪音都无法让她分心。

　　手心里都是汗水，黏糊糊的，她在自己的裤子上抹了一把。
　　她看见有炮弹在空中碰撞出火焰，它们向四面八方炸开，像一团灿烂的烟火，很美。
　　眼前的一切都过得很慢，好像时间停止在了在这一瞬间。
　　安静，很安静，茉莉想，耳边只有轻微的蜂鸣声，她的意识有些恍惚，分不清已经过去了一秒钟，还是一小时。

　　重力陡然升高，强烈的拉扯感把她拽回了现实——
　　她意识到自己还在飞跃号上，而他们即将与卫星10发生碰撞。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裹挟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疼痛，好像下一秒它就要在胸腔内炸裂开来。

　　舰桥前的光景是一片黑暗，偶尔有碎片或缝隙般的光芒闪过，照亮整片空间，又很快恢复沉寂。
　　原来这里有个虫洞，茉莉想，然后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虫洞是顾敛之前一次偶然的发现，并不在联盟的官方地图当中，也不在军方众多秘密通道之中。
　　他本来还没想好要用它做点什么，如果考虑得当的话，也许会有更大的用处，但这次实在是被逼得太急了。
　　对方从天穹星开始就试图拦下飞跃号，如果他们不能正常起飞的话，或者说如果飞跃号的研究对象被公之于众的话，对于联盟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
　　“机械心”实在是太重要了。

　　虫洞的另一边连接着极北星附近的卫星300，距离这次航行的目标很近。
　　确定摆脱了那一队小机甲之后，顾敛按了按太阳穴，叼着根烟离开了舰桥。
　　更衣室的喷雾迷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于是顾将军半闭着双眼开始换衣服，没点燃的香烟落在了脚下，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尽管诺萨已经整理出了飞跃号的受损情况，并且指挥着这艘星舰开始了自我修复的过程，但并不代表着这场战斗的结束。

　　进入虫洞的瞬间飞跃号还是受到了辐射的影响，因此造成了两个区域的暂时封锁，隔断了通往生命舱观测室的路。
　　因此他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张嘴就是“人权”的小医生是不是还活着。

　　池恒睡了很长时间，不仅仅是因为镇定剂的作用，他太久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作为一名生活在贫民区的医生，在晚上出急诊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甚至有时候要从早一直忙到晚，连吃饭都是匆匆塞上一口。
　　比尔特莱德城的面积很大，但只有两名医生，其中一位是池恒，而另一位是个法医。

　　池恒做了个噩梦，因为缺少医生，医院里到处都是病人，不同频率的咳嗽与急促的呼吸声混在一起，偶尔还混杂着外伤病人痛苦的呻吟，每一分钟都有情况危急的病人在死去。
　　这栋被粉刷得雪白的建筑像栋人间地狱，但他实在分身乏术。
　　甚至在醒来的时候，他还依旧觉得身心疲惫，好像休息得还不够。

　　周围不怎么安静，不时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还有尖锐的叫声，那音调听起来很愤怒。
　　池恒保持着脸朝上躺着的姿势，一边稳定呼吸和心跳一边观察情况。他觉得自己躺在一个玻璃保温箱里，手边有几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旋钮，有点像冰箱里的温度调节器。
　　透过身前的玻璃能看见一块狭小的天花板，黑色的，亮着红灯，带着一种压抑且焦躁的气氛。

　　一道黑影飞速地从眼前掠过，随后发出一声闷响，应该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另一道黑影追了过去，蝉鸣一般的叫声再次响起。
　　池恒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在说话：“真吵。”
　　尖叫声戛然而止。

　　就在他以为已经结束了的时候，一个长着八条细腿的大蜘蛛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保温箱上。
　　蜘蛛歪了歪头，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刚好与池恒四目相对。
　　他们的距离近到他能看清蜘蛛脸上细密的容貌，咧到头顶的大嘴，和嘴里面里面一层裹着一层的口器。
　　那东西的眼睛里闪烁出饥饿的光芒。

　　保温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套病号服似的睡衣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既不能防身也不能当做武器。
　　池恒只能屏住呼吸，祈祷这玩意的智商还没高到会开盒子的程度。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设备应该怎么打开。

　　但下一秒，蜘蛛高高举起两条前腿，尖锐的锋芒一闪而过，然后“锵”一声刺了下来，玻璃立刻开出了一片蛛网状的花纹，正中心的碎片溅落在池恒的脸上。
　　利足在距离他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僵持了几秒，大概是无法再深入了。

　　池恒轻出了一口气，不知道应该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好，还是该庆幸自己还能再多活一秒好。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顶多再有一下，这玩意就能把自己的脑壳给戳穿了。
　　真惨，他想。

　　噗——

　　声音很轻，像是踩坏了一颗果核。
　　但蜘蛛忽然全身软了下去，它的八条腿剧烈地挛缩起来。垂死的挣扎没能持续多久，它的口器中吐出一股绿色的液体，其中一些沿着玻璃的漏洞滴落下来，味道腥臭。

　　池恒眨了眨眼睛。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个要攻击自己的东西应该是死了。
　　但他没看到攻击者，是被枪打死的吗？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
　　手的主人随意地把蜘蛛的尸体抓起来，“噗叽”一声扔在地上，然后按动了什么按钮，保温箱发出放气的声音，玻璃板缓缓升高，向一侧翻开。
　　池恒最先看见的是一双绿得发光的眼睛。

　　“看来我还不算晚。”眼睛的主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