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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回:谁最猥琐谁就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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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画大会设在离京城不远的一处行宫里,风景十分优美,宫内引了大运河的河水,周围种植了品种不一的梅花,此时又正值梅花盛开的季节,走在这行宫里,还真是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会场的梅树上挂满了画笺,上面都是宫廷画师们的杰作,无论是远看还是近瞧都颇得意趣。我和王爷到了会场的时候,东宫和苏淮已经凑在一起把酒评画了。我的眼睛扫了一圈,没有看见锦瑟的影子,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就在王爷和东宫他们打招呼之际,帝后二人相携而来,皇后娘娘端庄秀丽,高高的个子,很有威仪,这点和东宫比较像。他们两个手挽着手,我感叹道:“谁说无情最是帝王家,皇上和皇后的感情这么好!”
王爷接话:“是啊,真好,好到总是联合起来逼本王讨老婆。”
他声音过大,引得皇后回头。
我连忙转过头去假装看树上的画,幸好皇后根本没有看我,她对王爷说:“当然要趁早娶王妃,没个人看着你你就成天花天酒地,像什么样子!”
活该!
该死的赵云深不安好心,故意惹得皇后注意,为非就是想吓吓我,哼,自己反倒挨批了吧?
品画大会没啥好玩的,无非就是这些才子佳人们各自show这一年来花大价钱收来的名画。其中最牛的非皇上莫属,因为他不仅喜欢书画而且钱最多嘛,冤大头在此,谁与争锋?
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品画大会名不副实,品画根本就是个过场,重头戏在于午饭过后的“斗画”。
一幅接一幅的画相继展示出来,我发现有几幅画色彩极凶,只用了水墨作画,乍一看是随意之作,可是却深入人心,无论是景色还是人物都呼之欲出,这不由得唤起了我的好奇之心。
“看来温都鸿的画技又有长进了。那我小苏闲人勉为其难,和他比比好了。”苏淮一挥手,他身后的随从立即呈上来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放着一幅画。
这样一幅画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淮一手拉着画轴的一端,极其自信地说:“温都老儿,去年我专攻书法,一不小心让你拔了头筹去。今天你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当然我苏子玄也不会为难你,我只带了一幅画来,且看看我能不能够与你一较高下。”说着,画卷拉开,众人“哇”的一声之后呆立当场。
苏淮带来的是《万里河山图》。他的画从皇上开始,在众人之间展示了一番,轮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凝神细看。
他画的是烟波浩淼的长江,滚滚的江水巨浪翻飞,随时都有可能从画中汹涌而出,接邻山水的是一座繁华的都市,来来往往的人群密密麻麻地布入画中,你都可以听到那嘈杂的脚步声。整幅画采用覆盖的手法,用色浓重,瑰丽宏伟,布局巧妙,杂而不乱,既有历史的厚重感又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灵气。
万里河山尽收眼底,第一个击掌称赞的人是坐在我们对面的女真人。
这位女真使者说:“苏公子不愧是中原山水画第一人!连我这不懂画的粗人都觉得此画堪称传世佳作!”
年过半百的温都鸿也点头赞许,他恭敬地起身对苏淮行了个礼,苏淮轻哼一声不打算理他,直接退到了我和王爷身边。
“老夫多年不曾南下看一眼中原的大好河山,苏公子圆了老夫一生的夙愿,将此等风光再现于老夫眼前,老夫感激不尽……”温都鸿啰里啰唆一大堆,我问王爷:“不是说这人很惹人讨厌吗?怎么今天转性了?”
王爷回答:“这只是个铺垫,这老东西骂人是不会带脏字的。”
“哦。”温都鸿虚伪的话我算是听不下去了,半天不把自己的力作亮出来,耍什么大牌?我起身要离开。
苏淮有些吃惊地问我:“你去哪?”
“大号。”我不耐烦地说,“我不认为接下来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苏淮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知音:“一起?”
“随便。不过男的在左边,女的在右边。”我指了指茅房的位置,怕他跑错。
“多谢指点。”
于是我们两个人一左一右去解决生理问题了。
苏淮比我先回来,我重新回到席位上,画场中间唾沫横飞,吵成了一锅粥。我听到了温都鸿一个劲儿地谦让,最后还是皇上说品画大会的本意不过是为了交流心得,何必一定要分出胜负。
然而,女真人和我们的画师都虎视眈眈,想不分出个高下来是不可能的。
斗画斗不出结果,谁也不肯罢休。
“不如现场作画?”有人提议。
好,这才是重头戏中的重头戏。温都鸿早有预谋,他从容不迫地走到画台前,羊毫染墨,提笔就画。因为时限是一炷香,所以他运笔如风,泼墨作画估计都没他这个速度。
香燃了一半,画就诞生了。
苏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金粉观音。”
一直不说话的东宫有些担忧地望着苏淮:“我们之中有没有人能比他画得更好?”
“这要看那老儿怎么解释了。”
温都鸿说:“老朽以为,画画是对美的一种追寻,把美好的事物留在纸上,给人最初的感动。这一尊观音并没有用过多的技巧,只是老夫随兴起笔,随兴落笔,心中只有对美好的向往。世上最美的东西,是无形的,是至真、至纯、至善,佛光普照,万物德泽,愿佛心永存兮,纵河山尽灭而未央。”
“说得真好,纵使我的万里河山灭了,他的金粉观音还是佛心永存。”苏淮冷冷地说。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斗画了吧?我怎么听都怎么……哲学……
女真使者终于亮出了他的终极目的:“请你们汉人也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画出比至真至纯至善还要美的东西,比佛心还要永恒的东西吧!”
自由作画突然变成了命题作画。
温都鸿真的好阴!
我就不信了,斗画嘛,斗的不就是画技吗?你管什么内涵呢?温都鸿仗着自己歪理邪说的本事一流,把斗画弄成了斗嘴,还暗中讽刺苏淮的画,这除了猥琐我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皇上充满期待地朝我们这边投放目光,可在座的画师没有一个起身的。他们可以画很多很多好看的画,却未必能说得过温都鸿。更何况,画画是个需要时间的活儿,没有谁会猥琐到像他一样苦练速度的。一炷香的时间要画出永恒的美丽,太难为人了。
温都鸿见无人应战,笑得就分外得意了:“你们被名利浸染太久了,要做到心无杂念地追求美,不是埋头苦练就能成功的。老夫记得第一次参加品画大会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姑娘真心地称赞老夫的画,只有她才能看出画的真正涵义。如果是她的话,不难心无杂念地画出永恒之美。”
离皇上最近的老画师叹息:“不错,只有谢无双能够画出这样的画!”
我心头一震,盯着那中央的画台。
谢无双。又是她。
她的光芒可怕到让我不敢去面对。为什么我们有着相同的身体,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我握紧了手中的茶碗。
有人从背后拉了拉我。
我微微转头——是东宫。他的眼神是在告诉我,不要去。
然而我不能不去。如果我一直蒙在灰尘之中,我只能是卑微的双双,一个丫鬟,所有人爱的都不是双双,而是风华无匹的谢无双。我将失去我自己,迷失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里。
勇敢地面对这些身份高贵的人,这是我挣扎着走出小破屋的第一步。
迎着皇上和皇后质疑的目光,我不卑不亢地说:“我可以画这样的画。”
记得我说过,我最大的优点不是画画,而是能说会道。画中国画,我只懂一点皮毛,和温都鸿没有可比性,若是比嘴巴嘛……嘿嘿。
看谁猥琐得过谁!
“皇上,请给民女一块麻布,要厚实,黏着性好。”宣纸薄了,我怕力度掌握不好,丝帛又没办法把我所需要的色彩染上去,我需要一块合适的粗布。
“诺。”皇上让人展开几匹质地不同的白布,我分别用手试过触感,挑了一块容易上色也容易掉色的。
一炷香的时间啊。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我,我没有拿专门为我准备的笔墨,而是走到香炉面前将那炷香拔了出来:“请再备一盆清水。”
我灭了香,对温都鸿说:“世上最美的东西是佛心,那我也画一尊佛,看看能不能比您的更美。”
温都鸿见我过于自信,忍不住说:“香——”
“你用一炷香的时间,我用一首诗的时间。”
我把这支香当成平时画画的铅笔,在画布上迅速勾勒出观音的轮廓。说真的我从来没有画过观音,在没有像皮擦的情况下,我只能运用速写的手法来画了。
紫红色的香灰不断地落到画布上,像沙砾停住在地里一样。
我缓缓念到:“一沙一世界。”
我搞定了观音的形状,香头上的香灰有些不够用了,我当机立断将香折断,又开始画观音身下的莲叶:“一叶一天堂。”
观音的手还空着,我给他的手里补上一只净瓶,正好念道:“双手握无限。”
最需要花时间的地方就在这里。我把香丢在地上,踩成粉末,用手沾了一把,给观音完善明暗交接线,顺便搞出点灰白黑的调子来,这幅画在我手里已然变成了素描。
素描有素描的好,至少形体准确形象逼真,空间感和立体感上,我私自以为,我的素描比温都鸿的金粉观音要好得多了。
在我拍拍手上的灰,将画立起来展示给所有人看的那一刹那,我念出了最后一句话:“刹那是永恒。”
温都鸿高声叫道:“老夫从来都没有看过这样的画法!”
这句话不知是褒是贬,我舒了一口气,开始猥琐地阐述此画的用意:“至真至纯至善这三样东西的确是美的,但是这三样东西都是无形的。所以我们所追逐的美丽,无色无形,无处不在,那是一种心境上的满足。佛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从另一方面说明美的极致便是虚无,美不在于它能够保留多久,真正的美,即使是昙花一现,片刻惊艳,那也是永恒的。所以,温都大人,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永恒之美。”
“请您和那边那位大人共同举起这幅画,谢谢。”我叫他们把画竖着举高不要动。
“双手握无限,”我捧起侍者端上来的一盆清水,往画布上浇去,“刹那是永恒。”
香灰沾了水糊成一片,形成了一块块难看的色块,净水观音在瞬间消失。
温都鸿和他那可怜的来汉使者被我兜头一盆水浇下去,湿了大半边身子,我觉得十分解气。
皇上忍着笑说:“胜负已定,温都先生是否心服口服?”
温都鸿痴傻地对着那块画布说:“不,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呵呵,比画技你未必会输的,可是你吃饱了撑的,要和我比猥琐这就不能怪我了。
温都鸿欺负了苏淮,我怎么说也要好好回敬一下,我将他从痴迷中拉回现实:“温都大人,听说您虽然身在塞外,心中却时常思念家乡。可我觉得您汉语真不是一般的差劲。”
温都鸿被我说得勃然大怒:“你休要信口雌黄!老夫读过的书比你吃的饭还多,就凭你也配和我谈汉学?!”
我连连点头:“是,您学识渊博,民女我学疏才浅,比不上您。民女写几个字给你,如果你能够念出来,我就佩服你!”
众目睽睽之下,温都鸿绝对不会推辞:“不过是念几个字,却有何难?”
“好,”我赞赏他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精神,勇气可嘉。
我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这样一段话。我这段话是这样的:牛郎恋刘娘,刘娘念牛郎,牛郎牛年恋刘娘,刘娘年年念牛郎,郎恋娘来娘恋郎,念娘恋娘念郎恋郎,念恋娘郎,绕不晕你算我白忙!
“牛郎恋刘娘,刘娘念牛……牛……”温都鸿半天牛不出个所以然来,闹得大家捧腹大笑。
“练念娘郎”这个绕口令其实只要练习过,还是能够说好的,我还没拿终极彪悍的“黑化肥会发灰”来整你呢,保管你第一句都念不出来。
“念绕口令是练习汉语的一种方法,许多孩子启蒙就是从绕口令开始学起的,温都大人还是好好回去练练吧!”我用最猥琐的方法战胜这个总让皇上下不了台的人,再用最帅的方式退场了。
若不是温都鸿得罪过太多人,我也不会获得一片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