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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上校的白蔷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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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游棋沉着脸往回走,一路上遇到的佣人们都被他可怕的脸色唬得不敢吱声。
这个样子自然不能去见路夫人,路游棋中途拐个弯儿逛进了后花园,想等自己情绪平稳一点再回去。
父母都不是特别喜好花草的人,因此整个园子里也没几样花,基本上都是些好打理的灌木,一眼望去净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只在最边缘的地方突兀地显出一角白,非常引人注目。
路游棋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片白色的蔷薇,开得正盛,重重叠叠的白色花瓣簇拥着嫩黄的花蕾,很是可爱。
路游棋想要更加靠近一些观赏,却被一道高高的铁门挡住了去路。
这道铁门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而且应该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上面的锁都布满了锈斑。
伸手推了两下,铁门晃荡着发出不堪承受的干涩的金属摩擦声,听起来有些刺耳。尽管如此,这道铁门还是稳稳地挡住了道路,把铁门后的世界从后花园里隔离了出去。
在路游棋不完整的记忆中,这道铁门就一直伫立在这里,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好奇后面到底藏了什么,以至于成为一个家里人都心照不宣的不能涉足的禁地,掩盖在铁门和厚重的屋顶之下,不叫人窥探到分毫。
直到在夏季的某个傍晚,他发现了一株从铁门缝隙里伸出来的白色蔷薇。
还是少年的上校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在第一时间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了自己的母亲,却没能在对方脸上看到自己的期待的惊喜神情,后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晨,路游棋再去看时,那株蔷薇已经连茎秆都被贴着门剪断了。
之后,路游棋也就和其他人一样不再去靠近那道铁门。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一次看到,伸出铁门缝隙的蔷薇已经由当初孤零零的一枝成长到了这么显眼的一丛。就好像越是被禁锢,越是要冲破阻碍自由而热烈地生长。
这些柔软又坚韧的生命总是格外吸引路游棋,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花瓣,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恭敬的声音:
“少爷,夫人让您去试试衣服合不合身,正等着呢。”
路游棋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五指轻轻握了握,收回手,转身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在路家工作几十年的老管家,点点头沉稳地回答:“嗯,我这就去。”
管家微笑着目送路游棋的身影走远,嘴角慢慢放下来,睨了眼角落里那一小丛随风轻轻摇曳的白色,按下对讲器的通话按钮,沉声说:“找个人来把后花园这些白蔷薇全部清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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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生得精神,什么衣服都撑得起来,看看,多合身啊。”
路游棋松了松领口,他一向不喜欢这种样式繁复的礼服,穿惯了简洁利落的军装制服,这种纯粹为了好看的衣服穿起来就格外别扭,又是领边又是袖扣,还挂着金色穗带。
一旁的人倒是一顿花式捧场,夸得路夫人心情大好,一向不露声色的脸上都带了点淡淡的笑意。
路游棋就算再别扭也不忍心扫了路夫人的兴,当问起他本人的感受时,也只能违心地做出一副很十分满意的样子:“嗯……是挺好看的,母亲的眼光一向很好。”
路夫人听了自然更加高兴,又拉着人试了另外两套礼服,说是不同款式的,路游棋看着只觉得除了颜色不同,其他都是一模一样,根本没有试穿的必要性。
等试完最后一套,路游棋额上都折腾出了一层薄汗,一个眼尖的小女佣立刻上前想要给他擦擦汗。
“啊……谢谢。”路游棋很自然地道谢,但是按住了小女佣举起来的手臂,接过手帕自己擦了擦。
小女佣一下子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退回去,不料动作太大不小心撞到了墙角的矮桌,上面的一支花瓶啪得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这声音格外刺耳,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循声看了过来。
小女佣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忙跪了下去,一边不停地道歉,一边徒手就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小心划到手!”路游棋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小女佣,安抚道,“没事,去拿扫把来扫扫就行了。”
原本在和裁缝低声交谈的路夫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慢慢走了过来:
“怎么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微微震动,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尽管路夫人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但路游棋还是注意到了她方才那瞬间的变化,循着她的视线看向地面,只见花瓶碎片中正安静地躺着一株白色蔷薇。
“哎哟,怎么笨手笨脚的!少爷没伤着吧?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收拾了!”
年长的女佣反应极快,瞪了眼还在发楞的小女佣,又叫了两个人几下把地面收拾干净,连带着那株蔷薇也要被扔出去。
小女佣哭丧着脸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到底年纪小,看到路夫人冷淡的神色,眼泪都急得掉了下来。
路夫人看也没看她一眼,视线始终停留在那株白色蔷薇上,眼见着女佣要把花扔出去,突然出声道:“等等,花是谁放在这儿的?”
“是、是我,”小女佣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今早上发现后花园开了一片白蔷薇,非常好看,想着让夫人也能一眼看到,心情愉悦些,就、就摘了一朵……”
她每说一个字声音,声音弱上一分,到最后已经微不可闻,面色一片惨白。
路夫人的表情未有分毫变化,但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不悦气息,小女佣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你说的不错,这花确实好看。”路游棋略带笑意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到沉重的氛围。
他伸手拿过那支白蔷薇,把根茎折断一截,然后插进胸前的口袋里,抬头对路夫人一笑:“母亲您看,这花是不是还挺称我这身衣服的?”
路夫人沉默地看了路游棋半晌,神色慢慢柔和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在场的人几乎同时无声地松了口气,裁缝趁势顺着称赞道:“深蓝色上点缀一抹柔和的白,倒是更衬上校的气质了。没想到上校不但军事才能出众,连服饰搭配也是目光独到啊!”
“不过是胡乱尝试,歪打正着罢了。”路游棋摆了摆手。
“他平常天天都穿着那么几套制服,哪里懂这些,”路夫人笑道,“不过这么搭配起来确实还挺不错的……”
眼看路夫人的注意力总算是转移开,路游棋不动声色看了眼年长的女佣,后者反应过来,赶紧领着惊魂未定的小女佣匆匆退了出去。
由于还有军务要处理,路游棋试完衣服就得赶回白影舰队。
“那我就先走了,夜里天凉,您别送我了,早点休息。”路游棋穿回制服,和路夫人简单地作别。
“嗯,路上注意安全。”路夫人接过换下的礼服,点点头,让管家送送路游棋。
坐回柔软的沙发里,路夫人轻抚了两下还插在礼服口袋里的白色蔷薇,慢慢抽出来,握在手里仔细地打量。
“许姨。”路夫人开口轻唤了一声,先前那年长的女佣闻声从门外走进来,恭敬地站到她面前。
“人呢?”
“已经关起来了,等着夫人吩咐呢。”
“挺漂亮的小姑娘,可惜脑子记不住规矩,”路夫人轻描淡写地说,“是个Omega?打一针诱导剂扔出去吧。”
“是。”
“园子里的那些花儿呢?”
“路管家已经叫人清理完了。”
“嗯,下去吧,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要传出去,明白吗?”
“夫人放心,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路夫人不再说话,冷冷看了眼手里的白色蔷薇,然后扬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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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游棋在回宿舍的途中,和布熵通了次话。
“路上校。”布熵的声音非常清醒。
“布院长睡得挺晚啊,我这个时间打给你都能接到。”这个时间点已经将近半夜,按照正常作息应该已经睡下了。
“今天是特例,毕竟是上校您的电话,多晚都能等,”布熵倒是一如既往的坦诚,“相信上校已经对我的诚意有所了解,还满意吗?”
路游棋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东西是真是假?”
布熵也没有解释:“如果我真的要欺骗你,你能察觉到吗?就算察觉到,又要怎么处理呢?上校,你是聪明人,这些问题你自然都想过了。但你现在仍然打了这个电话,那么我相信,你已经有了决断。更何况,是真是假都没那么重要,要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才是你在如今的处境下的优先选项,不是吗?”
路游棋轻哼了一声:“布院长不愧是首席科学官,与你为敌的人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布熵笑了笑:“既然我是这样一个危险人物,那上校要拉我入伙吗?多一个同伴,也等于少一个敌人嘛。我脑子可是很好使的,利用起来也很方便哦。”
这家伙倒是半点不谦虚,自夸起来跟推销产品似的,不过这话也确实说到路游棋心里去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上,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两个人迅速达成了一致,布熵会利用职务之便帮助路游棋调查紫金战役情报泄露的真相,而路游棋则同意对方在自己身上植入追踪器。
虽然布熵的这个条件有点诡异,但所谓交易,必然要有一定程度的妥协。
路游棋挂断通讯,闭上眼慢慢呼出一口气。
这一天对他来说有些漫长,直到此时此刻,才总算是结束了。
但他很清楚,新的黎明很快就要来临,无声的战斗,才刚刚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