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竹语八月

54、第 54 章

　　“为什么易云……你和易云是一体？”于栩问。

　　“嗯。”何易秋点头，摸了摸易云化成的耳坠，说，“我被厉上身了太多次，本来就该死了，易云一直附在我身上才捡回条命来。来百墓山也是他提议的，这样能停止了我的时间，到时候他离开我身体我也能活。”

　　于栩哪知道何易秋会老老实实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听他长篇大论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见何易秋一直在摸耳坠才勉强消化了刚刚的信息，问：“所以……其实你就是死了？”

　　“嗯……”何易秋抿着嘴唇反应了一下刚刚的话，慢悠悠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死是活，就当我死了吧。”

　　这句“当我死了吧”，听的于栩心里一阵难受，那时何易秋才几岁大吧，那么小个孩子被父亲扔在人鬼交界处，见了寻常孩子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见到的画面，经历了一般人都不会经历的事情，那么小的孩子，要在怎样的心境中接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的事实，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又要怎么一次一次接受自己是个死人的事实？

　　想到这，于栩突然盯住了何易秋的脸，盯的何易秋居然不好意思了起来：“闲的你没事干吧？看我干嘛？”

　　“你的容貌定格在了多大？”

　　“啊？”何易秋怎么会知道于栩这小毛孩子居然问了这么个问题，“我哪知道我现在是多少岁的样儿？”

　　于栩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坐到何易秋旁边的椅子上，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鬼宅不是有镜子么？你不会一次都没照过吧？”

　　何易秋不动声色避开了于栩的视线，把扔在一边的书拿在手里，漫不经心的说：“我没有照镜子的爱好。”

　　听他这种回避性的回答，于栩心里也清楚了何易秋回避的是什么答案，心想既然他不愿说，那自己也不必去揭开他的伤疤。只是他确实是好奇何易秋不想回答的话是什么，他不照镜子的理由是什么，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被厉鬼上身过太多次，他本身也开始半鬼化了？

　　稍微一个走神后再回神，于栩惊讶发现对面的椅子居然飘了起来，他扭头看何易秋，催神针没有拔出来，也没有痛苦的表情，就像他原先用御物术那般自如。于栩不由得惊叹一声，心说难不成何易秋真是个大器晚成的御物天才？

　　太过惊讶于栩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傻傻的问了一句：“昨天救下你到今天一整天都不到，你怎么这么快就……你还真是个御物天才？”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何易秋可能二话不说就一个甩手把人扔出十万八千里去，但若是于栩说这话，何易秋就只会一副“惯孩子”的神情揉揉于栩的头发，又和善又柔和的解释道：“做梦学的。”

　　“做梦？”有毛的魔兽妖怪都喜欢被摸头，于栩自然也不例外，被喜欢的人摸头能让他身心都放松下来，连智商也转眼就不在线上，喃喃重复了好几遍这两个字，好不容易要摸到头脑了，转眼就陷入了何易秋的微笑陷阱里，又变成了傻傻的小魔兽。

　　何易秋轻笑了一声，挑了挑于栩下巴，翻开书津津乐道看了起来。他那鬼宅空寂了二十多世，他这人也孤僻了二十多世，直到于栩这小子出现在他面前，鬼宅也热闹了起来，他性格也渐渐改善了起来。直到现在，只要于栩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心情愉悦。

　　舒适感消失后智商也往回升，于栩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盯着看书的何易秋看，“岁月静好”四个字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于栩眼睛一亮一手撑起脸颊，笑道：“办完事后，你还打算回百墓山么？”

　　“嗯？”何易秋以为他会摸索出自己学会法术御物的原因，没想到居然说了话题转变这么大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而后慢慢说道，“听你的。”

　　“听你的”这三个字可一下子说进了于栩心窝里，好像爱神的乱箭齐发一根不剩的全都射进了他的心里。跟何易秋在一起久了才会发现，自己对他的爱恋简直是日趋见长，每天都更喜欢他一些，而他每一天也都带给自己不一样的惊喜和温暖。

　　当然还有数不清的担忧。

　　蜜糖吃多了于栩才猛然反应过来先前何易秋那句“做梦学的”是什么意思，对何易秋的崇拜更上一层楼，语气都止不住的崇拜：“你会控梦？”

　　见这小傻子终于反应过来，何易秋也看不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没忍住又摸了摸于栩脑袋，点头道：“会。”

　　在鬼族呆久了，什么跟精神力有关的都会的十之八九了。

　　何易秋其实是没有午睡的习惯，他只是喜欢往脸上盖一本书然后发呆，想想自己的“光辉”岁月，想想自己这几万年是怎么混吃等死，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久。现在的话……何易秋翻了个身，躺在于栩腿上闭目养神，又回想起几万年前的自己，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些无聊又无趣的枯燥日子的。

　　感觉像做梦一样，有朝一日让百墓山闻风丧胆的人居然躺在自己腿上，收起了他所有桀骜和阴翳，就像平常的情侣一样安逸和谐的享受着午时的阳光。

　　“见完天帝你就要去找墨镜湖？”于栩摸着他的发丝，问他。

　　“嗯。”何易秋闭着眼点头，像只猫一样在于栩掌心里蹭了蹭，“墨镜湖知道的太多了，我得知道他的信息都是从哪得来的，不该他知道的是不是不知道……”

　　人类可以改命这件事……坚决不能让墨镜湖知道。

　　面见天帝的过程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天帝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看得到四位王而已。头天晚上赤翊还问苍瞳暗族之王怎么办？苍瞳抿了抿嘴，说：“月夜给我传信儿，说不用担心空缺的暗族之王。”

　　百墓山四王面见天帝之日是个不错的日子，蓝严站在阳光下，从没有如此一刻觉得日子也可以这样轻松惬意。面见天帝的形式也蛮简单的，会有人专门介绍，按照介绍的次序依次亮相，当然还有一直陪伴着他们的生物。

　　蓝严自然是他的龙凤，于栩是神兽白泽，何易秋是易云。

　　唯有介绍暗族之王时引起了上下两界共同的震惊：妖主雾隐。

　　妖主雾隐，不管是谁都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号，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这位传说中只存活了一世的妖主大人。何易秋曾听说过一些传说，综合了一下苍瞳的表情，大概猜出了这人和月夜关系不一般，却也不敢往妖灵这方面去想。

　　左寻萧猜到月夜会顶替了月寒的位置，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冥王是铁了心要消失，直接叫自己的妖灵现身。

　　“妖灵化人形……”左寻萧喃喃道，“这得多么出色的妖怪啊……”

　　出够了风头，百墓山四位王便各回各家。雾隐谁都不认识，散了后就急匆匆回到月夜身边寻求安全感。蓝严找到何易秋和于栩，说：“我还是打算回百墓山。”

　　“嗯？”于栩不理解他的决定，好奇道，“回去干嘛？你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现如今不管怎样都不能独善其身，我不愿淌浑水，所以还不如回我的庇护所去，在百墓山我也自在一些。”

　　蓝严说的不无道理，战争一起谁都避免不了，到时候蓝严夹在两边左右为难，最后可能还会落下一个里外不是人的名声，说出去对谁都不好。如此这般，叫蓝严回百墓山反而还是个不错的法子，而且就看百墓山现在这个人心躁动人都想往王位上掺上一脚的架势来看，没个人看着也确实是挺麻烦的。

　　感慨了几句，叹了几口气，于栩最后还是以一副“嫁女儿”的模样目送蓝严回百墓山，看的何易秋想揍他一巴掌。

　　恋恋不舍的送走了“女儿”，何易秋一巴掌呼在于栩脸上，把他头搂到自己怀里，闲庭信步慢慢悠悠的往上下两界通道走去，说：“你能自如进出影子世界吧？”

　　肯定形式的疑问句，于栩很快就从“老父亲”的角色里转换到“操心男朋友”的角色上，从何易秋手里窜出来稳准反握住何易秋的手，语气也换了一副严肃的样子：“嗯，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你做什么。”何易秋也不介意自己的手被他握住，随手打开通道，拉着于栩往里走，说，“劳烦咱小少主当一阵子我影子，事儿办成了就放你出来。”

　　一听就知道，何易秋这是要带他一块去见墨镜湖。

　　于栩巴不得这样呢，就算是陷阱他也愿意奋不顾身往里跳，迫不及待的握紧了何易秋的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行。”

　　四圣地是神界的大门，从神界出来第一个到的地方一定是四圣地的世外桃源。

　　这是于栩第一次从神界到四圣地，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四圣地的世外桃源。见了快半辈子的尸横遍野打打杀杀乌云密布，突然一下子见了晴空万里安静祥和的人间仙境，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瞪着眼张着嘴不知道手该放哪脚往哪迈。

　　就算是上一世才第一次见到世外桃源的何易秋，也没有于栩此刻这么夸张的反应，心里完全不理解他在震惊惊讶个什么，没忍住上去就是一脚：“干嘛呢你？有没有点出息？”

　　“我靠何易秋！”于栩脱口而出道，“四圣地还有这种地方？”

　　下次在他妈脱口而出何易秋看我揍不死你，这么想着，何易秋又没忍住一巴掌呼过去捞于栩的脑袋，教训没见过世面的儿子一样嘟嘟囔囔：“别给你爸丢人，四圣地什么地方没有？”

　　没见过世面的儿子在世外桃源里转悠了好一会才终于想起在另一个通道等自己等到不耐烦的爹，急忙三步并一步颠儿过去，还不忘给他亲爱的爹爹一个甜蜜的拥抱和亲吻，说：“走吧，爸？”

　　虽说真和义子一样，但何易秋最受不了还就是于栩一本正经叫他爸。

　　不过明显已经身经百战了的何易秋稍稍适应了一些调皮孩子突如其来的“孝顺”，上去就是一顿踹，说：“再叫我爸我就替你师傅好好管管你。”

　　嘻嘻哈哈过后于栩就跟着何易秋进了通道，等传送的时间里，于栩问他：“这片桃林比其他地方灵气都密集，为什么魔兽不来这里？”

　　一说起这个，何易秋就忍不住的嘟囔，能看得出来，他这种人，是真的在四圣地这种地方生活不下去，一张嘴就是说四圣地的不好：“来这干嘛？四圣地都是一群榆木脑袋，就愿意把自己困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里，这地方来来往往人那么多，他们那一群清闲的大爷可不愿意在这被吵来吵去。”

　　何易秋每次说起四圣地都是这副语气，仿佛他们就是一群成不了钢的铁一般，他就是个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刚开始于栩还会说他两句，现在已经完完全全习惯了的“儿子”都会开始忽视“老母亲”的嘟嘟囔囔，直接找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一针见血的问：“你想的隐居地点不会就是……这里吧？”

　　“……”

　　人界，处在一个风水宝地，东边是四圣地和神界，西边是暗族，南边是清泉涧和天山，北边是天界。它在正中央的位置，四通八达，稍稍一个不注意可能就跑去哪族的交界线。

　　从四圣地到人界，一定是在最东边。自从神秘一族神界出现在人们视野里后，一群无知的人类开始竞相模仿神族的装扮风俗，到现在竟也学的有模有样。若是上一世时，何易秋和于栩一身的东方装束绝对会引起骚动，这一世遍地都是东方装扮，真的四圣地族人到了人界都不会有人知道。

　　于栩第一次到人界，对人界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未知，想探索一番的同时也没忘主要目的，拉了拉何易秋衣袖，问：“咱们要去哪？”

　　“我怎么知道？”何易秋也是第一次回人界，和他小时候已经有很大的不一样，更何况这地方是最东边，他故乡在最西边，就算回来过也不会知道这地方是个什么鬼地方。

　　既然他也不知道何归何从，于栩提议道：“那不如先转转？”

　　何易秋点头，跟着于栩走出小巷子来到阳光下后猛然觉得不适，急忙退回了阴暗里，凝眸看着太阳。于栩见状，也回到他身边，问他：“神界的阳光不是没问题么？为什么人界的不行？”

　　“我也不知道……”何易秋喃喃道，心说也许就因为这是人界的原因，灵气低，不会对暗族提供什么防御阳光的措施。易云是只鬼，晴天时向来不会出来活跃，何易秋看着令人烦躁的阳光，看向于栩，试探着问：“你……”

　　不等何易秋说完话，于栩先他点头，应道：“行。”

　　而后也不给他反应什么的时间，消失在了何易秋的影子里。

　　“……”何易秋沉默了几秒，欲言又止的看着融入自己影子的于栩，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叹了口气迈进了阳光里。

　　四圣地经历过一次动乱，有了少主一次杀鸡儆猴其他蠢蠢欲动的也没了什么心思，更何况他们少主的亲妹妹回来了，能让少主随时随地爆炸的亲妹妹回来了。

　　离染回家是个什么概念？是没人敢多看离染一眼没人敢跟她说话的概念，因为下一秒，少主极有可能会冲过去揍人一顿，对，就这样蛮横无理。可那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少主就是有这资本，人一黑炎扔出来就能烧了一整个族，谁敢闲的没事干觉得自己命太长了会找死去触离尘的逆鳞？

　　离染回四圣地是古若尘的主意，他预料到血族可能会做为墨镜湖重点攻破对象，倒是若离染出了什么差错，墨镜湖握住的可就不只是血族命运的喉咙了，而是整个四圣地的命脉。虽说有意和大舅哥搞好关系，但古若尘也不愿意听离尘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叨叨，离染这宝贝，还是能往她哥身边送就送吧。

　　其实不用古若尘提议，离染自己就想为了避免某些情况回四圣地。

　　在凤族呆着要比血族自在一些，毕竟是自己家里。随意窝在藤木椅子里看书时，离染突然想起回家途中听到的一些传言，对离尘说：“哥，最近人界有些传闻，说墨镜湖好像在选一些有志向的人。”

　　离尘冷哼一声，漫不经心道：“全世界没人不知道他墨镜湖要打神界，这样也有人去？”

　　“门庭若市。”

　　离尘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会，和离染对视了一下，问：“可他们也应该知道最终主导权在蓝鹤鸣手上，蓝鹤鸣没命令他们就没有好名声，而且是和整个神界作对，墨镜湖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们蜂拥而上？”

　　“这我就不知道了。”离染撅了撅嘴抖了下肩表示不清楚，继而猜测道，“我觉得蓝鹤鸣是默许了，反正神界要打，管他墨镜湖要做什么呢？只要最后能想办法带他们一块去死就不算计划失败。你觉得呢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离尘想到的就是这个，他不动声色避开离染灼灼视线，有意无意翻了翻手上的书，有些不耐烦的随口应了一声：“差不多吧。”

　　离染知道哥哥心里想的什么，乖巧如她，自然就不会去惹哥哥心烦，继续老老实实跟离尘一起看书。

　　没过多久，离尘“啧”了一声，把书扔在一边的桌子上，对离染说：“帮我看一会四圣地，我去一躺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