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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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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被关在房间里的时间很漫长。
小顾枝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让她去探望妈妈,明明妈妈的病那样重。
大顾枝讽刺地想着,因为他就是个渣滓,妈妈重病他高兴还来不及,担心只是给你看的。
当然也不会让你从妈妈那里知道,他巧取豪夺了属于她的一切,甚至于在绝症时,故意不让女儿去见她。
妈妈当然什么都不会说,但顾准是真小人,只会把别人的真心揣摩得比他还坏。
但顾准对你很好,所以,妈妈照顾不到你的时候,不希望你和他起隔膜。
看你吃完一个苹果,大概是她对自己最后的温柔了。
顾枝看着十一岁的她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妈妈”,不再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的悲伤与愤怒中,转而去想,记忆模型到底是怎样的机制,而沈默为什么在那里。
很显然她不记得在医院里见过沈默,那这个场景,就是沈默的记忆里的。
是他们记忆中的交点,再按着她的记忆铺展开整个事件。
那么,沈默这个时候就认得她,而且十一年后还记得,是么?
顾枝觉得,这想法有点甜。
很明显,这是全息场景地第一视角回放记忆,她一直是小顾枝身体里的旁观者。
发生过的事都无可改变,她能做些什么?
旁观着看一遍她仰视沈默的全过程么?
有点……羞耻。
毕竟沈默也在这个世界里。
小顾枝忍着不理解写完作业和检讨之后,上床睡觉,辗转反侧。
顾枝不记得当时辗转反侧了什么,记忆断片。
再续上时,她就坐在了学校的礼堂里,一个中年人在台上侃侃而谈。
说白了,进学校推销的。
小顾枝打了个哈欠,大顾枝看着那什么记忆法,嗤之以鼻。
这就是她第一次对沈默有具体印象的场景了,不是那个总和她抢第一的隔壁班学生。
而是,比她要强。
强很多。
如她回想了很多次那般,沈默举手,上讲台。
男孩子还没有到长个子的年纪,拿着粉笔在黑板的下缘写下简单的几个算式和一句推论。
那么复杂的一道题,就解开了。
卖记忆法的奥数讲座老师目瞪口呆,小学生们鼓掌起哄,而小顾枝看着自己的草稿纸,攥起了拳头。
那一题很难。
而顾枝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很多很难的题目。
她做不出,沈默做得出。
她还会遇到很多很多很难的事,做不到的时候想一想沈默,也就接着尝试下去。
仍然做不到的时候,她就会放弃了。
而沈默做不到活下去。
为什么呢?
这样简单得她都能做到的事情,她从未想一想他再继续的事情,他为什么做不到呢?
顾枝不理解,所以不知道怎样去救沈默。
那就先找出答案吧。
那个中年强撑着脸面继续讲座,而小顾枝盯着那道题,已经听不进去。
顾枝看着眼前的场景变幻,她站在了操场之上。
烈日炎炎。
哦,是这次。
其实只是那次讲座几天后的事情,这时沈默的名头已经传遍全年级,大家翻出来他小提琴和围棋市赛的奖,膜拜不已。
总和他争第一的顾枝,也被拖出来和他比了比,结果是不如的,因为顾枝只有成绩。
而顾枝呢,却是暗暗下定决心。
还有数学竞赛呢,她一定不会输给沈默。
下定了决心之后,敌方来扰乱军心了。
“给。”沈默递过来一瓶子沁着水珠的凉水。
顾枝接过,有一点点懵,这时才想起那不太美好的初见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你是在看我笑话么?”小顾枝问道,咬了咬唇。
逃课溜出学校,导致班主任被校长骂之后,她就不那么招她喜欢了。
小顾枝其实脾气也不怎么好,加上顾准无论如何都不肯她见谢怀,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有点暴躁。
然而偏见撞上暴躁,只能是学生遭殃。
课间操之后,顾枝就为自己嘴快说出的一句顶撞付出了代价。
罚站。
她在烈日炎炎的操场,听教学楼飘来的书声琅琅。
“不是。”沈默人如其名,惜字如金。
顾枝倔强着不肯理他。
场面一阵僵持。
“一块钱。”沈默说道,“天气容易中暑。”
大顾枝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无奈,而小顾枝看着那瓶水,选择了妥协。
“欠着。”她说,然后拧开瓶子抿了一口,冰凉仿佛沁入牙髓,她又拧上,把瓶子贴在脑门。
太阳仿佛没那么晒了。
满操场就他们两个人,眼见的,是没有体育课的。
“你怎么没去上课?”顾枝问道。
“翘了。”沈默言简意也简。
“哦。”
场面一度尴尬。
其实只是两个小孩子没话聊罢了。
顾枝站着,看看不怎么蓝的天看看假的绿草,反正不看沈默,余光却始终绕着沈默转。
沈默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坐下来,看教学楼,偶尔也望望别的什么。
“周末的竞赛……”大顾枝毫不怀疑这是沈默绞尽脑汁想出的话题。
“我会去的!我一定会考得比你好!”小顾枝仰着脸,骄傲得像一只小孔雀。
“说好了哦!”
顾枝看着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只想捂脸。
她哪里胜得过沈默呀?
她甚至,没能和他站在同一个赛场上。
“好啊。”沈默答应得很轻松,甚至有点高兴。
小顾枝轻而易举地把这句话当成了挑衅,她憋住气,看着教学楼问道:“为什么你的老师还不来找你?”
同样是翘课,被逮住的顾枝小朋友格外委屈。
沈默却翘的格外自在。
顾枝不服。
“我外婆病了,和老师请假出来转转。”沈默说着,眼眸低垂,浓长而卷的眼睫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哦,怪不得他会出现在医院,大顾枝想道。
小顾枝一瞬就想起来被顾准指责的不解,被班主任偏见的委屈。
“凭什么?”她问道。
顾枝心中悚然一惊。
她知道,小顾枝接下来会在冲动之下说一句极其伤人的话。
以至于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直视沈默。
她说了什么来着?
言辞已经被淡忘,但是昔日那种中伤别人的感觉还在,是懊恼与悔恨。
不要说。
不要说!
顾枝一下子就掌控了十一岁的身体的主导权,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责难被她刻意隐去,换成了一句格外委屈的:“我逃课就被骂了。”
沈默没有错,本不该被她迁怒。
而本已因十一年岁月而淡忘的苦涩,在她主导这具虚妄的躯壳时,再次涌上心头。
她想妈妈,想见她。
而妈妈就要死了。
在她被顾准控制着的时候。
一滴眼泪沿着她的脸颊落下,滚烫。
泪水模糊了视界,顾枝只看到了沈默的惊讶,然后,一阵头痛。
那刺痛让她难以忍受。
这是她妄图改变过去,哪怕只是在虚拟世界中改变,所要付出的代价么?
不亏。
她总算没有再伤害他一次。
但是好痛!
顾枝的意识一瞬模糊,再清醒时,她戴的VR成像眼镜已经被取下。
“太好了!学长有反应了了!”小许看着仪器上的一块显示屏,惊喜不已。
而顾枝扶着尤有隐痛的头部,呼出一口浊气。
她看向显示屏,直线似的线条跳了下,而沈默还在躺着,安静,漂亮又脆弱,手腕的地方裹着纱布。
“怎么样?”杜凌关怀地看着她,难掩脸上的喜意。
“还好。”顾枝坐起来,眼泪簌簌留下,不知不觉便淌了满脸。
“你怎么了?”杜凌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拿起VR眼镜进行检查。
“没事。”顾枝摆摆手,“只是看到了伤心的往事,我缓缓就好。”
她抽纸擦去眼泪,眼圈仍是红着,那种脆弱感却消弭得无影无踪。
“那有别的不适么?”杜凌注视着她,没能放下心来。
头痛已经褪了。
“真的没事。”顾枝翻身下床,站了起来,看到墙上的钟表,身体僵住。
杜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哦,你在记忆世界里停留的时间是一分四十四秒五七,意识里感觉上的时间流速会慢很多。”
“那记忆世界可以改变么?”顾枝问道。
杜凌摇摇头:“目前的模型还过分简单,记忆数据也不够多,无法支撑过大的改变。”
她看着顾枝,说:“所以你被扔出来了。”
蝴蝶效应么?那计算量确实庞大。
顾枝刚燃起偷偷再见妈妈一次的想法,就要放弃了。
“不过——”杜凌看着仪表眨了下眼睛,“我们其实都不能动摇这个记忆组成的世界,如果只有改变能让他有反应的话,那就试试吧。”
试试?
顾枝觉得沈默的同伴们都是好有趣的人。
能想到这样的方法救他,能平和地接受她一个和他们两个圈子和层次的人,对她抱有期待,那就对她抱有信任。
真的,挺有意思的。
“你要听个歌么?”确认顾枝只是情绪不佳之后,杜凌彻底放了心,这时便递过来一杯温热的水,热情问道。
“给我本书就好。”一听到歌,顾枝心情更低落了几分,想觅一份清静。
对于她来说,书中自有清心法。
但是尴尬的是,小许兴冲冲地跑出去,很快抱回来一堆学科相关的书籍。
杜凌看着眉头直跳。
数学,计算机,生物。
显然,是他们这个项目小组的常备参考书籍了。
“要不我去图书馆借几本?”注意到杜凌的神色,小许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办错了事。
“就这本吧。”顾枝抽出一本《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翻开。
小许还想坚持一下,杜凌连忙动作明示他不要说话,拽着他走了出去。
顾枝沉默地看着熟悉的定理,推导,与例题,默默推导一遍。
思考着她对沈默有多重要那个可能。
脑海中清晰起来的场景渐渐又变得模糊褪色,浸没整颗心的悲伤缓缓抽离。
最后还清晰的,只有小沈默讶然的神色。
假的。
不过挺好,不是么?
顾枝阖上书,看着学长们将几台台式电脑的主机并联到那台庞大简陋的仪器上,接线,检查,忙忙碌碌。
他们找到了方法,只是今天大概弄不完了。
毕竟是沈默写的核心算法嘛。
他能想到的,他就一定能办到。
“那明天见。”杜凌将顾枝送出研究院,约定好时间。
“嗯。”顾枝已经缓过来,笑着与她道别。
“我再送你一段吧。”杜凌确实坚持着。
顾枝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但戴住了棒球帽,尽管秋阳已经并不怎么恼人。
渝宁大学很大,建筑与道路都很阔气,景观却不失精巧。
年轻的学生们往来其中,杜凌与顾枝混入其中,并不怎么起眼。
“你觉得有希望么?”杜凌问道。
“我只做我能做的,能不能救他,到底是要看你们的技术。”顾枝尽力把一切定义在工作中。
杜凌但笑不顾。
“我不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又走过一段路,杜凌问道。
我在担心什么?
中午时看到的一个女孩子的脸从顾枝余光中晃过。
逃!
顾枝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又反应过来停顿一下,急急说道:“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吧不用送了。”
杜凌有些不明所以,就看到顾枝快步走开,她正想跟上,便听到一个女孩大喊一声:“顾枝!”
然后那个女孩就追了上去。
顾枝?
“感觉似乎有点耳熟?”
她熟悉这个名字,是经常从沈默口中听到,那么那个和沈默交流并不多的研究人员,是为什么觉得顾枝耳熟的?
杜凌觉得,她似乎该查一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