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她没醉

2、杜鹃

　　唐多好像蛮喜欢他这个新朋友，卫晋走的时候他还颠颠儿送了个大白兔糖给他。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吃甜的会让心情变好”，卫晋不由得笑了好久。

　　回去后敲敲打打了一个星期，还抽空去找新朋友玩，卫晋也没干什么，大部分时候都是跪在蒲团上听着。但捱不过音响够好场地够小，以至于晚上睡觉的时候梦里都是邻居穿着道士服用土话唱名字，庙里的和尚下来在耳边敲节奏，醒来时还觉得脑袋嗡嗡的。

　　祖坟在老家，这最后一天，长队伍走了一段路后坐着租来的大巴晃悠了一小时到山上，背着乐器的叔叔阿姨在坟前又是好一通忙活，鞭炮一炸，这才成了这场葬礼。

　　卫晋不怎么回老家，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回去的路上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他这些天兜里总揣着糖，上车时有点晕，便磕了颗柑橘味的硬糖，想着回去后就走了，要把糖送给小和尚几颗。

　　卫母这些天和姑姑婶婶忙前忙后，几天下来眼睛是不肿了，瞧着却没什么精神，原本两人坐车回叔叔家后就打算吃过晚饭回家去了。婶婶好说歹说又要她留一晚，卫晋吃过晚饭揣着糖上山时已是红霞漫天。

　　上山路上他还留意了一下两边坡上，不过大概是这时候的杜鹃本就没多少，几天下来唐多也不咋摘了，有好些花直接掉在土里，瞧着已经没啥颜色了。

　　这山虽小，树却扎实。不知道是啥时候的前辈们给安了个“青妙”的名，听着有几分“小家碧玉”，清新自然。也确实，走在其间，几个呼吸间就让卫晋觉得心情轻松不少。

　　他轻轻哼着没有词的调，悠闲地到了庙门前。

　　刚刚还在脑海里蹦跶的小和尚正巧在门口，围墙的黄有些脱落，墙角有青色暗影在南方丰沛的雨水滋养下向上，一眼看去有种蔓延的参差。

　　唐多盘坐在角落，目测只比他矮一些的大扫帚横放在腿上，他闭着眼静坐，短发已不再是初见时的邋遢。

　　卫晋瞧着有趣，放轻脚步走到他跟前儿。唐多眼睫都没颤一分，卫晋在他边上蹲了两分钟才见他睁开眼睛。

　　唐多转头看见他，很惊喜似的，“卫晋！”

　　卫晋点点头，看他爬起来拎着刚刚屁股底下的草编垫子抖了抖。

　　“你怎么这么晚上庙里来？葬礼还有事吗？”唐多把大扫帚支在庙门台阶边，转头问他。

　　卫晋摸摸鼻子，“没有……我明天就回家了，大概只能开学见了。”他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唐多毛绒绒的头发。

　　唐多应了一声，想了想，说：“我晚上要去山下看萤火虫，你来吗？”

　　“山下有萤火虫？”

　　唐多摇摇头，把手上的草垫放在台阶上，偏头示意他先跟他进庙里。

　　“我还没有见过……师父说山下那片小竹林里夏天会有萤火虫，我想看。”

　　卫晋“哦”了一声，努力想山下哪里有竹林，顺手从兜里掏了一把糖漏下几颗躺着，直接递给唐多。

　　唐多道了谢，喜滋滋地收下了，思考片刻挑了一颗牛奶糖吃了，剩下的放进了口袋。

　　“啊——你说得竹林是不是新村脚边那一块儿？”

　　意识到“新村”是山脚新立的还没名字的几幢楼，唐多点了点头。

　　“那片竹林好像不久也要拆了吧，边上要建个老年人活动中心——”卫晋顿住，看唐多和宿舍门口的大和尚交代了几句。

　　唐多把口袋里的糖都交给那个大和尚，好像是让他放到哪里，就两步快走到卫晋身边，接着他的话头说：“是啊、我还一次都没有见过萤火虫。”

　　卫晋也没有见过活的，随口道：“以后总有机会的。”

　　唐多“嗯”了声，转而问起他学校的事情。

　　卫晋好歹在学校呆了一年，大略说了些学校生活方面的细节，因为唐多要开学考完试才知道分班情况，这会儿也不好跟他介绍学校老师，便挑着自己知道的一些趣事说了说。

　　唐多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应和着卫晋的一些吐槽，非常捧场。卫晋说得兴起，又跟他说了些自己朋友的事情，让唐多有事没事都可以去“十三班”找他们。

　　唐多自然是应了，对他笑笑，又有点郁闷道：“好想上高二哦。”

　　“小朋友多大了？就想上高二呢？”卫晋故意逗他。

　　两人走到山下往新村方向转，天色有些暗了，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唐多扁了扁嘴，“我15啦，我觉得凭我的资质，跳级高二是没问题的。不过我没有读过高中课本，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卫晋笑了，看唐多一副认真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劝道：“初中和高中的课程不太一样。我们学校高一下学期分班，你还是先好好考虑选什么班吧，别急急忙忙地跳——再说我们学校还不一定让你跳呢，分班有点麻烦。”

　　卫晋17岁，是“大众龄”，不过身边也有比自己小的，对唐多的年龄倒不是很意外，听他说自己15岁还莫名生出点年长两岁的责任感来。

　　他们穿过田埂，卫晋打开手机上的灯，拉着唐多的手腕——其实三个人并排走也有余，不过左右唐多也没拒绝，还夸他细心，两个人就玩着初级的“晃悠悠”往前走，谁也没觉得不对劲。

　　唐多不再想跳级的事情，抬头看隐约可见的月亮，听卫晋说分班的事情，想到了什么，说：“我觉得我可能会选文科吧……我历史政治还不错。”

　　静源高中重本率在县里是前排，不过对文科不算很重视——也是因为选文的人没有选理的多，除了艺术生，班主任们还会委婉地劝一些“差生”选文科。

　　一个年级十四个班，拆掉平均成绩较差的两个班——一般是十三、十四班——作为文科班。卫晋他们这一级的十三、十四比较“争气”，开学分班的成绩没能决定他们，所以他这级的文科班是高二一、二班。

　　老师之间的文理观念卫晋不太在意，此时听说唐多的“志向”也只是鼓励了一把，毕竟一切还是看开学后高一的学习情况。

　　他们聊了个五分钟，很快到了那片小竹林。小竹林有一米左右的石墙围着半圈，长满了细藤，夜幕下一看，还以为是接近枯萎的黑褐色。

　　没被石墙隔住的地方和后面的“家庭小菜园”连着，他们不好进，只在外面转着。

　　萤火虫也不知道消失了多久了，也并没有因为他们特意来看而给点面子。隔壁石头搭成的老房子小窗漏出点昏黄的灯光，夏天的蝉鸣蛙声显得小竹林更加静谧。

　　卫晋关了灯，和唐多两个人在边上散步。离小竹林不远有座桥，路灯挺亮。夏天雨水多，河道里有水，两个人也没说话，听着水声虫声绕半圈。

　　新村房子刚落成，起码他们边上这幢楼已经搬进去人了，门前有搬着竹凳对着河扇凉的，有出门坐到桥上小声聊天的。

　　卫晋不知道唐多一般来这里待多久，看唐多不紧不慢走着，还以为他一直都是这样等萤火虫的，也就没说什么。

　　唐多却先受不住了，他又拍了胳膊一巴掌，空荡荡的袖管阻止不了蚊子。他问卫晋要不要去桥上坐，卫晋忍笑应了。

　　卫晋不太招蚊子，这时候就有一种幼稚的优越感。两个人在桥尾坐下，尽量不靠近那些聊天凑堆的老大爷大妈们。

　　卫晋在微信上跟卫母说晚点回去，接下了买晕车药和一些零食的任务。想了想，问胳膊搭在椅背上垫着下巴的唐多要不要去超市。

　　唐多瞅着小竹林那边，闻言转头看卫晋。想了想说：“那你能借我点钱吗？我想买一小瓶花露水。”

　　卫晋应了，胳膊支着，手背撑住脸，也往小竹林那边看。

　　边上有大爷问他两个小娃在这边做什么，卫晋实话说了，几个大爷就七嘴八舌说起这片的萤火虫，争论的中心是到底有没有那传说中的萤火虫。

　　“我之前就住那片儿，门口有棵小桃树的——”一个大妈那扇子遥遥指了指，也不管人家接没接收到她的方向，又收回扇子扇风，“从来没听说过这边儿有什么萤火虫。”

　　卫晋下意识看了一眼唐多，唐多转头听他们讨论，神色瞧着挺认真。

　　另一个大爷忙摆手，“我小时候——”

　　“你小时候！”大妈哈哈笑了，直接打断他，“那些疙瘩都死了多少代喽。”

　　大爷摸摸下巴“哼”了一声。

　　另一头又有个大爷说他陪侄女来这边散步见过的，不多时反驳声又起——这萤火虫竟成了薛定谔的萤火虫。

　　老人家的普通话不太好，说一句话半普半方的，卫晋只能听懂却不会说方言，看他们讨论也只是笑笑，一个音不插。

　　心里是暗自叹气，有些尴尬。唐多心心念念的萤火虫——人家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有或没有，别的不说，唐多听多了肯定会怀疑，兜头一盆水浇下来，哪怕是温水，也让人够呛啊。

　　“……卫晋，几点了？”唐多问。

　　“六点半。怎么了？”

　　“我们去超市吧？蚊子好多哦。”

　　卫晋以为唐多不想听他们的争论了，当即说“好”。原本可以从桥上穿过直接拐弯去街上，卫晋也说不上为什么，偏领着唐多从这头桥尾折开，绕到街上。

　　离远了唐多才问，“刚刚爷爷奶奶们说的什么呀？我有听没懂……”

　　卫晋反应了一秒，还是老实说了。

　　唐多只应了一声。

　　两个人绕路到小超市门口，灯有点儿刺眼，比路灯嚣张得多，卫晋问：“你明天还来看萤火虫吗？”

　　“来呀。”唐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