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祭》也冬

7、荆棘

　　【7】
　　地下车库一别之后，祁信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过林默了。他就像消失了一样，彻底退出了祁信的视线。祁信的梦里有时候会出现林默的背影，还有他家阳台上那朵张扬的蓝色玫瑰。现在，那朵花应该已经枯萎了吧。祁信心想。
　　这期间他成功地荣升了NHD的正式职员，拥有了登录VIP区的资格，在NHD的总部演播厅，他终于见到了瑟琳。
　　“恭喜，今天你算是真的入行了。”瑟琳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带着祁信参观总部环境。
　　祁信环顾四周，这偌大的“演播厅”不同于以前他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与其说是演播厅，不如说是大型监控室。无数台电脑里随时直播着这座城几乎每一条街道甚至家庭里的情景，那些戴着耳机的工作人员们需要随时筛选出合适的可开发的内容，再分派给下面诸如祁信这样的“线头”去追踪。然而最醒目的，还是中间的那一块巨型屏幕，上面连通了VIP区目前最火热的内容，那些身份不明的尊贵客户的意见，甚至能决定屏幕中的人的生死。
　　“啊——”
　　一声尖锐的女声从屏幕里传来，回荡在整个演播厅里。
　　祁信蓦然回头看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莉安。视频里莉安正被一群穿着宗教服饰的男人追赶，她一个脚滑跌倒在地上，马上迅速地爬了起来往前跑去，然而前面是条死路。她还是被抓住了，那些人将她的双手双脚抓住高高地抬起，抬进了一个类似于屠宰场的地方，粗糙的水泥石台上没有干涸的血迹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莉安在尖叫，然而那些蒙着面的人像是聋了一样全然无动于衷，机械地将莉安绑在了石台上，莉安激烈的挣扎着，此时大屏幕上忽然弹跳出了一个对话框：Do you want her to die or to survive
　　选项只有两个：YES，NO。
　　祁信的瞳孔放大了：“这是……是什么？”
　　瑟琳瞥了祁信一眼，习以为常地说：“这个就是你的工作成果呀。”
　　“难道……那些人要杀了她？”
　　“这取决于大家的意见。”瑟琳接着说，“不过，按照以前的经验来看，她这样一个恶迹斑斑的人，下场会很惨哦。”
　　大屏幕上亮出了两条圆柱形的数据，一个绿色一个红色，一分钟后，红色以领先绿色一半的优势获取了胜利。
　　“看，果然没有悬念。没意思咯。”瑟琳仿佛有些失望，嘟了嘟嘴。
　　“不，不要！停下来！”祁信双手撑在了栏杆上就要跨出去。
　　“你干什么！”瑟琳拉住祁信，“傻了吧你！这是回放！事情早已经发生了！别说这不是现场，你根本做不了什么，就算你想做什么，也已经迟了！”
　　祁信单膝跪在了地上，挣脱了瑟琳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边，额头冷汗渗出，面色惨白，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胃里一阵翻腾，他止不住地开始干呕……
　　“唉，”瑟琳蹲了下来看着祁信，“你还是太年轻了，这种事以后多经历几次就好啦。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祁信虚弱地看去，果然除了祁信，其余人甚至连看都没看屏幕一眼，仍一直麻木地在电脑上进行着无聊的操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这样是在犯罪！”
　　瑟琳又笑了：“你还真是有趣。杀人的并不是我们，是客户啊。”
　　“而且，不是你特意将莉安犯过的罪恶报道出来的吗？你忘了？正是因为有你的报道，大家才会这么巴不得她死啊。”
　　祁信的脸色更白了：“是你要求的……你故意诱导我，我不照做就要丢了工作……”
　　“对啊，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我们没错，只是为了求生。”
　　瑟琳拍了拍祁信的脸：“快点习惯吧，NHD可不白养闲人。”
　　祁信嫌恶地偏过了头。
　　“我想退出。我不干了。”
　　瑟琳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祁信：“你在做什么梦呢？NHD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已经知道了内幕就不可能再离开了。”
　　祁信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突然站了起来向门口跑去。但那扇玻璃门却在他眼前自动合上了，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没法再推开。
　　祁信只觉得脑后猛地被人击中，剧疼传来，一瞬间天旋地转。拿着电击棒的大汉将祁信架到了瑟琳的面前。
　　“怎么处理？”
　　“带他到地下室，给他套上金环。”
　　瑟琳凝视着祁信耷拉下来的脑袋，对他说，“你逃不掉的。在NHD，背叛者的下场只有一个：死。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不要辜负了我一番好意。”
　　祁信的脑袋懵懵的，耳边一直在耳鸣，瑟琳说的话他听得断断续续，越来越不真切……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了一张铺着白布的单人床上。他猛地坐起来，扯动了手腕上的神经，一阵剧烈的刺痛蔓延过全身。
　　祁信抬起手，他的右手上有一圈手环模样的刺青，浅浅的红色印记上刻着NHD的字母，他使劲地搓了搓，那处皮肤刚刚缝合又受到外力发红发烫了起来，血痕再次渗出。
　　“别做无用功了。”
　　右边一个声音传来，祁信扭头看到了妮娜。
　　妮娜晃荡了一下自己左手上的金色手环，露出下面的紫色刺青：“这里的人都有一个手环，这个就相当于你的身份证，你是取不出来的。要是想强取，嘣——就没命了。”
　　“你是什么人？”
　　“我？我们见过的。”妮娜眨了眨眼，驼起了背挎着手学着保姆的模样。
　　“你是那个保姆！”
　　“对咯。你不笨嘛。既然不笨又为什么做这么笨的事情。”妮娜长着一张娃娃脸，虽然实际年纪已经接近三十，但看上去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学生模样。
　　“我……”祁信忽然被口水呛到，咳嗽了起来。
　　“说你一句笨而已，咋还咳上了。”妮娜倒了一杯水递给祁信。
　　祁信抓住妮娜的手：“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要我是你，就躺下好好休息先睡上一觉。既然进来了，你以后能好好睡个觉的时间可不多了。”妮娜将祁信推回到了床上。
　　“NHD，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祁信抓着妮娜不肯听她的话。
　　“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妮娜轻轻地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上司了。瑟琳把你交给了我。你要是不想睡我也不勉强你。那就随我出去吧。”
　　祁信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跟在了妮娜身后。
　　整个地下一层犹如医院病房一般，一间间单独的房间紧闭着，就连窗户也被糊上了，叫人看不清里面究竟住着什么人。
　　“这一层都是为像你一样新加入的员工设置手环准备的。”
　　祁信路过一扇虚掩着的门，有些好奇地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别看了，以后你有的是机会。”
　　两人上了电梯，来到了地面上。
　　“这里做的都是些非法甚至犯罪的事，他们凭什么控制我们的人身自由，还试图随时随地监控我们？你难道就不想反抗吗？”
　　“反抗？为什么要反抗？”妮娜转身对祁信说，“这里是非法，是犯罪，但好歹什么都有了，有钱就能活着，既不用为吃喝发愁也不用被人追杀，不过就是出卖一点良心罢了。外面又有什么事情是正义的呢？你告诉我，有吗？”
　　祁信一时语塞，一股气堆积在他的胸口，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拳头紧了又松开，最终只是反复地说：“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们都错了……”
　　“你呢，就认命吧。好好干，过上几个月你这些纠结就全消失了。相信我。”妮娜抬起他的手。“反正有了这个手环，你走到哪里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八月即将过去，原本这该是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但祁信的心却如同坠落在冰窟窿里，走出NHD大门的瞬间，他并没有松上一口气，反而被一股无形的更大的力量紧紧地扼住了喉咙。
　　街上刚进行过一番游行活动，遍地狼藉，那些呐喊的横幅被人踩在脚下泥泞不堪。
　　祁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自家的门口。
　　在这个摄像头看不到的死角，脚步沉重的祁信目光逐渐清醒了起来，与片刻前在NHD表现出的紧张不安截然不同，此时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房间里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很显然对方已经在这等了他很久。
　　窗户的窗帘是拉上的，昏暗的光线里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是林默。
　　他果然来了。
　　祁信的记忆闪回到半天之前的早上：
　　他看着林默给他的手机，那条编辑好的短信已经在那躺了好几天。如果他这次放弃了，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到林默了。想到这，他放下了原来的手机，走了出去……
　　其实白天他在NHD那么失态不全是因为心理上的因素，他希望能更快地接触到NHD的核心，只是没想到，NHD远比他以为的要残忍，例如此刻这个嵌入肉里的定时炸弹手环。
　　他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衬衣的衣袖，将那痕迹藏了起来。
　　林默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祁信现在嘴唇发白，额头还冒着冷汗，看上去犹如一块从海里打捞起来的泡沫，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林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到了莉安，她死了。”
　　林默抿紧了嘴唇：“是凌晨发生的事。”
　　祁信眼眶发红：“如果不是我，她也许还能活着。”
　　“错了。就算没有你，这件事也会发生，只是死的人是我而已。”
　　林默淡淡地说。
　　祁信转过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只能这样任人宰割？！”
　　“中国古代有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想翻身，就得成为手握刀柄的人。”
　　祁信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半晌背对着林默说：“我加入你们。”
　　林默等的就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