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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飞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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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鹭想要引走杀手,奈何她虽有武艺,却心存仁善,又因多日劳心,渐渐体力不支,险象环生。就在她分心之际,右脚受创,她惊叫一声,却又立即死命咬住唇。赤睛见她受伤,出手的力道强了几分,杀手顿时命丧当场。
他强撑着,一路行至她跟前,“你受伤了?”飞鹭摇摇头:“不碍事,我们快离开!”嘴上虽说不碍事,到底走起路来疼痛难忍。她虽一声不吭,秀眉却蹙成一团,喜形于色的人总是圆不了自己说的谎。
赤睛停下脚步,俯身覆手,替她治好伤势,却是惹得内息紊乱,再度口吐鲜血。飞鹭忙撑住他,“你又吐血了!你的血快要流光了!”赤睛已没了纠正她的力气,两人互相搀扶着,颠颠倒倒而去。
只可惜,仍是在半途被人追上,眼见逃生无路,赤睛硬接易子娘一枪,化作魔龙,载着飞鹭而去。只是他受伤太重,无法长时间维持魔龙之姿。眼见即将气空力尽,他仍好好的将飞鹭放下。
飞鹭盯着变回少年模样的人,十分惊奇:“原来你还会飞!但是你模样这么俊俏,怎会变成这么恐怖的龙?”赤睛转眸:“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出乎意料的,少女不再言恐怖之词,只笑道:“等你伤势好了,再载我飞一次天好吗?”
即便跟了魔王子数百年,赤睛依旧对飞鹭有些无奈,她的情绪,总是与他不在一个频道,但他似乎,也并不讨厌。“方脱虎口,就得意忘形了吗?”“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赤睛凝眸,轻声应她,“好。”这一声应,是他许的约定,却再无履约之日。
飞鹭记挂着与孔雀的公开亭之约,走前,她连声道:“你在此地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我带伤药与救兵回来!”赤睛别过头:“我不会等你!”“不准你逃走!总之,你要留在这等我!不然,不然,你若逃走,我就去找你!”
毫无分量的威胁,却让赤睛真真的心头一跳,决不能让魔王子看到她,这是他在睁眼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坚定的想法。“毫无威慑的恐吓。”“总之你要等我啦!”她一步三回头,赤睛站在原处,到底没有动。
待飞鹭离开,他看向周遭的花草,再度打开双手,吸纳生命之源,“她虽舍不得,吾却非这么做不可!”否则,下次陷危,他护不了她。
她在公开亭再次遭遇追杀,赤睛拍了拍躲在暗处之人的肩,带她远离了战场。路上,飞鹭的眼亮晶晶,明亮得引他侧目,“赤睛,你又救了我一次!你真厉害!像一页书一样!”赤睛脚步微顿,“你在找一页书?”“嗯。”
“你很信任他?”“他是好人,和你同样。”“吾与他不同。”“是呀,你虽然带着念珠,却不念佛。”
他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将他受伤的真相说出,不知为何,看着那双眼,他没办法开口,告知她残忍的真相。
幽洞之中,他瞑坐养伤,飞鹭小心翼翼的移动着。“去哪里?”“我去采药草给你医治。”赤睛睁眼,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唤她的名字,“飞鹭,小心。”少女眯了眯眼:“放心啦!”
待飞鹭走后,赤睛方轻叹一声,“竟然关心外人,赤睛,你在想什么?”他本是无感无情之人,不该有这么复杂的心绪。
几日来,飞鹭都采来同样的药,和不同的野果,即便普通的药草对他的伤势并无帮助,他仍安静的任她为自己包扎。她皱了皱鼻子,语气嗔怪,模样甚是可爱,“可惜找不到那日的树莓了,真正很甜!”
赤睛没有答话,他的伤势正在转好,他自己十分清楚,清楚到他竟然有些不愿好转。飞鹭在他眼前挥挥手,“赤睛,你在想什么?”“没什么。”“你的伤势好了不少,再上两贴药就好了。”“不用了。”
他回身,已然有了决断,“吾该回去了。”“但你的伤势还未好。”“吾的伤势若全好,你便麻烦了!”“你就这样留下我一个人吗?”“会有人前来救你!”“但是,但是,我一个人会怕啊。”
赤睛迟疑了一下,便是这一迟疑,他没能果断的拒绝,所以最后,飞鹭到底还是对上了魔王子。他差一点,差一点便能将人送回一页书身边,此后谁也不能伤害到她,可是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魔王子脚踏尘嚣,步步而来,“赤睛,你学坏了。”赤睛握着念珠的手一紧,所有惊慌只在片刻,又敛入心中。飞鹭十分害怕的躲在他身后,唤着他:“赤睛,快走!快走!他很可怕!”
没有人比赤睛更了解魔王子,所以在听他说出‘吾有兴致了’这句话时,赤睛不敢回头,直直迈步向前。能不能保得住飞鹭,只看他这次的选择,他在赌,赌魔王子是否会逼他反目,赌他是否救得下这个原本只是萍水相逢的女子。
飞鹭牵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赤睛,别过去!危险!”赤睛强硬的将衣角扯出,声音没了以往的温柔,“吾讲过,知道吾的身份,你会后悔。”他不动声色的站到魔王子身旁,神情漠然。
飞鹭连退几步,眼中是十足的不可置信:“你!你和他!”魔王子没有给她说话的时间,以指御气,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赤睛没有动,甚至没往那边多看一眼,他只是挽着手中的念珠,沉默不语。
魔王子问他,“赤睛,你在意她吗?”他漠然,“你说呢?”他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痛苦挣扎。她的眼中,是一眼就看懂的绝望。连日来的相处,以为是相扶持的患难之情,难道只是自己一厢情愿?飞鹭直直的看着一动不动的人,眼中带泪。
魔王子嗤笑:“你的眼神,连眼尾也不曾抽动,是你太了解吾?还是吾太了解你?”“你可以自己判断。”“哎呀呀,你这样,真叫吾为难。”意外的,魔王子竟真的放过了她,飞鹭飞奔而去,经过他时,眼泪溅在他的眼旁,温热。
“感谢吾难得的善意吧。”“你也知是难得。”“赤睛,吾从来不知你原来如此多情。”“你想太多了。”“你伤势久久未愈,邪气微弱,让吾费了不少力气,是因为她吗?”“不是。”“你的绝情同样让吾讶异。”
到底,她还是知道了,也好。此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只要她好好跟在一页书身边,她便安全无虞。朦胧的情意,在立场面前,尚未清晰,便归于虚无。
然而,这一别,却是永诀。他以为她能安然,即便也许她对他再无昔日好感,至少她还活着。只是有时候,很多事,远比最差的预想,还要残酷。
魔王子似是十分愉悦,“赤睛,这个世界容不下那么善良的人,你唯一的例外,吾唯一的善意,到底还是落了空。她死了,曝尸荒野,死得凄惨。”赤睛眼轻颤,手中的念珠被他用力得捏出裂痕。
“你在为她惋惜?”“不是。”“你了解吾,你骗得了吾吗?你喜欢那个小姑娘?为什么?因为善良?”“不是。”“你还是这样无趣,吾还以为你有了软肋,能有几分兴致。”他沉默着,再无话。
他想起那日,她捧着野果,笑意盈盈道:“快来吃!我有偷尝,特别甜!”那颗野果,他终究没有吃到,那个姑娘,他终究再也见不到。他再听不到那个笑靥如花的姑娘,用宛如天籁的声音唤他,“赤睛。”
她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如同她突如其来的出现一样,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他还是去了魔王子所说的地方,那处无花无树,少女的容颜依旧,只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蓦然,念珠崩断,散了一地,他怔愣片刻,才动了动唇角,“吾失约了。”从他回到魔王子身边,变成她的灭族仇人,他们就已经是殊途,直至最后,殊途也难同归。
“我叫飞鹭,就是万顷湖天碧,一星飞鹭白里的飞鹭。”“赤睛你看,我今天运气好,摘了好多野果。”“等你伤势好了,再载我飞一次天好吗?”记忆中的面容生动无比,字字句句,他都记得。
受伤的短短数天,是他自出生以来最舒怀的一段时间。然而如此短暂,短暂得宛如昙花一现。
他在意飞鹭,毋庸置疑,然而,他们注定无缘。他们不曾互明心意,甚至,他不知她对他到底是何想法,一切过往便顿作云散,再回想,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他在意的人,已经死了。
他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动了情,但曾为她掀动过的心绪,止不了。尚朦胧的情愫,随着飞鹭的身死,一并葬入黄泉。只是从今往后,大概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女子,让他如此在意了。
他将少女抱起,步步而去。新立的墓,无名,白衣的少年,无言。风吹起他的衣袍,风中,似有少女轻灵的声音响起,“赤睛。”
走前,他摘了先前飞鹭遍寻不得的树莓果放在墓前,“若你有来世,便做自由自在的飞鹭,莫要,莫要再遇见吾。”他还是没有吃下不曾吃到的野果,从今以后,也不会吃,那颗清甜的野果,他注定再也吃不到。
魔者无泪,他亦无情,飞鹭的死,他不曾落泪,不曾报仇。只是心中始终怅然若失,似有一根细针扎在心上,隐隐作痛,却无伤大雅。然而那根针,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扎越深,深入骨血,却偏又无法取出。
他再没去过少女的墓,也还是随着魔王子四处征战,冷眼旁观着他为祸人世。只是偶尔会想,那个单纯良善的姑娘,会不会恨他?他不知道。如同她不知他曾爱过她,也如同她不知道,魔王子捏着她脖子时,他腕上的念珠生生碎了一颗。
那些往事,有些模糊,又好似历历在心。四下无人时,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再度唤了声早已无人应答的名字,“飞鹭。”天边暮色一片赤霞,晚归的白鹭在空中盘旋远去。
岁晚迢遥路,白首期同归;赤霞落青山,飞鹭不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