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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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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的情况是真不好……”宋新说得很小心,他不时瞥一眼陌江,“小媛让医生帮看了,说,这几年,叔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陌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爸爸提出要见方响一面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有这个可能。
他爸爸在他和方惗离婚那阵子病情加重,三年来,一直是反反复复的,没有彻底好转过,莫梅白天告诉他的时候,情况是急转直下,整个人都陷入昏迷了,被宋新送到医院抢救后,才堪堪恢复了一些意识。
陌山醒过来的瞬间,嘴里一直念叨着陌江的名字,莫梅那时哭得厉害,一个劲地在他耳边念着“阿江这就回来,阿江这就回来,”为了给陌山更多支撑活下去的信念,莫梅还让陌江隔着电话对陌山喊话,陌江的声音隔着山,隔着河,被眼泪和绝望堵在了喉间,当时他喊了半天才勉强喊出一个“爸”字,然后他又听到莫梅在一旁的声音,说是陌山有反应了,嘴一直在动,想说别的什么,可就是说不出来了,莫梅把手机贴着陌山的嘴,陌江的耳朵也紧紧地贴着听筒,最后他分辨出了一个“孙”字,他知道,父亲是想念响响了。
生命如同一条河,苍茫间,渡过它,需要极大的勇气。
“我知道了,”陌江的声音低沉,“阿新,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叔和婶,还有小媛,你们都费心了。”
“哎!咱哥俩之间说什么谢啊!”宋新拍了拍陌江的肩膀,“你倒是得多关心关心莫婶,她容易操心。”
“嗯,”陌江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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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响坐在车上,盯着车窗外的风景看,车子开的夜路,看不太清,没多久他就犯困了,宋新靠边停车,陌江找了件自己的外套,给方响盖上。
车子重新上路后,宋新看了眼后面,确认方响睡熟了,才压低声音问:“阿江,你和嫂子,还能复合么?”
陌江叹气,他和方惗之间,岂是因为他两的原因才分开的?多少无奈,他都只能默默地藏在心里。
“等下上高速了找个服务区停一下。”陌江说。
“怎么?想上厕所?大的小的?”宋新抬起下巴指了指前面的路,“大晚上的甭讲究了,我直接给你靠边停车,你躲路边直接拉就成了!咱小时候在村头还少干么?”
陌江被他逗乐了,抬手就扇他的后脑勺:“滚蛋!说点别的!”
“哎哎哎!别瞎搞!我开着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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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服务区,陌江下车点了一根烟,宋新猜得到他心情不好,也在一旁陪着点了一根。
陌江抽了一口,吐出烟雾:“休息一下就继续上路吧,等下我来开,你赶一天路了,累。”
宋新搭着陌江的肩,也抽了一口,说:“我还好,回去后你可得撑着,叔真要有什么事,你家就得由你来撑着了。”
“嗯,”陌江淡淡道,“我知道。”
这些年,他一个人苦苦地支撑着两个家。
陌山一直在用药治疗,陌山性子倔强,不愿去住院,陌江就得隔三差五地请人上门来看看,算上医药费和各种生活费支出,他每月都要贴补家里不少钱。
方惗那边,虽然离婚的时候他承诺给方惗和响响生活费及抚养费,可方惗从来都没有问他要过,他会把钱存入一个银行账户里,但他从来没有见方惗取出来用过。
他一个人的工资,支付两个家庭,并不轻松。
他的家那边最大的问题是经济困难和对父亲病情的担忧,而方惗那边,更多的是不舍和内心纠葛。
苦的滋味,让他每天都能体会千百回。
他又轻吐出一口烟,烟雾在他的眼前慢慢散开,把前方的世界模糊了一片。
过往的日子在雾气中呈现,又消散,显得虚无缥缈,却又一直萦绕在身旁。
“走吧。”
陌江抽完烟,把烟头踩灭,重新踏上回家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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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交替着开车,赶回到老家所在的镇上医院时,已经是半夜。
宋新的小餐馆有个小隔间用来休息的,他每天都要早起去采购食材,所以平时都住在这边。
为了方便陌江照顾方响,他提前把隔间收拾了一遍,也暂停营业了,陌江觉得挺惭愧的,但他没说出口,怕宋新责备他见外,他把方响安顿在隔间里休息后,自己直接赶去了医院。
踏入病房时,莫梅趴在床边睡着了,陌山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距离陌江上次见到他过了不到一个月,他却瘦了一大圈。
陌江根本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他对于陌山而言,就如同方响对于他。
在他小的时候,陌山没少让他骑在肩膀上,带他到田里,到山上,去看这个淳朴的世界。
他安静地看着父母,看了有一会儿后,才退了出来,出来后,他发现病房竟比室外还要冷。
他抬头看看天,天空黑暗且浑浊,像一团抹不开的墨。
阮媛今晚值夜班,她走过来查房的时候,看到了陌江。
陌江一眼就认出了她,先笑着打招呼:“你好。”
阮媛也认出了他:“回到了?很累吧?这里有我看着,你先去宋新那休息一下?”
“嗯,我看看就走,宋新累了一天,在餐馆里陪着我儿子,”陌江说道,“谢谢你们。”
“没事,”阮媛含笑,看了眼病房,低声说,“阿姨哭了一天了,你好好安慰安慰她。”
“好的,而我爸他?”
阮媛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同情,在医院工作,她见过太多受到病痛折磨的病人,也见过太多人病逝,可因为是陌江,宋新的好朋友,她的感觉会比较深刻。
“宋新给你说过了一点吧?”
“嗯,说过一些,我也有心理准备了。”
阮媛抿了抿嘴:“医院能做的都做了,叔叔这病已经很多年了,是长期积累的结果,现在到了爆发的时候,所以……”
阮媛没再忍心继续往下说。
“还有机会么?”陌江问,“哪怕只有一点。”
“或许吧,”阮媛轻轻叹气,“希望任何时候都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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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方响醒来后,陌江带他吃了点东西,然后去医院看陌山。
方响的小手紧紧地牵着陌江的大手,父子两手上都戴着手环,两个红色的圆点重叠,在一起跳动着。
方响一看到医院他就有些紧张:“爸爸,爷爷生病了吗?是什么病呀?严不严重呀?”
陌江微微攥紧方响的手:“爷爷没事,只是现在不方便说话,他想你了,等下看到爷爷,你多陪爷爷说说话,好不好?”
“嗯!”方响狠狠地应了一声。
可能血液里流淌着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血亲之间彼此感应到对方,方响一走进病房,看到病榻上枯瘦如树干的陌山,立刻就哭了出来。
莫梅看到方响,把他抱入怀中,他抽泣地问道:“奶奶,爷爷他怎么了?他怎么不起来跟我说话?我还想让他带我到田里捞小鱼呢!”
莫梅这两天的情绪波动很大,一听方响这么说,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了,紧紧地抱住方响,嘴里哭声和说话声混在一起,听不清她想说什么。
陌江强忍着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片刻后,他开始劝慰莫梅,安抚方响,待两人都稍稍稳定后,他牵着方响的手,走到病床旁,再将这只稚嫩的小手,交到他父亲粗糙枯老无力的手中。
方响抓着陌山的手不松开,陌江说:“响响,你跟爷爷说说话,他能听得到。”
“爷爷。”
“爷爷。”
小男孩一遍又一遍地在老人耳边呼喊,声音跨过山,渡过河,穿过最茂密的森林,走过最漆黑的夜晚,带着黎明时的晨光。
陌山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他垂放在床边的手也跟着动了起来。
“爷爷有反应了!”小男孩格外惊喜。
对于生死,他没有多么深刻的体会,只要老人家有了一定的回应,就能让他高兴起来。
陌山慢慢地醒了过来,他依然无法说话,但意识是清醒的,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泪水中折射出不舍的光,在他的眼前,有陪了他一辈子的爱人,有他抚养带大的儿子,还有他牵挂的孙儿,这三个人,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全部了,他怎可能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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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山的情况稍稍有了一些好转,方响一直陪在他身边,小嘴里一直叨叨着他在学校里的事情,说累了,就由莫梅抱着睡一下,醒来后,要么伏在床边做作业,要么莫梅就给他削水果吃。
气氛变得没那么冷了,莫梅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陌江一直在旁边看着,只是压在他心头上的那颗石头,如同大山,一直没有消失。
周日下午,宋新买了点吃的送到病房,他把陌江叫了出去。
“阿江,还是按照计划把响响送回嫂子家去?”
“嗯,”陌江回答得很果断,“我跟方惗说了,今天就送他回家,明天周一,他还得上学。”
“那婶这边……”宋新看了眼抱着方响,笑得乐不可支的莫梅。
“没事,这边有我。”
“好吧,”宋新拍了拍陌江的肩膀,“我去把车开过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把响响的东西收拾一下。”
两人刚走到医院门口,陌江的手机就响了,是阮媛打来的电话。
他心里一沉。
“陌江,你在哪?!”
“我还在医院里。”
“你快过来吧!你爸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