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寻觅（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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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伽蓝殿、观音院，穿过银杏林、莲花池，张五妹却没有寻见林三姑娘。
“去哪里儿了呢？”张五妹心道。
在度过一带青竹林的时候，张五妹却听到了琴声。
以清冷和缓之调，寄寓夜雨飘忽之思。
此时又有竹海翻腾，穿林落叶簌簌扬扬之声，正如竹间灵怪从枝间窥伺，更和着这飘洒幽寂的琴声，天地间的一切声响，都被竹叶飘落、操琴摩挲之声消减去了。
是空山群鸟的聚散离合，也是万里浮云的乍阴乍晴。
张五妹眉目舒展，正悠然听琴间，却见乱碧飞青中，一个蛾眉似山色，玉颊如花光的女子倚着修竹，寂然凝神，侧耳倾听。
竹林的风萧萧地吹动她的衣带环佩，仿佛就要乘风而去。
三姑娘……张五妹认出了她。
一时琴毕，张五妹走了过去，林三姑娘也看见了她，两个人没有说话，却用眼神了然了对方的意思。
林三姑娘回望了一眼竹林，便跟着张五妹走出去。
“那弹琴的人，你认识吗？”张五妹问。
林三姑娘摇摇头：“我并未走进竹林，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并不清楚。”
张五妹从中听出了林三姑娘高山流水、烟霞云侣般的求友之心。
“只以琴声交友么？”张五妹很羡慕这种超脱的情谊，“那个人知道你在林外吗？”
林三姑娘笑了笑，“他知道的。”
林三姑娘神情很笃定。
两个人说着方才分手之后各自的趣事，原来林三姑娘烧完香、抽完签，她又久闻布金寺风光秀丽，便和随从们转到后院看园子来了。林三姑娘游园之时，忽闻竹林中有雅人操琴之声，她一听，却是古琴曲《列子御风》，便屏退左右，止住脚步，侧耳细听，不觉心领神会，频频点头，之后便是张五妹见到的那样了。
两人转了一个弯，便遇见了等候的随从，诸人会合，一齐出了来，正撞上熟人。
“二哥！”林三姑娘兴冲冲地喊了一声。
林先羽倒还没直接答应，同林先羽说话的少年男子却先扬起头来，同林三姑娘撞了一眼，林三姑娘赶忙收起了对于亲友的亲昵娇憨，重新变作一种庄重娴雅的仪态。
那人笑了，露出一点尖尖的小虎牙。
“三妹妹、五妹，这是云家二爷渰山世兄，你们前日里也见过的。”林先羽两下介绍。
云渰山衣白袍，冠发微松，现出一派散朗洒脱的神气。
“可是京城里头传讲的白袍郎君云二公子？”林三姑娘想到了什么，笑道。
云渰山微微一笑：“什么白袍郎君，一个借着家族名望的酒蠹、书蠹罢了。”
林先羽拍了一下云渰山的肩膀，笑：“渰山你不老实，谁不知道云家二郎醉后散发狂草，一字千金，酒醒之后偏偏就要把自己的墨宝烧掉，是以旁人想得你的草书，只能偷偷买通你家仆人趁你没烧之前，抢救那么一两张了。”
“有趣有趣，从前只听过火中取栗，如今却是火中取书了！”张五妹拍手笑道。
林三姑娘惋惜道：“早就听闻云世兄宗怀素而自成一体，却是墨宝难见。”
云渰山洒然大笑道：“这算什么，如果二位姑娘想观，我便不烧了，都送于你们去。”
林先羽佯怒道：“好小子，我问你要你却推说早烧了，偏两位姑娘要就有了，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说罢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诸人一齐下山，和乐融融。
云渰山见说时候尚早，早归也是无趣，不如顺道去西郊游湖。
于是一脸懵比的林家众人和张五妹便被这位说干就干的云家世兄兴高采烈地拉去离九旋山曰三里地的鉴湖游湖去了。
“渰山就是这个‘闻斯行诸’的性子。”林先羽在船舱上对林三姑娘和张五妹解释道。
“是大丈夫真本色，挺好的。”林三姑娘玉手轻轻拨了拨舱侧的水花。
此时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他们又行于水气苍茫的鉴湖中，并不觉得闷热，只是凉意正好。
艄公悠悠撑开水面，对诸人道：“列位可知晓这鉴湖什么时候最好看？”
“你这老爷子，欺负我们不是京城人么？自然是鉴湖春晓，草长莺飞之际最佳！”云渰山喝了点酒，嚷道。
艄公摇头，“非也，非也。”
林先羽忖度了片刻，道：“难不成是山高月小，光照平湖最美？”
艄公又摇头，“非也，非也。”
云渰山和林先羽出身豪族，自忖审美高妙，却被这老翁一一否决，自是心里奇怪。
没成想后面两位姑娘慧悟绝人，却是猜着了，一齐笑了起来，张五妹对艄公道：“老爷爷，这最好的景色怕就是快在眼前罢。”
老艄公洒然大笑，惊起江上水鸟扑腾而起，却见他竹篙一点，这湖上一叶小舟，便调转船头，向湖心而去。
舟上众人看时，却见两岸高崖山势踊跃，仿佛丹障玉屏，拱卫着这千里鉴湖。
老艄公手上动作不满，径自刺船，如急流一叶，向高山阙处而去。待得出了这山峡，便是一片开阔，众人霍然起身，目眩神迷。
此时白日将落，万里云层铺开，醺黄、烟橘、玫瑰紫、真珠红，诸多光色或深或浅，或亮或暗，皆在他们的眼中推开。俯视船下清波，原本翠浓的湖面也悄然同天光一色，行于其中，正如在天镜中畅游。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叫鉴湖了。”林三姑娘喃喃道。
此时小舟迎着辉煌的红日飞去，穿过鉴湖的波浪水光，穿过辉煌壮丽的万千霞光，仿佛神话中逐日的夸父，向永恒的日落之地虞渊驰去。
如果真有一种叫美的无可言说之物，便是此时了。
云渰山饮了一口酒，胡乱摘下自己的发冠，任其垂散下来，却见他向日高歌，却是贺铸的《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歌声高亢如行云，仿佛连云霞都要被他的酒气与豪气惊散。
“给我酒来。”林先羽道。
云渰山把酒壶扔给林先羽，林先羽一饮而尽，解下剑来作舞，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林先羽引手执鞘，接下剑来，又接着唱道：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张五妹和林三姑娘也轻轻跟着和歌。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艄公捻须独立船头，赞道：“鉴湖而后又多一佳话矣！”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寻觅（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