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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35(结局) ...

  •   31

      之后我就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这个城市。以前有个大学同学在外地办公司,多次邀请我到他那儿当一个技术人员,而现在,那个位子还给我留着。我以前就是一个交游广泛的优秀人才。现在也是。
      转眼我就有了一份新工作,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
      我每天不固定的上班,不固定的下班。我成天泡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
      我对实验室的每一个同事微笑,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
      他们对我交口称赞,从外貌到人品到才华到学识。他们问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想了想,说“教书的”。
      “为什么要教书啊,钱挣的好少。”他们不理解。
      “是啊。好少。”我笑着说,“以前好傻。”
      “呵呵,为什么现在又想通了出来干?”
      我想了想,说“人是会变的。”
      是的。人是会变的。比如,以前我笑是因为觉得快乐,而现在,我只是笑而已。
      稳定下来后才跟母亲挂了一个电话,说我下海了。母亲那边的话筒坏掉一般的吵闹,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没有办法回答,就把电话轻轻挂掉了。
      我说,给我一点时间,我想静一静。
      母亲不知道我的新工作在哪里,我把手机号换了,say goodbye。
      好像新生了一般。我淡漠的笑着。
      而与过去唯一的联系,就是我的电子邮箱,虽然我从来不回,但还是会忍不住要去看。然后会自觉的抱一盒纸巾,对着电脑揪鼻子。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总有渺茫的希望在支持着我,支持我一次又一次的点开那个邮箱,点开那个过去。
      有一天,我的邮箱里有了一封与众不同的信。
      他说想见我,想弄清一些事情,想了结一些事情。
      我想了很久,终于还是答应了。然后在约定的日子里,换上干净的衣服,刮脸,修饰,等待。
      很羞涩的电铃声,响了一下,隔一会儿,又响了一下。
      我打开门。对他笑,跟他说请进。
      他进来了,拖着步子,还有箱子,还有包。我又笑了。
      你今天出国吗?好像家当都带齐了。
      他笑了,帽檐下目光闪烁。我从飞机上逃下来的。
      我怀疑的看着他的箱子。你还来得及把后机舱里的箱子给拧出来?
      他脸上是一副受不了很可笑的表情,然后把棒球帽摘下来,露出他英俊的、消瘦的脸。
      是啊,我站在飞机的前面,说你们要不把我的行李扔下来,我就在轱辘前面自杀。然后他们怕了,飞机为了我晚起飞了15分钟。
      他走上来紧紧的抱住我。箱子和包扔了一地。
      我也紧紧的抱住他。他真的瘦了,衬衫下面有骨头戳的我生疼。
      真是个傻孩子。我笑着说。

      “我再傻,再傻傻不过你啊,我做的事情至少还有点目的,你呢,你做的事情盲目的一团糟。”
      他放开我,不去留意我震惊的表情,摇摇摆摆的四处溜达。“老师,你变阔了诶!以前你们家最好的就是那个浴缸,现在你家好有情调啊,挂了这么多的画,你想当画家吗?”
      我没有回过神来。我持续的震惊。
      我做的事情真的很盲目吗?我做错了什么吗?
      司远自顾自的在床头上拿了一个小相框,笑嘻嘻的看着我:“老师,这个自画像好可爱啊,送我好不好,算我的出国礼物。”
      我呆呆的点点头,无意识的。
      什么东西飞过来,打中了我的头。
      低头一看,是我洁白的枕头。而司远,已经在床上笑疯了。
      “老师,你的表情好呆啊,像呆头鹅一样,真想装在包包里带到国外去!”司远远远的撑着头笑着看我,看着我走过去,把他包在床单里一通暴打。
      “敢打老师,我看你不想活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咬牙切齿的说。
      司远一个劲的哈哈大笑,好像我不是在打他,而是在挠他的痒痒。
      “够了够了,我真的笑够了……笑岔气了……”司远从床单里挣扎出来,小脸通红的,“我好久没有这样的笑过了,快憋死我了。”
      我的手底停顿了一下,我的表情又有些恍惚。
      “干嘛,这副表情。又不是因为你。”司远有些好笑的看着我。然后拉开身上缠绕的床单坐起来,“是我那不开窍的老爸啦,天天把我关房间里,都快把我憋死了,一想到可以出国不受他控制,我就好开心的说,所以拼命的学英语,没想到真的这么快啊——我还是很能干的哦——”他笑嘻嘻的说。
      我怔怔的。哪个国家?
      “荷兰啊。我就是要去,然后在那边找个男朋友登记结婚,气死我老爸。”司远哈哈的笑着。
      真的?我斜睨着看他。
      “当然,不然我干嘛选那里啊。我才不像某的人呢,躲起来舔伤口。”司远从鼻子里哼出声音,“我决定要做的事情,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
      我敬佩的看着他。我仰视他的勇气。
      “你一定能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很爱很爱。”我肯定的说。
      司远歪着头看我,脸上是淡淡的笑容。“是啊,我一定能在外面找到一个比老师更好的人,又开朗,又温柔,还要帅。”
      “别拿我当比较好吗?”我哭笑不得,“我可不帅。”
      “对呀。”他依然淡淡的笑着,“老师快30岁了诶,好老~~”
      “是……”
      “而且一点都不温柔,长得也一般。”
      “是……”
      “而且傻乎乎的,从来搞不清楚状况。”他笑着,有泪滴落。
      “是……”
      “说话做事都很伤人。”
      “是……”
      “而且好白痴,居然可以原谅我……”司远把床单照在我的脸上,胡乱的擦着,然后又突然的住了手,靠过来,泪水透过传单潮湿了我的肩膀,“你怎么就这么笨啊,笨到……让我喜欢的没有办法……”
      床单一定是湿了。我恍恍惚惚的想。我又恍恍惚惚的想到司远拿的那个画像其实是弈啸画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形式,代表着弈啸,原谅了这个人。
      那天的晚饭是司远做的,我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我们面对面坐着吃饭,时常会因为去抢夺对方筷子上的食物而“打”起来。最后吃没吃饱我不知道,至少是笑饱了,司远躺在地上死活不起来,说自己岔气了要休息一下,我报仇的上去踩了两脚,满意的在他的背上踩了一个鞋印:“你就把这个鞋印带到荷兰去吧,就跟他们说,你连飞机票都省了,被我一脚踹过去的。”
      “好啊,给你踹,我还省钱了呢。”司远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拜托踹准一点,不要把我踹美国了。”
      他在窗前矗立着,金色的夕照勾画了他的轮廓。
      好像真的能飞一样,阳光在他的头发上闪着光芒,一根一根的梳理。
      恍惚中,一黑一白的翅膀慢慢的张开,张开,扑闪着,想要飞……飞……
      你不用我踹,你有翅膀,会飞……
      他缓慢的回过头看我。我有翅膀吗?什么颜色的?

      我想我被吻了,而且眼泪不住的掉下来。
      “不愿意吗?”他背着光说,“委屈吗?”
      “不是的……”我答道,“就是很感动,莫名其妙的感动。”
      他凝神的看着我。我想他是看着我的,但因为背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如果不喜欢,你就叫停。”他说。
      黑色的翅膀轻轻的覆盖,把我罩在里面。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模模糊糊的知道不应该,但就是阻止不了。
      是我欠他的,还是他欠我的?需要向上帝请求宽恕的是他,还是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胸口传来他闷闷的笑声,像闷雷一样振荡。
      “老师……老师……你还……真的不是一般的……”他趴在我肩头笑够了,抬起身子,“我跟你开玩笑的啦,我可不想在关键时刻被人一脚踹开。”
      我无言的仰望着自家的天花板。会踹开吗?会吗?会吗?会吗?
      其实,你肯见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对着我发了一小会呆,他站起来,收拾,拿包,提箱子。
      我要走了。他轻轻说。
      飞机已经飞走了。我看着他。
      他笑了,眼泪婆娑的。可是火车还没开呢。
      明天的飞机?
      嗯。
      我去送你好吗?
      你有火车票吗?今天晚上八点的火车。
      我站着去。
      不要了。如果你想看见我在飞机场被我老爸扁的话。
      什么时候回来?
      当我可以扬眉吐气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当弈啸……愿意原谅我的时候。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不会的。
      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的心都水晶一般的晶莹。
      你也是。他也是。他会原谅你的。用某种特殊的方式。
      司远带着弈啸给我的画像登上了去荷兰的飞机。在飞机上他小心翼翼的把画像拿出来久久的摩挲着,指尖滑过每一个炭墨的线条。

      很多年以后我再看见他的时候,他真的已经功成名就了。他就是那样不服输的人,他想扬眉吐气的时候,别人拦也拦不住。
      他坐在我的对面,吃涮锅子,喝啤酒,谈笑风生,意气风发。
      我想一切真的是不同了,那个青涩的少年终于变成了今天的商人,精光内敛,聪明而狡诘。
      然而,又有什么,永远都不会变。比如,当他看着我带着一根很粗糙的有着子弹头链子的时候,他的表情。
      我想,大概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司远,弈啸,和我,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共存着,从最初的开始。
      32

      时间好像过得很缓慢,又好像在飞快的流逝。其实飞快流逝的是我的青春昭华,缓慢移动的,是我忌日般永劫不复的心情。
      转眼又到春节了,给妈妈挂了一个电话报平安,顺便告诉她自己要留下来值班,春节不回去了。母亲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叹息着,说如果一个人抗不下去了别忘了还有个家。那一刻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我真的是越活越单纯了。
      “小云啊,2月25日别忘了给家一个电话。”
      “怎么了?”我不记得这一时刻对我有什么意义。
      “有个人说,他想在家等你的电话。”
      ……
      “小云?”
      “小云?”
      “你会回来吗?”
      “小云,你的新电话,手机,给妈妈啊……”
      “小云……”
      ……
      2月25日是弈啸的生日。
      我的是2月11日。
      我有次开玩笑。说我过农历的生日,他过阳历的生日,总有一年我们可以一块过生日。
      没想到弈啸听见了真去查了万年历,很认真的查了。
      然后他告诉我,要两个人的生日完全重合,要再等148年。
      那我们的遗体都只剩下骨头了。我暴笑着说。
      弈啸的表情好像很沮丧。但很快他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也很好啊。我们俩的坟墓要挨的特别近,这样等到生日重叠的那一天,我的骨头释放出磷,你的骨头也释放出磷,我们在坟堆里开磷火的生日patty。
      那天一定会有好多好多美丽的磷火,美的象星星,多的也象星星。
      弈啸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一般医生啊药剂师啊这种职业,出来的都是绝对的无神论者,根本不相信死亡以后的事情。但弈啸相信,他相信灵魂的存在,他相信人死了以后会变轻是因为灵魂飞走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但我喜欢看他谋划100年以后的时候,因为他的脸象有灵魂的美丽着,光芒万丈。
      我的心也温柔了起来-。100年以后的事情……感觉……好像明天就会发生似的。
      而现在,不过才过了一年而已。
      物似人非。
      2月11日那天,我没有给家去电话。
      我30岁了。好快。真的30了。
      2月25日那天,我在家摆了一个大蛋糕,点了两根很粗的蜡烛,可以点一个晚上的那种。
      然后我摆好画架,铺开白纸,在点点的烛光中,画画。
      先画头发。
      我喜欢他的头发,特别是以前有点长,碎碎挡住额头的那种。他的头发比一般男孩子的软,也细,总是很柔顺的伏在额头上,显得他十分的乖巧。当然这是假相,我知道他骨子里的韧劲儿,他习惯用尖锐的语言来拒绝别人。
      “为什么把我一个人分到这个医系的寝室?”
      “我完全可以独立的生活。”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那时我们第一次的见面,他浑身是刺,我在失望中木呐。
      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命运的转轮已经嘎嘎作响,我和他之间,永世在牵袢。
      然后画他的脸廓。
      他的脸小小的,轮廓很深,眼眶会深深的凹下去,但又显得很温柔。他的下巴在男生里面算尖的,所以他流泪的时候,眼泪会从颧骨的地方直接掉落下来,仿佛有生命一般,用力的砸在地上。
      我第一次看见奕啸当着人的面哭泣,是在他被□□以后。他无声的流着泪,慢慢的把我拉回去,拉低坐下,左手从我的右腋下穿过紧抓住我的左肩,右手横过我的左肩抚着我的肩颈处。他紧紧的抱住我,象抓住一根稻草。
      他说,他前天晚上被人□□了。
      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法庭,可以为他主持公道。
      他说,因为自己断了一条腿,所以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以为,那个时候的他是最悲惨的,后来才知道,原来伤痛,可以永无止境。
      我擦了一把眼泪,开始画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不大,但黑瞳仁却几乎占据了所有的面积,所以他的眼睛显得又黑又亮。睫毛长长的密密的,上下包裹着,很容易就藏住心事。这双眼睛,从一开始就完全的吸引住了我——最初的开始……从那张失真的照片开始……从那无边无际,即将相逢的等待中开始。
      它曾经犹豫过,冷讽过,天真过,温柔过,哭过,笑过,最美的那一刻是明明白白的笑着,却又滴下泪来,让整个世界,铺天盖地的潮湿。
      他说,一生都开开心心的愿望,是最奢侈的。
      他说,墨云,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吗?永远……
      原来,也是奢侈的。
      画完眼睛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会儿。我必须冷静一下才能确定自己还能够拿稳笔。所以我回到桌子跟前,大口大口的喝了整整一杯水,随后注意到蜡烛已经烧掉三分之二了。
      我刻意的不去看时间。我回转身,开始画他的鼻子。
      一个不是很挺的鼻子,小小的,但比一般人长,很直。从侧面看鼻子的形状有点象张信哲。而现在,我只能用线条勾画它的美好。
      我最喜欢他的表情,就是鼻尖上微微带着汗,轻轻皱起的样子。
      那是一个下午,有金色的阳光,让室内有着不真实的色彩。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好近?说大声点啦!”
      “啊,没有!我没说!您听错了!”
      “不会吧,我肯定听见了什么?弈啸,对老师不可以撒谎啊——”
      “真的没有啦。老师你饶了我吧。”
      “我确定我没有老到幻听的地步啦,弈啸你再说一遍又不会死人——”
      “天——老师您今年几岁啊,居然撒娇……”
      “我——我——哪有撒娇啊,你不要故意提醒我我很老的事实,你这样很过分诶!”
      “但是你确实比我老啊。”
      “你就不能装着不知道吗?忽略这个事实不行吗?”
      “啊!上次不知道是谁一再的强调,比我多吃了10年的饭呢……”
      ……
      呵呵的笑声,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我突然发狠折断了手中的笔,然后呆呆的,看着没做完的画。
      电话就在身后放着,我不用看也知道它在等待着什么。
      你在等什么?我问自己,你在犹豫什么?
      你爱他吗?你还爱他吗?
      ……
      你希望他快乐吗?你想给他幸福吗?
      ……
      给他电话。他在等你的电话。
      ………………
      给他电话!
      ………………
      不。
      我不能。
      我不想再害他。
      因为还爱他,还想着他的快乐,他的幸福。所以,我没有立场,再伤害他。
      本来就是错误的开始,既然已经结束了,我不想饮鸩止渴。
      他才20岁,他还有80年好活,在80年里,他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比我更爱他,比我更有资格爱他,比我更能给他幸福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我的存在是一个错误,我不能在80年的岁月里一直陪着他,我不能够。
      我不能当他的腿,我不能代替他的悲伤,我不能把他眼睛里伤痕般的伤痛,擦干净。
      事实上,我什么都不能做。
      “你答应过他的父母啊,不去见他,不给他写信,不给他电话,不再联络他。你答应过的啊。”
      我喃喃的自言自语。
      手无意识的举起来,在鼻子的下方小心的涂抹着,他的嘴唇薄薄的,线条稍稍有点硬,而且总是不友好的向下撇着,好像别人都欠他钱似的。我总是劝他要开心一点,要试着对别人微笑,他总是不屑一顾的转开头,说着一些他那个年龄不应该懂的事情。
      “弈啸,你要快乐啊……你要幸福啊……”我的手一直在发抖,那个唇纹怎么画也画不上去。
      “你要学会对着别人微笑,你笑起来的时候好好看你知道吗?别人会为了你的微笑感动的哭的……”是的,我正在哭,我努力的想把嘴角勾画的上弯,弯。
      “我要你一辈子都笑着,快乐着,幸福着,美丽着,一辈子……一辈子……”
      十二点的钟声在远远的地方敲响了。仿佛是同时的,最后一根坚持的蜡烛燃尽了。
      一片黑暗。
      我静静的呆立着,弈啸的画像在我的脑海里无比的清晰,他微笑着,目光温柔。
      弈啸。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33章

      2月。26日。
      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注意。是接。
      “小云啊……有些时候,你还真是……”
      母亲长长的叹息着,一句话怎么说也说不完。
      我久久的沉默着,问:“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第一次你给我打电话以后,我就把家里的电话改成来电显示了。”母亲轻轻的说着,语气无边的纵容。
      我说不出话来。事实上我无比的愧疚。
      “对不起……妈妈……”
      “算了,我也没有怪你什么,我知道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想通,别人说再多也没有用……”
      “我打电话来,是有我不得已的苦衷。”
      “我要住院了。医生断定我是胃癌晚期。”

      我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踏上了这块土地。在最短的时间里到达了自己的家里。
      母亲看见我的时候居然还在笑,目光依然是那么的纵容。
      她骄傲的宣称,只要我肯回来,拿命换也没关系。
      但她却在近一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想我。
      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心情,把母亲送进了医院。
      消化内科。同病房有三张床,母亲笑着跟临床的人说自己不过是胃病。
      相互说着早点出院的话,很快乐的样子。我倒好像是多余的。
      “你儿子真孝顺啊,鞍前马后的伺候您,您老有福啊。”
      “呵呵,您别夸他,他皮着呢,现在来挣表现。”母亲依然溺爱的看着我。
      “不像啊,文质彬彬的样子,很乖巧的孩子嘛。有婆家没?”
      “有哦。”母亲居然用一种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吓的我一口水差点没呛着。
      “妈……别乱说……哪有……”我脸红红的说。
      母亲不理我了,转头去和临床的人讨论今年春节的见闻。
      我讪讪的呆了半天,打算出去买点东西。刚要出门的时候,母亲突然叫住我。
      “小云,跟医生请个假。清明的时候我想外出。”
      “啊?什么事啊?这种假不好请吧……”
      然而母亲又不理我了,转头继续聊上了。有时候母亲就是这样,还跟小孩一样任性胡为,想一出是一出的很让人头疼。
      还能再任性几次呢?
      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我连忙回过头,关门出去。

      母亲的病情恶化的很快,她很快就被送到了加护病房,换房间的那天临床的人还傻乎乎的问她是不是要出院了。
      母亲笑着说对呀,也祝你早日康复。
      我用我隐藏的泪来衬托母亲绚烂的笑容,无比的绚烂。
      母亲在加护病房里依然像一道明亮的阳光,很多人包括医生和护士都好喜欢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感觉,我感觉母亲微笑的背后,她,只求速死。
      她不只一次的跟我讨论过安乐死的问题。
      “死亡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她静静的这样说。
      医生坚决不同意清明的计划,她现在的身体真的不适合外出。
      母亲先是哀求,然后是争论,后来她拒绝治疗,躺在床上死活不吃药。我劝她,我训斥她,我跪在她面前。我说妈求您了您让我再多伺候您两天好吗?
      母亲背对着我流下泪来。
      孩子,我想去祭祭你爸的坟。我想最后一次祭祭你爸的坟啊―――――
      我又一次屈服于她的任性,我告诉医生,我们一定要清明的时候出去,不然我们转院,或者回家治疗,反正要去。
      医生冷冷的看了我很久,扔给我一张空白的表格。
      “知情同意书。签了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愤愤的转过头去和护士谈工作,谈来谈去却谈不到重点上。护士说医生你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医生怔了怔,说,自己好像在拿着良心犯罪。
      拿着良心在犯罪的那个是我。我生硬的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逃命似的离开。
      再然后就是清明了。母亲抱着一大束小白菊心满意足的和我踏上行程。
      一路上我的神情都有点恍惚。我依稀记得谁不停的提到小白菊,提到这种纪念的花,但我想不起来缘由,也许我刻意的忘记了。
      我们在尽量靠近墓园的地方停了车,我扶了母亲慢慢走。尽管只是一段短短的距离,但母亲依然走得很辛苦,很慢。我很怀念去年春节那个健步如飞的她,她笑着,用手指狠命的戳我的额,用锅铲一下一下打我的头。
      “小云啊。在见你爸爸之前,我有话要跟你说啊。”
      “您说吧。”
      “在你记忆里,我们是怎么样的夫妻呢?”
      我仔细的想了想。很普通的夫妻。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辛苦的劳作,微薄的工资,因为没有娱乐很早就会上床睡觉。
      “呵呵,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我们结婚的时候很是暴动了一下的。”母亲得意的说。
      然后母亲开始讲她的过去,讲年轻气盛的她,和年轻气盛的爸爸。
      我是在大学里遇见你爸爸的。第一次见面是他批斗我。那个时候你爸爸是学校里很有名的高干子弟,而我是最闹腾的黑五类。那个时候我的泼辣是很出名的,他们批斗我,我就甩开膀子跟他们辩论,经常气得你的父亲直跳脚。你父亲最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看我不服管就天天给我开小灶揪着我学习政治。学来学去的居然他被我说服了,于是他的政治教育变成了我的文化指导,纲领政策变成了英汉互译的小说……你父亲怎么想也没有想通,马克思怎么就变成了茶花女?
      我噗呲一声笑开了,小心的带着母亲越过一个小小的水洼。
      后来你父亲就坚定了自己将来的路线,一定要我在旁边陪伴。他是高干子弟啊,别说娶黑五类的女子了,就是政治身份低一点,在那个年代也是不可以的。
      那个时候你父亲采取迂回政策,也不跟家里人说我们的事,巧妙的周旋着不结婚。那个时候我真的挺悲观的,我不知道这样的革命要持续多久,我不知道我们的爱情到底有没有结果。我很快申请去艰苦的陕北接受再教育,我想离开他想逃离这份痛苦。然而没想到我跳下车见到的第一个陕北的同志就是你的父亲……他居然为了我,提前就申请了陕北的锻炼……他笑嘻嘻的跟我说,他是我的大队长,今后就是他负责管理我们这群接受再教育的人,他说我要好好接受他的再教育,接受劳动的洗礼,接受无比艰苦的生活,要有充分的思想重视,要充分的理解,和他共沐风雨的人生本质……
      然后。我们就在陕北结婚了。政委不同意我们的婚礼,告诉他如果结婚就一辈子别想回城里。再后来你爷爷也知道了,发来电报说如果我们结婚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永远不要这个不孝子。政委在我们的结婚证书面前得意的宣布了这个决定,并表示坚决执行上级指示。当时你父亲笑嘻嘻的说,不回就不回,发结婚证就行……你父亲总是这么嘻嘻哈哈的没正经的样子,但他骨子里是最有主意的人,他决定的事情,不管是对,还是错,都会不顾一切的坚持下去……在他看来,纵然千人骂尽万般不是,只要自己觉得对,他就会努力的走到最后……
      我认真的听着,思考着。父亲笑嘻嘻的在天上注视着我们,脸上是最干净的笑容。
      看见父亲的骨匣了,在爷爷的旁边。
      母亲居然笑了笑。说,可惜啊,自己永远进不了这个地方。
      父亲在照片里朝气蓬勃的笑着,神情很像以前的我。
      母亲在骨匣前放下大把的白菊,很虔诚的磕头。很虔诚的说话。
      “军,我来看你了。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你扫墓了哦……”
      “你一个人在那边……有没有想我们母子俩?你孤单不孤单啊……”
      我悄悄的走开。
      不知道是母亲的故事刺激了我,还是别的什么,我脑子里满是父亲那照片上的微笑,他笑的如此的自信,笑的如此的张扬,笑的让所有爱着他的人,都感觉到幸福,并获取了某种力量。
      我知道母亲的潜台词。大家心照不宣。这个扫墓的结果固然重要,而其过程,怕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母亲不担心自己的离开,她不止一次的告诉我死亡是一种解脱,而且可以去见父亲,她觉得非常的安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一次比一次年轻,恍惚着,回到20岁的青春昭华里,泼辣而又温柔的坚持。
      她担心的是我――她了解我,她知道我这一生只有一次幸福的机会,而现在,我正在努力的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在她看来,再没有比,自己的孩子获得幸福更重要的事情。
      居然……有这样开明的母亲。我的眼睛又有点潮……如果,如果每个人都可以这样宽容,我和奕啸,会不会幸福?会不会幸福?
      如果你决定了某件事情,不管是对,还是错,都要不顾一切的坚持下去……纵然千人骂尽万般不是,只要自己觉得对,就要努力的走到最后……
      我抬头向天,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好像自己长了翅膀,能飞起来。
      以前,我只是笑而已,而现在,我因为觉得快乐而微笑。
      突然觉得母亲也是幸福的,哪怕是父亲离开的这许多年。因为她相信,父亲一定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某个地方,耐心的等着她的,共同去走更遥远的路……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掏出手机,开始不自觉的拨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看着电话显示的是接通中,我突然觉得无比的幸福。原来等待,是可以这样幸福的。
      我的手在抖,我的心在抖,我的灵魂在深处发抖。什么东西扬过我的脸颊,送来一股白菊特有的清香。
      “嘟……嘟……”
      电话发出这样美妙的声音来~~~~~~

      34

      “嘟……嘟……”
      电话发出这样美妙的声音来~~~~~~
      心脏不会跳了,但手掌却不住的颤抖,它代替了神志具有独立的灵魂吗?我觉得嗓子眼发干。
      事实上,我不知道一会儿电话接通了我将说什么。
      电话没有人接,它孤独的响着,仿佛在击穿空灵的天空。
      突然想起来,现在是上课的时间。弈啸上课最认真了,是绝对不带手机的。现在这个手机还不知道在哪个阴暗的角落执拗的呼叫呢……
      呵呵的傻笑两声,按了关闭键。居然……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好傻,决定去做的事情,居然还会害怕。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人类,对幸福总有一种虔诚的畏惧。
      不过,问题是在我这边不是吗?弈啸肯来我家等我的电话,就说明他并不在乎过去的伤害,或者,他已决定用更多的勇敢来破除坚冰追求幸福,那么只要我也坚定了这样的信念,就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了。我的心脏重新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着,幻想着弈啸放学后握着手机震惊的表情,我情不自禁的微笑着,再次的微笑着。
      那天回去后稍稍有点忙乱。大概白天精神上有过多的起伏,母亲的病情突然不稳定起来。医生跑来跑去的忙碌着,不时向我投来一个严肃的责备的目光。但我不在乎,我知道母亲也不在乎。因为我分明看见今天回来的时候,她脸上的光芒可以普照大地。
      等母亲这边稳定下来,我悄悄的退了出去。看看自己的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重新打开。检查短信息。没有。
      现在打过去也不适合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打电话。短信息……等待它的过程足以让我发疯。
      那天晚上居然做了一个好梦。在许久的梦里弈啸都是最后的离别时那働哭的哀伤。而清明的那天晚上,他远远的看着我,目光轻柔。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遍一遍的叫他的名字。
      弈啸……弈啸……弈啸……
      他果然笑了,天使的微笑水一般荡漾开去,圣洁到天地布满白色的光辉。
      你这样一直,一直,叫下去,我会老的很快的。他笑着说。
      好啊……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勇气自由飞了……
      他摇头,笑而不语。
      弈啸。
      我回去找你。
      等我好吗?
      他微微的偏着头。笑的天真无比。
      好啊。
      笑。
      我激动万分。我不知道原来梦里也可以这样激动,也可以如此这般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让我感觉这一刻分外的真实。我仿佛真的触摸到了他的脸,依着我的手型无限制的锲合,他的头发温柔的抚过我的掌心,他的睫毛颤抖着轻刷我的生命线,他的唇轻轻的咬,咬,然后又细细的吻过伸展的指尖。
      皆醉。神魂不清。
      第一次有不想醒的感觉。
      等你哦……
      他温柔的笑仿佛还映在蔚蓝的天上,我一抬头就可以进入天堂。
      继续坚持不懈的给弈啸打电话。中午、晚上各一个。
      依然的嘟嘟的盲音。但我却愉快的可以感觉到弈啸嘟着嘴,盯着手机看的表情。
      故意的吧。算是绝地反击。
      他一定装作一脸的满不在乎,把手机故意甩在床铺的某一个角落不去理睬。然而耳朵又忍不住竖起来去检查每一个可能的声响。听见手机响就火速把它紧抓在手里屏住呼吸看,看着上面我的小像得意的摇头晃脑。他一定很想笑,却又拼命忍住,露出那种又天真又顽皮的表情。然后他的室友会奇怪的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他会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自己不过是在测试手机的铃声。
      然后手机声突然断了,他赶快回头查看,手指不受控制的快速回拨着,却又在最后的时刻停住,气乎乎的对着手机说,美的你!多受点罪吧!我才没那么容易原谅你呢!
      再然后,再然后……重复这个过程,周而复始。
      我不着急。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了。他是我的,一辈子逃不掉了。
      清明后第三天,母亲已经可以坐在床上对着我微笑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母亲淡淡的,有意无意的说。
      我笑。说,妈,您真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谁是谁的啊。母亲嗔怪的看着我,不知道哪个浑小子从我肚子里死皮赖脸爬出来的。
      我大笑。母亲最后的岁月里真是阳光明媚啊,好像死亡真的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上前轻触她的手。妈,我给你带个天使回来。
      好啊。她轻轻的抚摸着我的手,对着我微笑。
      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儿子的幸福更重要。
      是的。再没有什么事情,比你的生命更美好。
      我决定直接去学校。弈啸的游戏我已经玩够了,现在我想速战速决。
      走出医院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我习惯性的给弈啸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从此电话骚扰告一段落,人民走进新时代!
      “嘟……嘟……”
      我微笑着,健步如飞。
      “嘟……嘟……”
      弈啸微笑着,轻波荡漾。
      “嘟……嘟……”
      我抬头看天,天空明明白白映照着弈啸天使般的笑容。就像那晚的梦中,他点头,微笑着说等我……等我……
      “喂。”
      我几乎摔了一跤。
      “喂。”我突然慌乱了起来,心脏又停止了跳动,而手掌却跳个不停。
      好像不知道该谁说话了。我慌乱的想,是我吗?是该我说什么了吗?
      沉默了一会儿。那边说:“陈墨云?”
      “……”
      “是的。”
      我站住了,在医院的门口。
      不是弈啸的声音。他的声音没有这么低沉,浑厚。
      “请问……这个是冉弈啸的手机吗?”我迟疑的问。
      突然想起来刚才他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那么这个一定是弈啸的手机!我突然有点愤怒,用一种严厉的口气说:“你是谁,为什么拿着弈啸的手机?”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见过。”
      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我想我明白是谁在跟我说话了。
      “弈啸的手机怎么会在你哪里?弈啸呢?”
      “弈啸的手机为什么不能在我这里?”他危险的讽刺着,“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都是我在照顾他,他的东西都是我的。”
      心里被扎了一根大刺——好疼。我怔了怔,转身离开车水马龙的门口。
      “陈墨云,正好你打电话来,我找你。约个时间吧。”
      “我为什么要跟你见面?”我不客气的反问,“弈啸呢,他是不是在你的旁边?让他听电话!”
      “他根本不想听你的电话。陈墨云,不要以为所有人的时间,都要围绕你转。”他冷冷的笑着。
      我真的愤怒了。我觉得浑身冰凉,而身子的某一个部位又烧得发慌。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为什么和一个我很讨厌的人浪费时间谈判?现在我应该去接弈啸,我根本不想听他说的那些,我根本不信他说的那些。
      只要不是弈啸亲自对我说再见,我就永远不会相信。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谎言吗?你有本事让弈啸听电话!你让他说,你让他说他永远都不要听我的电话!”
      他呵呵的笑着,低沉而危险的声音,我想我真的激怒他了。同时,那个笑声也激怒了我,我用一种同样低沉的语气下着命令:“我找弈啸。我找弈啸接电话!”
      “好啊!你找啊!!”他突然暴怒了起来,一股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力量瞬间击穿了我的灵魂。
      “你去哪儿找?太平间吗?”
      “好啊!你去啊!!”
      “你去啊!!!!!!!!!!!!!!!!!!!!!!!!!!!!!!!!!!!”

      清明。晨雨。9时停,出彩虹,挂天际。
      空置的宿舍里,在两个上铺的栏杆上系一条床单,弈啸平静的把自己挂在了上面。
      走得时候他的左下肢空空荡荡的,遗书里说,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带走。
      遗书里的言词极其激烈,但他离时的表情却非常的安详。安详到,所有的人以为魔法之后,天使还会醒来,于是天挂彩虹,万物皆翔。
      然而,旁侧书包里的手机执拗的响着,响着,叮咚作响的印证了生命最后的流逝。
      那一刻。
      真真正正的。
      他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

      35

      时间变成了数字。生命以点状存在。
      清明节那天,弈啸离开了人世。我拿着手机,以为自己抓住了幸福。
      清明节后第三天,噩耗传来。我站在阳光里,用力的向上看,向上看。知道那个幸福,已经永远不存在了。
      清明节后第十天,母亲走得很安详。一整瓶安眠药永远的把她留在了睡梦里,梦里有父亲干净的笑容。
      清明节后第十七天,我忙完了母亲的葬礼。呆呆的,不知身在何处。
      除了这几个点。我的人生不存在。
      我没有知觉。没有泪。没有一切。
      学校仍然没有去。好像我不去,那个人就会永远留在那里,等我。
      还是不能相信坚强的弈啸真的就这么走了。我呵呵的傻笑着,坚决不信。
      他刚刚才满20岁,他还有80年好活,他80年的岁月里都应该由我陪伴着。我们还约好。148年后一起过生日,那个时候他的骨头释放出磷,我的骨头释放出磷,我们在坟堆里开磷火的生日patty。
      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弈啸天真的笑着,做着星星的梦。
      想哭,但就是没有眼泪。眼睛干涸着,疼。在母亲最后的岁月里我装得太多,笑得太多,连嘴角都不自禁的向上弯着,弯……抽搐般的无法恢复原状。
      而就有那么讨厌的人,阻止我不切实际的幻想,把我残酷的拉回现实。现在我的处境是,我想见他得见,不想见他也得见。
      他现在就站在我家的门口。眼神像第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阴郁而冷酷。
      我让他进屋。我轻轻合上房门。屋子里静寂了太久,多一个人也没多少活气。
      我转身看他,看他对着屋角的一副画,神情恍惚。
      走过去拿画布把素描掩了起来,我淡淡的笑着,说,自己画的,见笑了。
      他点点头。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下,神情还是有点恍惚。
      再不客套,我在沙发上坐下,问他什么事。
      给你带点东西。
      他恢复了冷静,开始从随身的包里一件一件掏东西。
      慎重的很。
      我看着面前一溜儿摆开的东西,从胸腔里挤出笑声来。呵呵……呵呵……呵……
      什么意思?是弈啸让你给我的?
      不。
      他低头看着那些什物。
      是我的意思。

      最左手边是一条项链,粗糙的质地,子弹头的坠子,它给了我一条最初的维系,也给了奕啸最初的痛苦。
      我拿过来细细的看,子弹头的底部,认真的刻了拼音的墨云,乖张可笑的质感,像某人灵动的眼睛。
      我把项链紧紧的握在手里,感觉它的尖端用力的戳在我的生命线上,用力的戳。
      弈啸他……留了什么话吗……
      你为什么不看看他的遗书?
      在我的最右侧,是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纸,露出主人纤细的心理。
      一根项链,一封遗书,奕啸在书桌的最左端和最右端,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用这种方式来呐喊连自己都觉得怯弱而可笑,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别人去慎重的了解我的世界。我讨厌你们的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我讨厌你们表露着娟狂吐露着肮脏。你以为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吗?你们以为你们是上帝的子民吗?你以为你们代表着正义、公平与道德吗?不!种种的版本不过是在欺辱两个和你们同样高贵的灵魂,道貌岸然的神情不过是掩饰你们人吃人的本质。我的人生需要你们来指手画脚吗?我需要你们看似怜悯的安排吗?不!我不需要!!我没有腿不意味着我的思想不能飞驰,我爱他不意味着我的灵魂应受禁锢,事实上我比你们懂的更多,爱的更多,勇敢更多,高贵更多。上帝给我一把尺子丈量道德,我也有理由站在最高的尖端坦然面对你们肆意的嘲笑。你们尽管的嘲笑我吧,在我荒草的坟前指手画脚吧,我在更高的高空用力的嘲笑着你们,嘲笑你们在人情的汪洋里沉沦,却不知道洛亚的方舟早抛弃了你们,让你们丑陋的沉积,沉积……成为历史的灰尘,无休止的蒙暗着,星海无涯……”
      什么东西仿佛要从胸腔里爆裂出来,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然而又笑了,笑得涕泪纷飞。
      “傻孩子……傻孩子……居然用这种方法……”
      “你果然还是太在意别人的想法……”
      “其实只要你活着,我活着……我们一起活着……就足够气死他们了……呵呵……呵……”
      “你活着……我活着……”他喃喃的念着,突然的暴怒起来。
      “陈墨云,我讨厌你的虚伪你的做作。你给过他活路吗?你给过他需要的信任吗?是谁在他最后的防线里插了一刀?是谁在他最后的坚持里转身离开?你用什么样的立场来评判他的不是?你有什么理由可以坐在这里像一个受害者一般无辜的哭泣!!!!!!!”
      子弹头戳开了我的手掌,血蜿蜒而下。
      “我真恨你……恨不得杀了你……”他突然闭上了嘴,冰雪覆盖了他的眼睛。
      不习惯在人前流露自己的想法。尤其一个陌生人。
      他也是一个自卑的人,虽然他假装强大。
      “到底要怎样的坚持,才能让一个1米80个头的人,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啊……”
      他喃喃的说着。不停的说着。
      是我。是这个社会。谁也跑不了。
      因果循环。或者我是因,社会是果。或者社会是因,我是果。奕啸腹背受刀,走得鲜血淋漓。
      于是悲而奋起,手起刀落斩断尘缘,呼啸出一身傲骨揭开一道沉重的伤疤,就如同古代的祭祀般,非用生命祭奠出几道麻木不仁的注视。哀其不幸,望其警世。
      真傻,都傻。我放开手,以为禁断是错误,同□□是罂粟的花朵,除了沉沦没有明天;而他放手,以为信任是错误,荆棘遍布四壁徒涯,其实这个世上本没有绝路,只是人逼着自己,承认着绝路而已。
      曾经以为走进绝境的是我。后来才知道他认知的更深刻。
      我和他之间,是一种奇怪的关系。好比是照镜子,我举起的左手,却是他的右手。他是我的影子,同样我也是他的。所以一个人的人生浮上来,另一个人的就会沉下去。以前奕啸曾经说过,我是那个干净的他,看着我会提醒他的自卑。而我却觉得奕啸才是我终极幻想中的完美,为了他我可以在地狱里万劫不复。就因为这样,我们在勇气这个问题上,从来没有同步过。
      所以我坚决不原谅他,也不打算原谅我自己。
      那个男人久久的看着我,脸上是越来越明显的烈焰般的伤痕。
      “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陪他死……”他咬牙切齿的。
      “为什么要陪?”我抬头看他,“你支持他这样任性的行为吗?不,以前是我对不起他,但现在我不打算原谅他。没有什么比死亡更无可挽回的。我就是要把他孤独的留在那个世界里后悔……后悔……”
      “我不过放手了一时,他却放手了一世……”
      傻子。真是两个傻子。他喃喃的说。
      如果,他肯回头看一眼,我也可以给他一世啊……
      这个,我至始至终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有着自己奇怪的执拗。我不知道他过去为什么执拗于自己无法给爱的人一个承诺,而选择了一时的冲动和快感。而又为什么在余下的岁月里细细的品味自己的悔恨执拗的想给爱的人一个禁锢。他说得没错,我走了以后他就一直把弈啸圈养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面,用一种几乎偏执狂的态度来膜拜自己的爱情。当弈啸问他要怎么才能让我回到学校,回到我最爱的讲台的时候,他直截了当说你的身体,还有你的灵魂。他不知道□□可以交换,而灵魂却不可以出卖。所以弈啸答应他以后,给了他一个冰冷的尸体,和一个出壳的灵魂…………………
      于是我回到了学校。我自愿申请去学校后面的那排小平房住。我与世隔绝,我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营造我和弈啸——孤独的对话。

      36

      今天,我在一个音像店里看到你曾说过的那部电影,就是你说,最喜欢的那部。《情书》。忙不耸买了回来,希望,能够拥有一些你的回忆,和其它的什么……
      没想到,这样简单的故事,竟不能一口气看完……
      一开始,什么东西就要脱缰而出。
      你没有想过,如果,那真的是天堂回的信呢?
      烛光中女孩抬起头来,美丽的脸上是落寞的幸福。
      我不得不关了电视,在黑暗里沉寂了许久。
      同那个女孩一样。
      我也在做着一些无望的梦,和你,和她,都一样。
      如同你渴望一再微笑的人生一样,有些愿望越是渺小,就越不可能实现。
      我懂。
      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所以,依然希望在停笔的那一刻,你在天堂温柔的注视着。
      我所有说的,未说的,你都能感受到。

      今天去了图书馆,很安静,一如它厚厚的尘土的味道。
      借书的时候突然有一丝恍惚,觉得仿佛是《情书》中的情节,在身后某一个角落里,你安静的看书,雪白的窗帘,漏了阳光,想要去遮掩什么――
      风起风落,似隐似现。
      你说,那是你最爱的情节,仿佛微风,认真抚过你的脸。
      我强忍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回头。
      理智告诉我回头的结果――只能是失望。
      然而又忍不住回了头,急于的……证明什么。
      我的确证明了,你不在那里。
      我在冰凉的血液中呆呆的望着,望着。
      然后,沉默的离开,在清晨微凉的风中走的飞快,不说一句话。
      没有雪白的窗帘,没有美丽的男孩。
      假象,就是人类用心情去改变的现实。清醒之后,往往是更深的痛苦。
      只可惜,连幻觉都不可能有。真实永远是那么的可怕。
      窗帘是厚实的灰绿色。
      你,已经永远,不可能站在那个角落。

      翻看前些日子的日记,自己都觉得好笑。
      每一个开篇都是今天,然后回过头去,发现“今天”已经变成了“昨天”,或者是“昨天”的“昨天”,“昨天”的“昨天”的“昨天”……
      最不可抗的,就是时间。
      时间能改变一切。
      记得看过一个科幻小说。两个机器人恋人一起到一个星球上工作,星球爆炸的时候只活了一个。活着的那个疯狂的想尽方法找失去的那个,天天以泪洗面。他的朋友请教专家怎样去安慰他。专家说他痛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完全把这段记忆忘记,就是说,他不再知道他的这个恋人,甚至连名字都会忘记。
      因为,机器人是不能死的。
      要永生,就要学会忘记伤悲。
      为什么?为什么要忘记?
      这样子的忘记,不如一起去死。
      反复的质问着,人类的感情不能接受。
      因为永生,和遗忘痛苦。都是人类用尽一生,追求的幸福。
      科学家给一个背影,无奈的落魄。
      突然觉得十分的害怕。
      会有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再也想不起你的名字吗?
      奕啸……奕啸……奕啸……
      永生,和遗忘痛苦,是不是所有人一生追求的幸福?
      为什么我还是如此的舍不得,从你离开的第一天,到现在……
      都完全的一样。
      原来普通人想要的幸福,我都不想要。
      我将终生在回忆中沉沦下去,无药可救。

      今天路过公告栏,赫然发现一张海报,请师大的心理学教授讲“同性恋的心理和生理”,举办单位是爱心社。对了,爱心社的几个头面人物,都是咱们班上的。虽然很少遇到,但他们见了我还是会尊称一声“老师”,所有的活动,会放请帖到我的桌上。
      知道吗?整个世界的目光,正在逐渐的宽容中。对你,对我,对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在试着去理解。
      我很欣慰。
      只是,用生命去祭奠的你,自己却看不到了。
      关于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也不想纵容你认为你是对的。
      所以我好好的活着,要去眼睛去验证夹缝中是不是也能生存。
      所以,你要多等几年了,我很认真。
      但眼睛就是不自禁的咸湿了。
      我抬头,感觉液体缓缓滑过我的体内。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爱在泛滥,但对我们或者是残忍的。不过时间总能够改变什么,所以总有些许的温柔,在我的心头留下感动。不要笑我傻,只因为我们伤的太多,所以点滴皆应珍惜。所以这一点点的进步――我替你看到了。

      回家的路上,意外的发现有许多的风筝在天上飞,不禁驻足看了一会儿。时间过的好快,转眼,又到一个放风筝的季节了。
      记得你说过,最喜欢放风筝。只是,天津太小发展太快,你一天一天长大,一天一天找不到放风筝的地方。
      世界总在悄悄的改变。我们得到了一些,又失去了另一些。
      我们正在一天一天失去的,曾经是我们很珍贵的东西。
      看风筝的时候心情意外的平静,感觉身体里某一部分的血液在热热的流动着,我的灵魂从玻璃的对面安静的注视的这一切,就象看着你。
      我知道,你在我体内的某一部分依然活着。
      你只是安静的睡去,象子宫里小小的婴孩。
      偶尔醒来,冲我微微的一笑,再沉沉的睡去。
      我恍惚的想。
      如果我在风筝上写一封信,然后放飞它。
      天上的你,
      是不是就能收到?
      在情感的风暴淹没我之前,我转身,离开。
      不敢再想什么。
      风筝在头顶很远的地方飞着。
      风筝线在我的身后放的老长。

      今天,一个学生缠着我,要看我画的画。她的眼睛热切而明亮,我知道,她想了解的不仅仅是画。
      我还是不善长拒绝人,尽管我不想别人介入我的生活。
      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一天,一地的你,震住了她。
      你在画板中间或坐,或立,都淡淡的笑着,天使般圣洁。
      好美丽的人……
      她自言自语着,浑然忘记了她初行的目的。
      他是谁啊,感觉,好温柔的人……
      他?
      我的学生。
      一个……很好的学生。很聪明,有时候会很狂,但也很害羞。
      成绩暴好,体育全能。心地善良的……跟……水晶一样……
      天……
      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完美到让人嫉妒的人吗?
      她轻抚画布,喃喃自语。
      他一定……很幸福吧?
      ……
      当幸福太多的时候,往往感觉不到幸福。
      女孩似懂非懂的看着我,她其实不明白我的话,象你这么大的孩子,都不太能理解这样的话。
      你在画布中天真的微笑着,说,还是不懂的好。
      那么,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女孩继续问。
      ……
      一个……很远的国度……最远的……
      啊――是美国吗?
      ……
      是的。
      好厉害!是去学习吗?
      ……
      是的。
      他过得好吗?
      ……
      是的。
      不回来了吧?
      ……
      是的。
      老师――
      ……
      你……怎么哭了?
      那一刻,我在做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我试图擦掉眼泪,并挤出笑容来,告诉她我不过在高兴而已。然而泪越流越多,最后我不得不用手指按住自己的眉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泻出来。
      不过是徒劳罢了。
      总有一天,那个女孩会知道,美国并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你默默的看着我,眼中突然涌动出许多的悲働和无奈来。
      而那不过是我眼中的残像。
      你在画布中永远的,静静的微笑着。眼中,依然是伤痕般的,不可磨灭的忧伤。

      37
      大结局

      今天,把门前的一块地翻了土。
      搬来这里的时候就是看中了门前的这块土地,可以种点,你喜欢的东西。
      我买了一把花籽,是小白菊的。像你的花。
      如果要让小白菊在清明的时候绽放,是需要温室的,所以,我还买了加温室用的塑料薄膜。
      花这种东西,跟人一样。只要强迫就能改变。
      曾经一直思考你为什么会选择在清明的时刻离开。他告诉我,你曾说过要等一个约定。我想来想去不明就理,后来才知道你预谋似的坚持。
      你曾经很多次开玩笑的说,如果先死,要我送你很多很多的小白菊。这样,你就会从天上飞下来看我。
      去年的清明,你安祥的合上你潮湿的双目,是否空气中已然飘满了白菊的香气?
      所以真的相信有灵魂的存在,可以在一个人离开后,又走入另一个人的梦中,去承诺将来。
      死亡对你而言也是解脱吧。那天晚上梦中的你,竟然也是笑着离开的。
      你说,等我。
      (突然写不下去了,对不起,明天再补上……)

      今天去学画,老师说,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是婴儿的,因为最纯洁,最没有经过污染。
      人要是永远不长大就好了。他笑着说。
      我拿着画笔呆立了很久。我发现记忆里最没有经过污染的眼睛,是你的。
      黑宝石的眼睛,璀璨如天边的晨星。
      仿佛看见你温柔的低头,睫毛丝绒般盖住心事。
      还有离别的时候,你不说话看着我,泪水大滴的落下。
      以及,梦中的诀别,你安静的笑着,温柔如水。
      老师走过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我也不知道。
      当我回过神来,正好听见他轻轻的叹息。
      你一定……很爱这个人……
      画布上,只有我涂抹的一双眼睛。
      你的。
      我呆立的许久,才麻木的一点一点感觉出锐痛来。
      原来一双眼睛,就可以看出情感来,无论是自己,还是旁观者。
      我回去翻你的习作,希望找到这种情感。然而每张画纸上的我都鬼灵精怪的,夸张的丑陋。
      还记得那天,你在我怀里笑着,喘着。
      然后你又哭了,说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
      事到如今我才知道,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

      这几天总睡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到清明了。
      院子里的白菊已经开了好多。
      不知道你看到了吗?高兴吗?
      所以,我没有食言,你也不许食言。
      不然,下次我在梦中再见到你的时候,就在你身上绑一根风筝线,再不放你走了。
      说好的事情,就不要去改变它。
      ……
      写下上面的那句话,不得不停顿了一会儿。
      心里撕裂一般的痛,不能呼吸。
      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在一起,要两个人一起承担。
      我说好。
      然后,我黯然离开。
      再然后,没有再见就已永别。
      如果。
      那一次不是选择离开,你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的绝望?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是事情,是错过。
      我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种小白菊,傻傻的等你遵守诺言飞下来看我。你说要飞的……要飞的……飞……飞……

      清明。晨有露水。
      一夜无梦。
      你没有来。
      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不觉,露重衣衫。
      尽湿。
      你没有来。
      你说,清明的时候,要我送你好多好多的小白菊,然后你一定会从天上飞下来看我。
      你说过好多次,我都还记得。
      但你最终还是食言了。
      我不怪你。
      越是渺小的愿望,就越不容易实现。
      我懂。
      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今天天气真好不是吗?蓝蓝的天,丝丝的云,身边的那片白菊开的无比的绚烂。
      所以,请你请你,不要看我好吗?
      我会用云层掩住你的眼睛,用小白菊隐藏我的身体,不让你看见,我哭得是那么那么的难看……

      原谅我。今天写了两篇日记。
      都是你的原因。奕啸。
      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奕啸……
      仿佛看见你离去时微笑的面孔,在淡淡的发着光。
      你说。
      好。
      你说。
      等我。
      好,现在我要去梦中找你了,不见不散。
      你是最温柔的天使,永远都不会食言。

      这个故事进行到这一刻应该是要结束了。我始终坚信,在两个世界中的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样的一根纽带在联系着彼此,而他也始终在一个特别的地方等待着我。
      他说话从来没有食言。
      我确信我已经找到了,我够找到奕啸的方法。那是一扇门,开启着彼此的心灵,简单的,唯一的,让我们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永不分离。

      对了,在文章结束的最后,我想我有必要告诉大家这样的一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使我感悟到我们之间的联系和共识,使我确信找到了联系彼此世界的方式。也通过这件事情,可以让你们,感受到奕啸他是一个多么美丽,善良,天真,和纯洁的人。
      同一天。清明节。
      一个小姑娘在傍晚的时候敲响了我的房门。金色的光辉在她的身后铺了一地,晃花了我的眼。
      有一刻,我在想,我是不是见到了真正的天使。
      她的声音稚嫩而动听。
      一年前,一个要好的大哥哥嘱咐我,如果看见屋前种了很多很多的白菊,就把这幅画交给白菊的主人。
      大哥哥说,如果你很乖,就可以看见天使。
      大哥哥还说,告诉他,我终于可以自由的飞了,所以,请他不要难过。
      一种异样的感觉缓缓流过心底,时间仿佛走的很慢。
      我慢慢的接过画,说谢谢,并抚摸了一下小女孩的头。
      叔叔,天使都长你这样的吗?
      小女孩天真的看着我。
      ――
      画上,只是用黑笔淡淡的勾了轮廓,没有背景也没有上色,就好像……未完成一般。只有我,画中的我是完整的,凸现的,连一个衣脚都细细描过。画中,我风淡云轻的笑着,有着最无垢的笑容,和最温柔的目光。身后,一双大大的翅膀,恣意狂放的怒张着,仿佛是要乘风飞起一般,连羽毛的尾端,都仿佛在丝丝的颤抖着。
      署名:天使的微笑
      叔叔,天使都长你这样的吗?
      你的翅膀在哪里?
      小女孩继续天真的看着我,用她最纯洁,最没有污染的眼睛。
      她的大眼睛里,反射出我一张流泪的脸。
      我就那样哭泣着,在满天金色的霞光中,矗立着,毫不掩饰的,让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我的身后,一地的白菊静静的开着,开成天荒地老。
      画的背面,有奕啸清瘦挺拔的字迹。

      墨云,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你是我的天使,永远都是。

      奕啸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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