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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泥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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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斓说完,也不去看那媳妇噎得脸色发青的模样,直接一抬手拿起旁边早就冷透了的茶盏碰了碰嘴唇,便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那媳妇倒是还想说话,林嬷嬷等人却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围上去情深意切的抢着说了会儿林斓的不容易,就连拉带拽的将人请了出去,一直送到了院门外才松手。
吩咐好小丫头们再不能让这媳妇进门,林嬷嬷当着满院丫头婆子的面随手捏一桩小事意有所指的说了两句,对着院门外恨恨啐了一口,方沉着脸回屋。
因林斓有意小憩,几个丫头都已退到了外间,阿玉守在里屋门口处摆着的风雪江山六扇屏风跟前做些针线活计,见着林嬷嬷便起身福了一礼,将林嬷嬷让到了旁边的绣墩上坐下。
“嬷嬷,我真是不懂,您做什么总是帮着那位?他待姑娘的情分咱们大伙儿瞧着也就一般,哪里像登门拜见老爷时说的那样,对咱们姑娘一见倾心?行事不知体贴也就罢了,姑娘进门才多久,他们竟然就生出了这样的心思,简直是将姑娘的脸面放在地上踩,我真是为姑娘不值。”
许是怕惊动了里头的林斓,阿玉说话声音极小,面上神色却是十分不忿,手里正分着的线都缠在了一处。
林嬷嬷听她说的不像话,正要拍她一把叫她莫要胡乱议论主子们的事儿,想起之前主院来人说过的那些不成体统的话却又默默垂了手,深深叹了口气。这些丫头再怎么懂事伶俐,也不过才十八九岁,又哪里懂得这做人家媳妇的不易呢。
“你才多大点子?知道甚么值不值。”林嬷嬷接过阿玉手里的线仔细分了一会儿,才叹道:“姑爷当日上门时,圣旨都下了,他说的好听些,大家听个欢喜难道不好?这可是赐婚,是姑娘的一辈子,本就是两处凑一处过日子,要是心里总存着不喜欢,日子哪里能欢喜的起来?回头不顺遂了,男人公务繁忙外头一躲,姑娘又该如何呢?我自然想劝着些。可侯夫人这般做派,姑娘才过门就想挑着让姑爷纳小,我却着实没料到。等姑娘过会儿醒了,总还要劝她莫要把夫人的帐算在姑爷头上。”
可惜林嬷嬷一番苦心盼着林斓夫妻和睦,侯府里的下人却是另一番心肠。
正院来人时,刘文杰正在东厢房里看城外兵营的兵员册子,查验这两三年间的铠甲兵器数目。只是他颇有些心不在焉,一眼瞄见赵夫人身边一个还算面熟的媳妇急匆匆过来之后更是半晌都看不进去一个字,却苦于隔了间屋子听不见什么声响。
刘文杰一时怕母亲赵夫人又让人来讨东西,觉得伤了侯府的体面,一时又怕林斓娇生惯养说话没有分寸,削了赵夫人的颜面,胡思乱想了半晌,到底还是让一旁伺候的小丫头去前头把他的贴身侍从叫了进来,让他去外头打听一二。
他的侍从名叫徐平,是徐嬷嬷拐着弯儿的族亲,论起来还是春柳等几个丫头沾着亲的表兄弟。徐平一露出口风,就有人给春柳的爹娘递了话,春柳一家原就有着想女儿飞上枝头的意思,别说庄子上的小子,就是府里管事们家中的子弟都有些不乐意配,有了这样的良机哪肯错过,扯着徐平就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末了还不忘塞了个小包袱到徐平怀里。
于是等徐平去给刘文杰回话的时候,就成了少夫人因春柳差事办的不好心生不快,要将春柳许配给庄子上的粗使下人,夫人虽有心保全春柳,却不好拂少夫人的脸面。
刘文杰一听到春柳二字就黑了脸。一个平日里只在正院里端茶递水的丫头能有什么差事犯到不管家的少夫人跟前,无非就是今儿去外门迎他的那一桩罢了。可丫头不懂事,让嬷嬷教导就是了,且春柳又是正院的丫头,直接处置了又该让长辈如何自处?
他黑着脸猛的起身,也不理快步过来打帘子的丫头,几步就出了东厢,走到主屋门口自己拽起帘子就进了里屋,力道之大,飞起的帘子把旁边的那个小丫头都带的趔趄了一下。
守在外边的林嬷嬷同阿玉两个连忙请安问好,刘文杰只当听不见,闷着头就往里屋走。谁知他闹了老大动静出来,林斓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依旧是背着身躺在床上,连呼吸声都四平八稳。
刘文杰胸口一窒,不免更为憋闷。他瞥了眼身边跟着进屋伺候的阿玉,动了动脚到底没抬起来,只冷着脸走到林斓身边坐了。
他不开口,林斓也乐得清静,还是刘文杰自己先端不住架子,觉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实在没必要同林斓这个妇人一般见识,忽然盯着帐幔上的玉勾硬邦邦说道:“春柳的事儿我知道了,她虽没规矩,可终究是夫人院子里的,你就别掺合了,只管让徐嬷嬷教导便是。”
林斓想来想去都没想到能听着这么一句,不由诧异睁眼,坐起身仔仔细细看了会儿刘文杰,才拿帕子遮了下脸上的嘲讽之意,只挑着一边眉毛笑问道:“不知大公子觉得春柳今儿犯的算是个什么错处,徐嬷嬷又该如何教导春柳才是?”
林斓一字一字咬得极清楚,话说的极慢,就是块木头也听出了她话中有话,刘文杰两只耳朵都有些充血,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好歹在军中多年,就春柳那点子浅显心思,他如何瞧不出来呢,可这样的事情又如何能放在嘴上嚼说,简直是有碍门风。且不过是一个丫头痴心妄想,何必大动干戈。
刘文杰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做法更妥帖一些,虽然声势上不自觉弱了些,面上却依然言辞恳切的劝道:“春柳虽行事不妥,本心却不算坏,且饶过她一回,日后有徐嬷嬷教导,自然就会稳重妥帖了。”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林斓的脸色,见林斓面上并无异色,不由放心许多,接着道:“说来这院子里的规矩才真是第一等的好。等你养好了身子,何不帮着夫人调教一番府里的丫头媳妇,让她们明白些规矩礼仪,免得再犯错受罚,往后也是你的一份恩德。毕竟春柳那样的人品,配个土里刨食的着实可惜了,也显得你没有容人之量。”
越说越觉得这安排极好,刘文杰心中得意,整个人在椅子里都舒展开了,林斓却没立刻回话,屋子里一时安静的竟有些诡异。
片刻后床边连续三声轻响,刘文杰闻声望过去,林斓才抬起纤细的手指,点在唇边轻声问道:“春柳嫁给泥腿子是糟蹋了?”
她的面色十分平静,方才微微上挑的眉梢亦平复如初,整个人慵懒的倚着床头软枕,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就那么定定的瞧着刘文杰。
冬日里黑夜总是长些,庆平城地处不破关外三百余里,较之南边更是长夜漫漫,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各处错落摆着立着的十余个烛台都已点亮,床边一人高的侍女捧花台烛光无声摇曳,映着林斓的脸庞愈发娇艳。
世人总说灯下观美人,别有一番心境。林斓本就生的秀美可人、肌肤白皙,灯火跳动下更如玉人一般。
刘文杰不禁看得痴了一瞬,片刻后却觉得后背发凉,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他悄悄挪动了下身子,离着林斓稍远了些。虽不及深思,他却下意识觉着林斓十分不好亲近。那容色是静,可未免也太静了些,令人觉得冰冷而情薄。
他不说话,林斓眸光流传,随即轻笑出声,含笑问道:“自己腿上泥都没擦净,就觉得家里丫鬟嫁给泥腿子委屈了?”
林斓话音将落,林嬷嬷已经悄无声息掀了帘子出去又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丫头,似模似样的拿着鸡毛掸子守在了离床榻不远的美人瓶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