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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所向披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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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白袍的骑士从树上跃下,在地上翻滚几下抵消落地的冲击,毫不在意他的袍子变得更脏了。那驯兽师从来没对他放松警惕,他一下来,几只魔兽立刻朝他扑来。艾伦骑士就着半跪的姿势刺中了第一只的喉咙,不知何时滑落掌心的匕首划开了第二只的肚皮。他抽回剑,就力回旋身体,长剑的锋刃扫过两只魔兽的血盆大口,竟直接劈下它们的下颌。他持剑向前冲去。那剑轻薄颀长、寒光凛凛,魔法和锻造它的工艺令它坚不可摧,持剑者的剑术令它所向披靡。那剑像一道凛冽的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划拨开深紫色的兽群,胆敢阻拦它的便死于它两刃之上。深红的鲜血洗过剑身,让它更加雪亮逼人。
艾伦站到德修伊身边,为神官挡下驯兽师的剑锋。骑士听到德修伊急促的喘息,看来这不得片刻休息的打斗让前主教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从容。但说实话,德修伊的战力已经很惊人了,被净化的魔兽少说也有五六十只。
驯兽师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艾伦骑士,”他阴沉地说,“我可以视为,您是要与垩克拉斯达米尔为敌?”
“当然不是啦,先生,”艾伦回道,“但是死人会向他告密我和他作对吗?我想……不会。”
他疾步猛冲,提剑便向兽人的心窝刺,在受格挡时又让剑刃一偏,划向敌人颈边。一柄细剑对上一把重剑本该是出于劣势,看起来却是艾伦骑士始终更胜一筹。使徒被黑暗加固过的力量可能比骑士更强,以这样沉重的武器作战也收放自如,动作没有被武器的重量拖累分毫。可他仍旧比不上艾伦的迅疾与技巧。骑士总能灵活地化开他的攻击,而自己的进攻却十分刁钻,令他难以拆解躲闪,只能硬生生承受。
并且,骑士的力量不可小觑,每次的刺击都带着能击碎骨头的力度。
驯兽师的小可爱们围拢过来,仍旧无济于事。刚刚对德修伊有用的手段,在艾伦面前像是孩童的玩耍。看上去就算不是那些智商低下的畜生,换成十个被黑暗赋予力量的使徒,艾伦骑士也能应对自如。
再说,还有一位同样不容轻视,擅长作战的神官在骑士身后放光箭协助作战。
这样没打多久,驯兽师就撑不住了。他闪过那向他眼睛袭来的剑尖,代价是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他的手腕受了神官一击,剧痛中他的大剑脱手,掉在地上。
他被艾伦踩上胸口,无法从地上起来。于是,他下了最后一个指令,所有魔兽四散逃开。
“您会后悔现在的决定,”他仍旧没有惧色,冷笑着对艾伦说,“您现在实在是色令智昏。”
“不比你啦,先生,”艾伦回答他,“没有被任何东西冲昏脑子,还是落得这种下场。”
“您自负自己是贵族,但凭此您就以为自己有资格与垩克拉斯达米尔为敌吗?不。他会找出你,他会撕碎你——你以及你拼命维护的美人神官!而我,当我主降临之日,我将在他的阴影里重生。”
“那你就等着重生去吧。”艾伦快活地说。骑士高抬起剑,这次,他准能刺穿兽人的眼睛。
但他的手腕被另一个人稳稳抓住。
“请等一等,艾伦阁下,”德修伊那双浅绿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深沉许多,“我在来之前已经通知了异端审判所,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赶到这里。请把这个罪人留给他们处置吧,他们将令他偿清他的罪过,用圣火焚净他的污秽。”
艾伦看着德修伊,一时没说话,反倒是驯兽师发出了嘲笑:“愚蠢的神官,难道你觉得你们这些凡人所能制造的威吓能敌过黑暗的主神吗?”
“我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我的视线,”艾伦说,“刚才我们的对话您可都听到了——我是很怕他的后台呢!”
德修伊回答:“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黑暗都将知道您出手救了我,全大陆的人都将知道,您的美名会被信徒们传开……”
驯兽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猛烈地咳嗽起来,似乎有血堵在他喉咙里。
艾伦也笑了。
“美名?”他对德修伊说,挣开对方的手。
咳血的笑声消失了,午夜的森林再次化为一片寂静。
骑士退后一步,向德修伊行了个他们白天正式相识时所行的那种花哨的礼。他对神官说:“恕我无礼,得先走啦!我实在不想和异端审判所的人打交道。就当还我救您的人情,别提我的存在,好吗?您可以开始您的净化了。”
他不等德修伊回应就直接转身,身影很快没入树林的阴影里。
*
“你是说,艾伦骑士,佩纳德的二少爷,出手救了你,又离开了?”圣骑士的队长眉头皱着,嘴角牵起。这奇妙笑容的意思是:他不相信德修伊的话,但他相信那封迦勒主教签下的信函,所以他会宽容地看待德修伊话语中的不合理之处。
德修伊沉默半晌。反诘在他的舌尖打转,又被吞下。他想起离开圣地前养父苍老的面容,那句劝告的话语:
不妨彻底隐藏你的身份,俯身到尘埃里,用仰视的目光看看这个世界,或许你的困惑会得到解答。
“您对艾伦骑士了解很多?”
“一面之缘。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但是……你说艾伦骑士见义勇为,我感到费解。”
德修伊瞪着圣骑士那种不想指责一位教友说谎,可分明也不打算相信这人胡言的微笑。他想起了艾伦的笑容。美名?骑士当时的表情颇为嘲讽。
“我也感到费解,”德修伊说,“这个人的立场让我感到困惑。”
他当然言不由衷,但这个回答会让圣骑士满意。对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噢——我懂了,我想,艾伦骑士大概不是来救你的,只是看戏的时候碰巧救了你。”
“看戏?”德修伊眉毛抽动了一下。
“嗨,这些贵族嘛,”圣骑士说,“游手好闲,吃喝玩乐。艾伦骑士武技不差,所以看戏看到了舞会和武场之外——他们这种人还真是不能算少,实在让我们头痛,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搅屎棍。”
德修伊不置可否。他揭过这个话题,开始询问这个队长另外一件事情。
“您是否听说过‘垩克拉斯达米尔’这个名字?”
在艾伦和驯兽师的对话中出现了这个名字,德修伊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但当时,骑士和使徒似乎都明白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这个名字很奇怪,从音节上看乱七八糟,怎么拆都拆不出合情合理的词根,也没有什么语言特征,判断不了是人类、兽人、精灵,还是别的什么生物的语言。
圣骑士队长茫然地看着他。他也不知道。
“这听起来像个……小孩子的童话故事里的人物……随便编的名字。”他又露出了那种,困惑、怀疑,但表示自己不想指责神官的宽容的笑容。
德修伊被噎得不想说话。他转而提议是否可以现在就去寻找本城司铎。
“您有追踪手段!”队长惊喜地说,甚至用起敬语来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看到德修伊的追踪球,圣骑士队长眼睛又是一亮。
“多么优美的做工,”他啧啧赞叹,“我们队里只有三个追踪球,一个有破损,用黏土补上,剩下两个也都有了裂纹。”他凝视德修伊手里的追踪球,像猫凝视毛线球。
德修伊感觉啼笑皆非。
“您不申请购置新的吗?”他问。
圣骑士耸耸肩。
“边远地区,经费主要用在买作战装备。而且实话实说,我们所遇到的大部分情况并不需要动用这么精细的玩意儿。侦查都是主城和圣地的教友们负责,我们的职责主要是听从调派,冲在前面。”
这位队长旁边一个沉默寡言的骑士突然咳嗽了一声。德修伊知道他在提醒这位心直口快的队长别对他这个圣地来的神官说太多了。
果然接下来队长干巴巴地转移了话题。
“从这个球上能看出司铎大人和我们的距离吗?”
“从感应液滴的色泽浓度可以大概判断。我想他离此地不远——”
德修伊的话语停住了。
神官,以及几位圣骑士,看到水晶球里紫色的液滴渐渐褪色,变回透明,落回球底。
魔法对它的作用消失了。有两种可能:追踪标记被清除了,或者追踪标记依附的生物死了。
圣骑士队长果断地发动他的队员,向刚才追踪球指示的方向赶去。他们很快找到了司铎。
司铎和好几只魔兽的尸体。
这座被森林环绕的边陲小镇的司铎,裹着可疑的黑袍,里面是白日那套的常服,白色的衣料染满血污。他的一条手臂被撕扯掉了,腿上全是猛兽的齿痕。他身畔还有一只独眼的魔狼,和司铎一样,全是被魔兽围攻的痕迹。几只魔兽的残尸分散在他们四周,全都是被圣光烧死的。
“这就是堕落的下场。”圣骑士队长半是叹息,半是唾弃地说,“看样子,那个黑暗的使徒临死之前下达了命令,要他的魔兽解决掉这个合作者。”
“为什么这头魔狼没有听从命令?”德修伊问。他半蹲下身,去翻看魔狼身上戴的护具。他看到这头狼的项上挂着一个坠子,是一颗牙齿,看上去历经年月,被磨得光亮。
队长似乎被问住了,苦恼地思考起来。
“也许是……他们相处比较久,魔兽和他产生了感情。据说魔兽的智能很高……”
“身处黑暗中的人总让人捉摸不透,教友,”那个之前咳嗽的圣骑士开口了,“我们对他们了解不多。我们能做的只是如实叙述事件经过,将报告呈递给主城的审判所。实情如何,他们会做出恰当的推断。”
德修伊和这个青年对视。他惊讶圣骑士那双年轻的眼睛竟然已经和老人一样波澜不惊,麻木不仁。
他想起了迦勒,披着主教的红披风,坐在那遍布致命机关的沉重桌子后面,脸上布满永远抹不去的深纹,那是时间在人类的面容上流淌而去的痕迹。他现在总是很难想起,迦勒曾经看上去和他同龄过,两个少年肩并肩,痛击面前的兽群。
迦勒主教嘲笑他: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体仍旧占有着青春,所以你的头脑才始终像是个年轻人——愚蠢、莽撞、固执、不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