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逆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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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沥猛地惊醒，赵医生被他突然弹起的身子吓了一跳。
“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赵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贺沥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深吸了口气，带着有些诡异的兴奋，笑道：“继续吧。”
赵医生看了看表，严肃道：“还是循序渐进的好，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先回去吧。”
“不。”贺沥的眼神带着深深的隐忍，“请您继续。”
在大学里，贺沥还是没有交心的朋友，同寝室的室友与他的关系就仿佛几个相安无事的陌生人，会礼貌地道谢，会谨慎地问候，并不是别人刻意孤立贺沥，而是真的玩不到一起，室友也曾想过带贺沥一起玩游戏，但是贺沥没有电脑，甚至没有手机，只有被呼叫的BB机。
与贺沥对话就好像是和三十年代的老古董对话，中间的隔阂令人难以忍受，久而久之，大家干脆疏远了贺沥，对此贺沥不发一言。
穷地方出生的学子，大多骄傲地自卑，又或是低微地自负，贺沥不外如是，在这繁华的大都市，在这人才济济的高等学府，他依旧那么局促不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因此他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计划，大到课程安排，小到吃饭上厕所睡觉，全部制定了紧密的时间安排，精确到了秒。
他在这份对待自己异常苛刻的计划表中感受到的不是压力，是充实感，仿佛离开了它，自己的人生就一无是处。
直到2007年的1月。
江行成为了一个意外，他是那样仓皇地出现在贺沥的计划表外，再无电视中文质彬彬的样子，再无初见时惊鸿一瞥的惊艳，全身上下甚至都没有一处能称得上好的地方，一身褴褛，鼻青脸肿。
在此之前锦城大学早已传遍了昔日锦大骄傲江行对同行某龙头企业高管实施暴力后又被曝出商业诈骗，虽然最后因为证据不足无法起诉，但在锦城也再也不会有人敢用他。
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也有不少同学不相信江行会是个商业诈骗的暴力犯，一律被打入“脑残粉”的行列。
在大家为这传闻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江行的女朋友与校董的儿子手牵手高调出现在了学校校庆上时，这个传闻总算是坐实了，谁都知道，江行与女朋友多年和睦恩爱，这时候分手想来是江行气数已尽。
贺沥的室友之前都将江行视为人生目标，寝室里到处可以看到江行出的书，出这事后，这些书籍全部扔入了垃圾桶，多看一眼似乎都觉得肮脏，连带着曾经崇拜过江行的自己都沾染了污垢似的。
学校专栏里关于江行的信息也撤了，一时间，江行这个名字从万人敬仰的星辰变成了避之不及的瘟疫。
时间久了，传闻从鄙夷江行本人开始演变成阶级歧视，比如穷人就是穷人，狗改不了吃屎，穿得再人模人样，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劣根性。
贺沥其实很理解他们，阶级的歧视一直存在每个人的心中，只是有些人堂而皇之地放明面说，有些人藏在心里，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贺沥只是有些难过，原来，对一个人的改观真的是可以在一秒之内由天入地。
一月的锦城已经迎来了第一场大雪，覆在垃圾桶上掩去了底下的污垢，好像，原本这个垃圾桶也是那么的纯洁无暇。
贺沥拂去一层冰雪，拂去上面的果皮纸屑，从中间抽出了那本江行的自传，封面上还印着江行，他坐在窗边，一半身在光明处，一半身在阴暗处，定格成一张看不出喜怒的照片。贺沥看着他，鼻子一酸，眼里滑过一抹温热，他吸了吸鼻子将书抱在怀里，紧紧的，像抱住了江行一样。
回到寝室，室友都看到贺沥怀中的书，脸色说不上好，忍不住嘟囔一句：“你怎么把这玩意捡回来了，我们学金融的最忌讳这种人……”
贺沥低头拽紧了书，轻声说：“抱歉，如果你不要的话可以卖给我吗？”
室友一脸无语地摆摆手：“你要直接拿去好了。”
“谢谢。”贺沥爬上床将书放在枕边，轻轻拍了两下，弯眸无声说道，“您还有我，我永远尊重着您。”
第一次相逢时，贺沥像江行救助的流浪猫一样在蒙蒙细雨中既落拓又可怜，江行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他没有问贺沥为什么下雨天出门不撑伞，只是借口顺路吃饭，将贺沥送到了食堂。
分别的时候江行将号码留给了贺沥，告诉贺沥如果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随时联系他。
就这样，钱只会用来买学习资料的贺沥拼命打工赚的钱却是去买了个二手手机，斟酌着发信息给江行就花了一周时间，信息内容是反复修改再修改，最后简略成“吃了吗”这个亘古不变的尬聊问候。
他们开始熟稔起来，江行会经常发行业动态给贺沥，会打电话教贺沥一些经验之谈，甚至翻出了大学时的笔记送给贺沥，他主动又自然地担负起了贺沥的老师这个有些奇妙的身份，像个长辈一样用心教导着贺沥。
或许是因为贺沥的出生，或许是因为贺沥的性格，或许是因为贺沥的眼神，江行觉得，这个孩子像极了当初的他，若不加以好好引导可能会走上极端。
贺沥诚惶诚恐地接受着这份厚爱，越发地敬爱江行，连带着江行的女朋友，在他眼里都仿佛是什么仙女下凡，一口一个师娘叫的亲切。这大概用上了贺沥所有的社交能力。
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或许他们会一直这样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一步一步，直到可以并肩而战。
上天却没有给贺沥这个机会，可能他觉得贺沥没有这个能力向上爬，干脆将江行推入深渊，让他们一起在泥里打滚。
在无数个联系不上江行的日子里，锦城大学迎来了大二的寒假，贺沥收起了暴晒了一天的被子折叠到了压缩袋里。
他为了省钱自求学以来从没有回家过，今天却收起被子，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室友奇怪地看着他，忍不住问：“你今年要回家了？”
贺沥背上了行囊，笑了笑说：“我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他是说走就走的性格，打定了一个主意就不会变了，出门前依旧给江行打了个电话，依旧没接。贺沥也没有气馁，他想锦城就这么大，他一天一天找，总会找到的，就算他不在锦城了，总还是能找到些许线索的。
贺沥先去了江行的家，敲了很久的门，敲到邻居忍不住出门告诉他：“别敲了，江先生从出事到现在就没回来过。”
“那您知道他会去哪吗？”贺沥问道。
邻居一脸不耐烦：“我怎么能知道，高高在上突然跌进泥潭里，说不定找个地方自杀去了也不一定。”
贺沥的心猛地一颤，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心就忍不住发寒，离开了江行家，他跑到了警局问最近有没有自杀的年轻男人，如果有一定要联系他。
他开始到处找高楼大厦，江河湖泊，每经过一处，都像被人狠狠地揪住心脏一样，他害怕听到那个消息。任何事情，再让人无助让人绝望，都没有死亡来得狠厉，那是真正的绝境。
贺沥的固执根深蒂固，他将从小到大贴在墙上的“知止不殆”在心里都撕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江行其实没有看错人，贺沥倘若不是天生纯良，依他的性格，真得很容易走上不可逆转的道路。
或许天上真的有神明庇佑，在开学前一周，贺沥终于遇见了江行，那个人坐在江岸边。
贺沥想叫他，江行两个字却鲠在喉中，将嗓子撕扯得生疼，怎么也喊不出。
江行的双脚一半浸在江水中，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冷，他穿着一件发灰的白色羽绒服，好像马上要投身于这江天一色中。远处的江畔有船只即将启程，在呼啸的江风中发出近似悲鸣的号角声。
贺沥与江行不过隔着短短十几歩的距离，但他却觉得他们直接隔着的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原来，他与江行一点也不像，他从来只孤僻，却不孤独。而眼前的江行，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孤独，原来一个人孤独起来，是件那么可怕的事情。
船只随着号角声缓缓启动，驶过之处留下几道波澜，马上又恢复平静。贺沥的双手握了握拳马上又松开，他深呼吸几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步一步走向江行，走到他的身后，从上往下凝视着他。
江行很快察觉到有人在身后，侧过身慢慢地抬起头，他脸上的淤青红肿，额上的绷带无一不刺痛了贺沥的心，他看到贺沥发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像是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他们的视线在干燥的空气中碰撞，片刻，江行笑了：“你怎么找到这的？”
语气间还是轻松愉悦的谈笑风生，贺沥却再也忍不住，猛地俯下身狠狠地抱住了江行，江行没撑住手，被扑倒了地上，硬邦邦的地上有几块小石粒，硌得江行背后一疼，想推开贺沥，贺沥却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像是溺水的人绝望之中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你怎么了？”江行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询问。
贺沥没有回答，只是呜咽了一声，江行感觉到肩上滚烫的湿意，心中一愣，他看向灰暗的天空，布满了乌云，似乎看不到光芒穿过云层，空气间满是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一阵委屈。
很多时候他一个人习惯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最令人难以启齿的黑暗，他知道最悲惨的是什么，所以在后来无论遇到了多少困顿，他都能独自挺过，就好像在这种种的磨难中，他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好本领。
但是贺沥来了，他的孤独与强大在被扑倒在地上的一瞬间瓦解，他突然很委屈，天上落了一滴雨刺到了他的眼里，而后这委屈就抑制不住地从眼眶流淌出来。
为什么？他只是想活下去，为什么这么难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逆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