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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杨柳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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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一阵清脆的鸟鸣不期然地成为靖珊的新闹铃。她仔细查看,发现几只麻雀钻进安装宿舍空调的管道,似乎已做了个小窝。她时常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猜想是新邻居在鼓捣家用物什,比如草叶、小棍之类的。
自此,靖珊起得更早,因为五六点钟鸣唱便已开始,叽叽喳喳个不停。她的睡梦轻如飘絮,风声稍起即已吹得不知去向。她很羡慕对面铺的钟姝文,沾枕头就着,若无闹钟一准睡到自然醒。这大概也和姝文特别辛勤和疲惫有关。
她早早来到镜湖,信步走近一株新柳。娇柔的枝条冒出了鹅黄色的嫩芽,万条垂下绿丝绦已指日可待。每次在镜湖畔,她都会想起林老师所赠的梭罗文集,想到著名的《瓦尔登湖》:“春天的来临,颇似混沌初开,宇宙创始,是黄金时代的再现。”
她轻抚树干,想起这是唐颂在植树节所栽。他挥铲时她就在不远处,后来还发微信赞他动作专业,打趣他是否曾经“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他也借了半句回敬:何日同对饮,把酒话桑麻。
想到此处,她迎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低吟:“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她身后响起笑声。
靖珊转身一看,唐颂正朝她走来,于是奇道:“咦?不是约了中午见吗?”
“看见了,顺道打个招呼。你起得越来越早了,睡得还好吧?”
她怕他担心,就没说出小麻雀的秘密,只是笑而不语,想起包里装着要还他的《放翁诗话》,便掏出来递过去。
“我特别欣赏学长写在扉页上的话:
胡马、朔风、塞北
杏花、春雨、江南
对陆游的诗词是很好的总结。字也写得漂亮,刚劲浑厚,力透纸背。”靖珊发现每次要夸他时,总不自觉地带出“学长”二字。赞美总像是躲在什么遮蔽后面,羞于见人似的。
两人沿湖散步,感受着令人微醺的杨柳风。她的长发偶尔吹拂到他耳边,他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让,轻声说道:“离水近了,往里些。”
他将手插进裤口袋。“前几天,你们播讲语言学习专题,听你提到‘通过语言,我们了解世界;通过语言,我们认识自己’,说得真好。这个主题是你想到的吧?”
她嫣然一笑,“过奖了,没想到有人会这么认真听。其实,题目是皓天想的,我只是配合他收集资料。你提到的那句话,林老师在课上讲过,我是现学现卖。”
“像你这样的学生,当老师的一定喜欢。”
“那倒不一定。有时候,我也很会给老师找麻烦呢。”她想起寒假时请林老师帮忙指正的每日一文,不禁有些惊异于自己的执着。
“哦?”唐颂扭头看她,“这话怎么讲?”
“没什么,随口说说。”靖珊猜到他曾疑虑皓天和自己的关系,不愿再节外生枝,便转换了话题,“你知道吗,皓天最近喜得高徒了。”
唐颂一脸的不解。
“你肯定想不到,他收的徒弟是思仪!”
“赵思仪?她要跟皓天学吉他,还是学唱歌?”
靖珊笑着摇头,长发随风飘动。“都不是。思仪是跟他学广东话,经常在宿舍苦练皓天布置的口语作业,现在张口闭口都是‘港真’,‘麻麻嘚’。她对课堂作业都没这么认真过呢。”
“噢……确实意想不到。我说呢,皓天学的是管理,怎么会突然想到语言学习,看来是因为有‘教学任务’吧?”
“这个,我就没向他求证过了。”靖珊转过身去,驻足凝望渐行渐近的一只流浪猫,吹了声口哨,柔声招唤“糖糖过来!”她从包里掏出一小袋猫饼干。那只被唤作糖糖的猫咪轻轻地喵呜一声,小步徐趋到她面前,带着些许不安地盯着唐颂。
“没关系啦,他是好人哦。喏,吃吧。”她俯身把饼干撒在地上。糖糖嗅了嗅,随即坐定,认真地啃起来。她掩嘴笑道:“今天没别人,都是你的,慢点吃啊。”
唐颂望着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正应了那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他脉脉含情地凝视靖珊单膝跪地的侧影,倾泻而下的青丝恰遮住她的部分脸颊。难道,我对她的感情就只是因为她像那个人吗……他定了定神,又好奇地瞧着那只像推土机般往嘴里铲饼干的猫。“想不到,你把好人好事都做到喵星球去了。你叫它什么来着?”
“也许在每个人心中,它都有不同的名字。但是无所谓啦,我就叫它‘糖糖’。‘玫瑰即使换了名字,她也依然芬芳’,这可是朱丽叶教的呦。”
“‘糖糖’……有点儿意思。”唐颂玩味着这个听来挺顺耳的名字。
“它是三色玳瑁,我觉得好像黑糖、奶糖和焦糖的混合体,你看它像‘糖三彩’吗?”她扭头俏皮地笑着。
“跟你一样,也是三位金庸武侠的合体啊。”
两人相视一笑,不由得想起他们初次,不,应该说是他们最早以为彼此初遇的那一天。
晚上,殷晴排练完舞蹈团的节目,伴着一路春风奔回宿舍楼,抄起洗浴用品直奔公共浴室,想快些洗完澡,之后与舒然商定红五月的演出。
她刚进更衣室,忽见姚澍□□地站在通风口底下,微微仰头望向天花板。殷晴吓了一跳,姚澍忙羞涩地解释:“不好意思,我洗完才想起忘带毛巾,在这里等着风干呢,没想到还会来人。”
殷晴偷眼看去,姚澍毕竟小了两岁,仍保持着太平公主的身段,该前凸后翘的部位全都一马平川。殷晴稍加留意便发现,她肚脐右下方有个长约一寸的疤痕。
“你割过阑尾?”
姚澍摸摸那个刀疤,羞赧地一笑:“小时候不注意,吃完饭玩得太疯。难道……你?”
“没错,我也做过。”她将自己的干净毛巾递过去,“你先用吧,我待会儿再来。”
“哎呀,那多不好啊,等一下浴室就关门了。”姚澍迟疑着,没伸手去接毛巾。
殷晴把毛巾塞到她微凉的手里。“你这样会感冒的,反正我今天不洗也无所谓。”不等姚澍反应过来,她已扭头跑了。
她心里想着十岁那年的事,那件事留给她的不只是刀疤,更有似乎永远也无法甩脱的伤痛。那年,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春日夜晚,她的人生从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