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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黑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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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怪婴的目光过于炙热,曲青芜被那迫不及待的视线灼得无奈,不由垂眸。
她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这小怪物的,只需对那两个说它乃妖物幻化最善蛊惑人心留之则后患无穷,便是堂堂正正灭之当然。但她,下不了手。
也可能永远不会下手。
她别开眼,似是被丑到伤眼。
慢慢地,又将视线回转。
伤眼的小东西见她看自己,挣扎了挣扎,怎奈身上法衣裹得紧,无果。琉璃似的眼儿便拼命往后转了转,开口:“嗷呜~”
曲青芜:“?”
真正的嗷呜者小白狮子已转到曲青芜眼前,两个前爪举在身前拱了拱,口里呜呜几声。
曲青芜听懂了,它在向自己道谢。
她幼时曾喂过一只流浪狗,后来那狗又救过她一命。故而这只狮子向她致谢,她便也目视它以示回应,毕竟仙道茫茫多生坎坷,或许某日得它回报也未可知。
小狮子又呜呜几声,水汪汪的眼定定看了看她,扭身钻入深草丛中,转瞬不见。
钟离舒愣怔地望着深草掩映处,仍是魂不附体的状态。
苏禅悦拽她回神,转脸问曲青芜:“……师姐,方才那狮子不是妖吧?”
她不敢太肯定这是妖还是非妖,若真是妖,放走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看它独对师姐殷勤,这小狮子必然是个公的!
曲青芜自然不会让他人晓得自己能听懂兽语,应付几句草草带过。怀中的小东西却又不安生起来,扭来扭去,张口一串子“呜呜呜呜”直呜到她耳中。
和那狮子呜出来的腔调意思……竟丝毫不差。倒有些怪本事。
苏禅悦掺着小师妹走近,仔细看了看小亓凝尘,啧啧称奇:“还会学舌呢,小人精。”
亓凝尘闻言闭口阖眼,将脑袋转回曲青芜怀里,留给苏禅悦一个乱蓬蓬的后脑勺。
女主四柱纯阴,命里就招鬼,怀里又有些温暖,亓凝尘这只鬼窝得挺舒服,恍惚间似浸进了大师父燃下的香火中,四肢百骸都受到了滋养,她有些晕晕沉沉,想做一场好梦。
……
好梦醒来时,师父们的虚影已如烟而散,几个更为清晰的身影围在她四周。
当中一狗最为瞩目,长着绝念真君的狗样。
那狗道貌岸然张嘴吐露人言:“此是人子,并非鬼怪,青芜,你平日最是细致不过,便暂由你照看一二,且待计较。”
师尊嘱咐,曲青芜自然应下。
说她“小人精”的女修却开口了,掷地有声,言辞凿凿:“弟子斗胆,请师尊用溯回之术查上一查,看看到底是何败类如斯狠心,能将亲生婴孩扔在那等阴冷之所。此等铁石心肠道德败坏之徒,委实不堪为伍,更不堪为人,令我们南衍宗蒙羞,理当逐之!”
这话虽然听着夸张,但又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啊。亓凝尘大乐:说得好!女人!你真真金口玉言,字字珠玑。堪为吾之亲友!
她看绝念。
绝念真君道衣胜雪,长身玉立,自是神采高贵,仙姿不凡,他眼神清平,淡道:“青崖之下,烟环雾绕,奇谲诡怪,我亦难以回溯。”
苏禅悦犹不服气,目光烁烁,斗志昂然,誓要揪出那对狗男女。
绝念却已掀步离去。
苏禅悦只好揪着小师妹钟离舒和自己明察暗访。
亓凝尘虚望他们的背影:嗨,远在天边,近……算了,你们不如就此叛出师门倒还好些。
……
众人散尽,亓凝尘便正大光明与曲青芜同居一室了。
哦,那本奇书好像没讲完,应该还有中下册,或者二册三次四册……亦或者、直接缺后文无结尾。
也不知道曲青芜最后究竟有没有做成自己的后娘?
也可能,绝念最后成了曲青芜的后宫……之一?
毕竟那书的封面是几个男人如众星捧月般捧着曲青芜。
等出了南衍宗,她需得好好请教请教自己的七师父,虽然七师父连世俗界的武功都不会,只会花拳绣腿地唬人,但懂的很多,尤其是这种她看不大懂的话本子。
她这么想着,眼睛却一眨不眨,曲青芜居高临下瞧了她一会儿,竟看顺眼了,觉出了几分意外的丑萌。
找了自己未穿过的玄衣,她口中念诀,令其变小以适应怪婴的身量,又撤掉法衣上的禁锢法阵:“来,起来换上。”也不把亓凝尘当平常小孩子看待。
亓凝尘这才舍得动动眼珠子,慢悠悠将目光投到曲青芜脸上:女主这就开始学着做后娘了啊。但你在书中最后可是被他一剑戳下深渊了你知不知道?该呀!
她撅起嘴,学小孩子惩娇:“我不要穿黑的,我喜欢白的,我要白衣裳。”
幽冥域里崇黑尚红,经年累月见不到一抹白,亓凝尘也不好在那鬼哭之所标新立异独显不同。她的大师父是世俗界之人,常年白衫无瑕不沾尘,她为鬼婴时便甚为仰慕。
“就要白的!”亓凝尘再次强调。
曲青芜:“……”
要求还挺多。
但还是不想给这孩子换上白色衣衫,因为她实在难以想象黑中透绿的怪婴穿白会更丑成何种不堪入目的模样。
想了想,曲青芜转换话题:“你可知自己名姓?”
亓凝尘自知目前作风反正已超出正常水平,也不装得太过,耍脱了就再去试着和绝念同归于尽呗。
有什么大不了的。
下回她将那滚来滚去追着她劈的雷电直接引到他头上。
便回答:“我叫玉宁。”她对外的鬼将“威名”其实是“尘刹”,说出“亓凝尘”这个真名也不会暴露,但自己曾做如此屈辱之态于敌营苟活,万一传到某几个人耳里,出俗超尘陡变步人后尘,又是好一桩笑话。
小宁……
曲青芜思绪百转,却又很快压下:“那想必弃你之人有一个姓玉了,你可知……”
亓凝尘快速摇头:莫问,问就是不懂,不知道。我娘不姓玉,另一个姓苟。也千万莫去找,我先跟定你了。
曲青芜问了几句,以为已暂时蒙蔽住她,又要趁机给套上玄衣。亓凝尘不满:“我要穿得和你一样漂亮,黑的难看。”
甚至还学小孩子裹着曲青芜的大外套立起来狠狠跺了跺脚。
“……好罢。”曲青芜有些好笑,横竖也丑无可丑,便如了她意,还给寻出了几件材质贴肤的内穿小衣。
系好衣带,亓凝尘好生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从头到脚的云白道服,跳下小榻,脑袋转了几转,竭力正视着曲青芜。
曲青芜退后两步,忍了忍,实在按不下一言难尽的表情,只好提剑转身出门。
亓凝尘赤着小黑脚叭哒哒跟着。
曲青芜回身一剑指过去:“别过来!”
亓凝尘绕过剑继续哒哒哒靠过去。
眼看就要近身,曲青芜错身一闪,进去又给她提了一双鞋子出来:“好了,穿上便不要再跟,我知道你什么都懂,自己先转一转。”
亓凝尘垂下脑袋。
脚上的船鞋自动缩成合宜大小,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酸涩,便上手揉了揉。
曲青芜本已走远,遥遥瞧到这一幕,以为自己伤害了她的脆弱小心脏,哭了。复折返:“饿了吧?我领你吃些东西。”伸出一手。
亓凝尘怔了怔,将小手搭上去,方一接触,便很快被包裹起来,怪安适的,她便任由被牵着走。
她不饿,她只想找面镜子赏一赏自己。
去食厅途经一池小湖,她拽了拽曲青芜,驻足、开赏。
然后,她伤了。
与身边曲青芜的倒影一对比,更是伤她深深。
难怪是“万人迷”,原来全是他人衬托出来的。
曲青芜也从另个角度又被迫再再次瞻仰“小宁”的独特魅力。她从来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但也……正欲安慰:再长大些便好了,女大十八变。
便见小宁小嘴一瘪,抬眼满怀期待问:“我不会长成墨翠……吧?”七师父皓腕上常戴一只墨绿翡翠镯,她常见,现在看着自己,越发觉得再将她稀释稀释,便同那墨翠颜色一般无二了。
曲青芜闻言,将二者联系起来略思量,竟觉得她这比方非常之奇妙准确,沉吟一瞬,安慰道:“先用饭,饭后我们就去濯垢泉。”
只能暗暗寄希望于这身体上都是陈年老垢,但这孩子分明隐含清香,绝非尘垢所致。况且还黛意浓浓,除非年久日深,长了苔藓,苔藓之色渗入其中。
食厅大敞着,但非用饭之际,里面只有一个弟子,那弟子很快被黑不溜秋的亓凝尘吸引视线:“曲师姐,这、这……”这必然不是你的孩子……吧?
曲青芜三言两语带过,又道:“她只是肤色略深,细看却是可爱。”
弟子:“……”
何止是略深。
不过确实眼是眼,口是口的,五官可以入眼,很像个人。
曲青芜给亓凝尘端了吃食过来放在桌上。
亓凝尘耷拉着脑袋舀了灵泉灵米熬煮的白粥小口小口地品尝,一碗喝完,眼睛倏地一亮,甚至还想再来两碗。
她在幽冥域里,想吃点好的,几位师傅便给她点蜡烧香,或者上供,供到她处,早已失去了原味。但即使那般,她也向来开心,她那些同伙儿,想吃,有的还没得供奉呢。
以鬼婴之体行走人间,她也曾尝尽佳肴美馔,但这灵米灵面灵蔬灵肉却更让她惊叹,纯粹又鲜美,一口下去,润泽五脏六腑,直让鬼也沉醉。
从饭厅出来后,曲青芜眼见小宁心情大好,放下心来。结果一到濯垢泉,看到水……
亓凝尘忧郁复萌:呔,贼造化!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