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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铁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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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了不得的人物,越会存一些见不得人的心事。越是不能搬到台面上讲的心事,越喜欢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悄悄解决。
故而世间有了一些"不知名"的人,以解决那些"说不得"为己任。
别人唤我们影子。
活在暗处,同样见不得光,是布置在黑夜里的一双双眼睛。
我叫铁衣,这些眼睛之一,与嘉贺国的二皇子贴身相伴,是个不那么隐蔽的影子。
十数载光阴,我颇有些做影子的心得。
成为一个好影子,最要紧的就是跟一个好主子。
若是如我这般,跟了二皇子戚觞这样的人物,便只能日日劝告自己想开一些。
身为影卫,没有死于刀枪剑戟之下,而是命丧于急血攻心暴毙身亡,传出去总归不大好听。
是夜已深,我正在梁上当差,浅浅的打了个盹,朦胧中却听到二皇子的一声低喃,不得已用袖中银线卷了桌面的茶壶柄,将茶壶拽到手中,闪身到了床边,将茶水喂进戚觞嘴里。
他虽没睡醒,倒是知道渴了要喝水,很会使唤人。
再没有比二皇子的贴身影卫更苦的差事了吧。
次日,两个侍女推门而入,她们将洗漱用具摆好后又推门而去。
再没有比二皇子的寝殿的宫女更轻松的差事了。
二皇子懒懒的从床上坐起,打了个哈欠,随后唤道:"铁衣!"
小的在……我差点从房梁上跌落下来,急匆匆的帮他梳洗更衣。
大抵,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
纵然二皇子是个没事儿也要找事儿的货色,但好在他眼光极好,近身影卫要找了个能吃苦耐劳,胸怀海纳百川的人。
日常琐事我一向不与他计较,只有一事儿,我真真切切的记挂多年。
影子不一定要有名字,戚觞的影子是一定要有名字的。
"主子,每每夜深人静时,我总想失手将你闷死,你看你什么时候静思己过,为我换个名字?"
我为他插上一只白玉簪束好发冠,故意扯断了他几根头发,听到他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便宽慰不少。
戚觞随手拿起一旁的玉石珠子,只用眼角余光觑我,那模样既透着几分风情又让人说不出的讨厌。
"你怎么这种小事念念不忘,就是叫你阿猫阿狗,十多年你也该习惯了吧。"戚觞不知悔改,一面说一面摇头,大有"朽木不可雕",本殿下很失望的意思。
我也不反驳,心中冷笑一下,不动声色的又拽断了他几根头发,二皇子没有防备,疼的一哆嗦。
我是有私心的,大好年华,被这厮"铁衣""铁衣"的呼来喝去,心里难免有许多委屈,只苦于无处诉说。
但毕竟戚觞是我的恩人,也不能真往死里下手。
犹记那年我还是个小萝卜头,蓬头垢面的混在狼群里活脱脱一只狼崽子,这厮秋猎时将我从狼群中带出来,如若没有遇见他,或许我已是个茹毛饮血的野人。
诚然,我有过一段奔放野性的过往,但我如今也有些旖旎心事。
再不上心,黄花菜都凉了。
"新来的影卫叫流莺,小眼睛,蒜头鼻一张脸平的像是被拍在了地上。"
"提她作甚?"
"她名字好听,让我心生嫉妒。"
" 想跟她换换?"
"成吗!"我心中窃喜,流莺这名字,确实比铁衣娇俏许多,我故作镇定的又问一句:"当真?"
"当假,醒来。"随即戚觞将长发从我手中拽离开,以防再遭我毒手。
好大一盆冷水浇的我透心的凉。
我整个人蔫蔫的,戴上我铁皮面具不想与这人多废话,将宫人们唤进来传了早膳,我虽是个影子,靠着戚觞给的一张铁皮面具,也能站到人前,平日里主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按说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但因着戚觞与其他皇子大有不同,所以他在生活琐事上也得更小心谨慎一些。
宫人将膳食摆好后又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二皇子冲我招招手,我替他盛了一碗白粥。随后在他身侧坐下。
本来他是皇子,我与他同桌而食很不应该,大不敬。
但他不计较我也不在乎,这么多年也就随意了。
今日的糕点比昨日的软和香甜,甚好,我吃的比戚觞还要开心,方才的郁闷散去了不少,同时留意到戚觞给了我一个不轻不重的白眼。
"还是铁衣比较衬你这个潇洒不羁的吃相,你惜福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厮是我的主子,于我有救命之恩,须得忍耐,万万不可失手将他打死。
但他很不知道好歹,接着说道:"改名之事,你想都不要想,铁衣于你来说哪里事一个称谓这么简单,这就是你的精魂所在,况且除了我,还有谁会喊你的名字,既然是我要用的东西,自然要合我的心意。"
戚觞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一桌子菜祭了我的五脏庙。
我风卷残云似得扫荡了桌面,才忍不住跟他说几句心里话。
"除了你,还有流光用的上,昨儿我问他,就问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戚觞咬着筷子笑,似乎猜到了结局。
我愁眉苦脸的接着说道:他说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流莺说不定都比我像个女人。"
戚觞笑出了声,并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必然,不仅仅因为名字。”
话虽如此,努力总要一点一点来。
吃完饭,发完牢骚,陪着主子到处闲逛,先拜见他母妃,再是他父皇,随后又是他母妃,与他母妃一同探讨如何在他父皇驾鹤西去前把太子之位搞到手。
戚觞说,这些事儿日复一日的无聊的紧,但久了便习惯了,年复一年,若是哪天缺了一环只怕自己是要伤心。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环,是缺了他父皇,还是缺了他母妃,又或者……是他那个皇子哥哥。
戚觞总说就是因为怕这种不习惯,所以他总是违背母妃的意愿,没有对他亲哥哥下死手。
他这样坚持的,我只感叹他扯谎的表情如此泰然自若。
今日也闲闲的坐在西凉亭里喝茶,一面喝茶一面欣赏妹妹戚婉儿在园子里扑蝴蝶的仪态。
美人扑蝶自是赏心悦目,就是有些费功夫,一只蝶也没扑到。
"不然我帮她一把?"我抬起衣袖,哪怕是随手扔一片树叶子也能打落大片蝴蝶尸体。
"这是情趣,你懂什么,女孩儿家都是这样玩儿的,像你这般留一地蝴蝶翅膀,那画面还能看吗?还有女儿家的娇憨仪态吗?"戚觞端起身边的茶盏,浅浅的啜了口茶,放下茶盏后,他仍是皱眉说道:"不过她也确实太笨了些,蹦跶这么久,还是一只没抓到,有什么好扑腾的。"
我点点头。
婉儿公主扑蝴蝶扑的累了的,香汗淋漓,气喘微微,随后展颜一笑,确实有些倾城颜色。我再低头看了看皱着眉头的戚觞,又顿悟出来,戚觞必然也学不会婉儿公主明媚动人。
心下了然,对主子说道:"得空了我抓一屋子的蝴蝶,放屋子里让你练手。"
他又翻我一个白眼。
恰巧此时大皇子从这边路过,看见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便过去接过妹妹的方帕,替她擦掉额上的细汗。
好亲密的一对兄妹。
二皇子见此情景更是眉头一皱,将茶水一口闷尽,杯子随便往桌上一砸,挪步朝着那对兄妹走去。
一副要找茬的架势。
我想大皇子戚晋应该是很讨厌戚觞的,他戚晋碰面时也会笑,只是笑的不像在戚婉儿面前这般真,总像是戴了幅面具,不知心里还藏了些什么。
他与戚觞似乎只剩下虚情假意的相互试探。戚觞从不怕与太子争锋相对,但他受不了太子无视他,随即每每都要迎上去自讨没趣。
他不知道跟那对兄妹说了什么,顶着一张笑脸,或许是闲话家常,想跟大皇子兄友弟恭,但几句话戚晋就着妹妹走了。
我常骂戚觞何必自讨没趣,戚觞说他也没办法,他就是忍不住。
与往日一般无二的不欢而散。
戚觞忽然问我:"你说……他是不是恨毒了我,多看一眼都难受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陛下爱屋及乌,对戚觞总是多有照顾,戚晋顾忌这个兄弟也是无可厚非。
但我不能这样直接的去伤他的心,只能委婉的劝解道:"储君只能有一个,他也有他的不得已……不能像待戚婉儿那般待你罢了。"
“是他母妃不喜欢你。”
戚觞身型未变,我却觉得他忽然间落寞了许多。
"若,我不能与他争夺储君的位置,你说他会不会待我如从前?"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念头,我也只能坦诚的跟他说道:"主子,你的女儿暴露了,只会死的很难看。"
戚觞自嘲的笑了笑。
二十一年的雪夜,苏贵妃诞下麟儿,陛下大喜,举国欢庆。
但贵妇瞒天过海,将自己的长公主变成了嘉贺的二皇子。自此戚觞背负了欺君之罪,只能提心吊胆的在刀尖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