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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追梦的少女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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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卿回到工作室。空无一人。
他照例煮好咖啡,坐到办公桌前,边喝咖啡边体会徐梦的心绪。相对于另两个从没粉过偶像、扎实地活在现实中的人,严卿还算稍微有点潜力。
每个人都有既美好又青涩又傻逼的那几年,严卿是泡在漫画里长大的孩子,他爱看热血的少男漫画。他喜欢看原本废柴的主人公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向目标靠近,最终实现理想。他明知这一切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仍忍不住幻想。天天做梦,天天唾弃爱做梦的自己。
上了大学,严卿迷上了Eminem,最爱他的《Mockingbird》。当严卿第一次听到《Mockingbird》时,他不知是其中的污言秽语给自己带来的震撼大,还是其中蕴含着的浓浓爱意更让他动容。他就这么一直听着,听到宿舍断电,抱着笔记本电脑接着听,听到电脑没电。严卿是个百分百的音痴,他听不懂阿姆唱得到底好不好,他就是喜欢。纯粹的喜欢。无论对象是什么,严卿的喜欢总是那么纯粹。他从不奢求喜欢的人陪在他身边。他只是单纯地念着、爱着。
当了十几年的好孩子,终于能离开家,可连逆反情绪都只能通过阿姆充满暴力与血腥的歌词来宣泄,严卿觉得自己有些可悲。他不想当一辈子好孩子,可他已被驯化了,除了这种活法,他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严卿本以为,上了大学离开家,一切就会不一样。在五彩斑斓的无数个选项中,她要选择一种最喜欢的活法。可若干年后他才发现,选项从来都只有一个。
凭借着过分生动的想象力,严卿试着从徐梦的角度看待发生的一切:
“二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在团队里总是不言不语,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生怕抢了别人的镜头。队友说什么你都捧场,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我喜欢你的笑容。
你既会唱歌,又会跳舞,还会自己作词,真是全能艺人。虽然你在表演的时候,总是站在角落,我还是会一眼认出你。即使聚光灯照在队友身上,即使站在幽暗的角落,你还是一如既往,还是全力以赴,还是对我微笑着。我也希望像你一样,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能够微笑着面对一切。
你在一次访谈中透露,在上初中时,因为是单亲家庭,曾被同学欺辱过。她们每天变着法儿欺负你,你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阴暗。直到你某一天在网上看到了XX偶像团体,她们努力的姿态让你受到了鼓舞。你天天沉浸在她们筑造的梦幻世界中,无比幸福。从那时开始,你自学跳舞唱歌。你希望有一天能像她们一样,给粉丝带来元气。你已经做到了,你知道吗?我终有一天,也会像你一样,成为别人的救世主。
你的排位不够高。他们都不知道你有多努力。你只比我大三岁,却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你出身贫寒,因为母亲在同学家做保姆而遭到排挤,但你却仍那么纯真善良。世界对你不公,你却回以微笑。你值得更好的。我要帮助你,如果我都抛弃你了,还有谁会站在你身旁?你改变了我的人生,我要担当你的人生。
我们的努力得到了回报。终于,你站上了舞台的中心。从最边缘到聚光灯的中心,你不会知道,这给了我多大的鼓励。你就像一盏灯,照亮了我的路,指引我不断向前、向前、向前。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可是因为有你,就算没有现实,我也甘之如饴。”
电话铃声打断了严卿的思路。是在英国的同学。严卿没忘记程真摆脱的事情。
对方单刀直入,不说废话,“你之前不是让我打听赵钰宇吗?我打听到了。”
“离婚的原因清楚了?”
“是啊。前两天,我同事说他知道一家英伦风的酒吧,请我去喝酒。后来他爽约了,我反正把时间空出来了,自己一个人去了。在吧台和坐在旁边的顾客聊天,聊着聊着,发现他也是咱们学校的,和赵钰宇一年毕业。再一问,他果然认识赵钰宇。你知道,留学的圈子就那么大,谁认识谁都不奇怪。他和赵钰宇还挺熟,都经常参加在酒吧举行的同学会。”
“然后呢?”严卿猜测这间酒吧就是赵钰宇带他去过那一间。
同学得意洋洋地说:“他开始还不说,后来被我灌趴了,就说了实话。赵钰宇和他老婆主要矛盾在孩子身上。”
严卿模糊记得,赵钰宇似乎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孩子?孩子能有什么问题,身体不好吗?”
“啧啧啧,你这想法太单纯了。不是身体,是性别。是女孩。”
“所以呢?”严卿还是不明白。
“笨!是女孩,不是男孩,赵钰宇特别不满意,一直想要再生一个。他老婆好像也有什么事业,而且生头一胎的时候伤了身体,暂时不愿再生。他俩就因为这事儿吵得不可开交。后来两人互不搭理,就那么勉强过了。”
“这……不能吧……”严卿不太相信,“赵钰宇怎么说也是个外企精英,又是海龟硕士,思想能这么守旧吗?”
同学不以为然,“这和受教育水平没有必然联系。孩子出生后,他们哥们几个去赵钰宇家看孩子,赵钰宇的态度就像这不是自己孩子一样。晚上还和他们出去喝到半夜才回家。喝酒的时候,有人跟赵钰宇开玩笑,说他当了爸爸怎么一点不激动。你知道赵钰宇怎么回答的吗?赵钰宇说,‘反正是个赔钱货,有什么可激动的’。”
严卿不知道该怎么向程真交代。他知道程真家里的状况,知道她和姥姥相依为命的过往。再说,只凭同学的一面说辞,就盖棺定论,有些鲁莽。
可一旦真是这么回事……
严卿还没想明白,思路又被电话铃声打断。
是徐明珠。
“你去徐梦家了?你这是干什么?一中午没管你,你就搞出这么大的事!”
吴忻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嗯,去了。怎么了?徐明珠要把我们开了?”
“怎么了怎么了?”程真一脸不解。
严卿说,“他冲进徐梦家,把她妈骂进医院了。”
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咖啡,吴忻说:“不会是跟咱们要医药费吧?这可不怨我,是她自己承受能力太差。”
“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忻一摊手,“不干什么,我觉得不应该粉饰事实,就把事实原原本本告诉他们了。”
严卿最讨厌吴忻这种语气,明明在意的要命,却又偏要装出这副吊儿郎当的摸样,“你有必要雪上加霜落井下石吗?”
吴忻冷笑一声,“这怎么能叫落井下石?这明明就是徐明珠本该承担的责任,但她没有。我只不过是替徐梦讨回了公道。”
“徐明珠该承担什么,又逃避了什么,我们没有资格判断。你这么做,只能徒增她的痛苦!”
“两个人都冷静点,别吵别吵。”从中调节的人罕见的换成了程真,“你看,吴忻这边脸还肿着,不会是她打得吧?”
“不是不是,牙疼才肿的。我这身手,能让她打着?”吴忻摆摆手,“她为人母,就应该负起做母亲的责任。显然,她没有。任何人都有资格做出判断。”
严卿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她是一位母亲,但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不能因为她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就把她的生活全都毁了。”
“把她生活毁了?”吴忻不以为然,“你太抬举我了。徐明珠这种人,心里只装着自己,她才不会因为旁人而毁了自己的生活,她顶多是多难过两天,而后一切如常,接着和她的小男友恩恩爱爱,过得别提多潇洒了。”
严卿说:“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审判她,是吗?你就凭这几天对她的生活那点零星的了解,就断定她罪不可赦,是不是太武断了?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徐梦的位置思考,从没有把徐明珠当做一个鲜活的人。她的经历、她的痛苦,你根本不屑知道。”
“她女儿在学校被欺负的时候,她在外面花天酒地,她活得是够鲜活的。”吴忻讽刺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凭空给她造一个历经血雨腥风的过去?说不定她的不负责任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品行低劣。”
严卿说:“我是在假设没错,你也是。每个人都是在用有色眼镜看人。每个人都在封闭的自我世界中构建对他人的看法。你对她的看法很大程度上是由你的价值观、经历等共同决定的。既然我们都是在假设,既然都有偏颇,为什么不能对她宽容一些呢?为什么不能认定她也有苦衷?”
“所以,你就这样原谅所有人?对你刻薄的人你还这么为他们着想?说我任性妄为,其实你才是。你从不曾试图走近一个人、真正理解一个人,你想要的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你不是为了原谅他们,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而已。”吴忻毫不示弱,“总是装出一副好心肠,对谁都宽容的样子。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是你。你知道吗?你这才是最大的伪善。你才是最冷漠的人!”
“吴忻!”程真立刻打断他,“严卿不也是为了工作吗?”
严卿觉得,吴忻说得对。他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我是一个伪善的人。我画地为牢,我为自己锁上了牢房的门,再把钥匙抛得远远。我以为,只要一个人,我就会快乐自在。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有人曾在牢房外等待了许久,他每天陪我聊天,逗我开心,甚至希望进来陪我一起在这座牢房里终老。可钥匙早已生锈到发出臭味。他等啊等,终于还是离开了。又剩我一个人。那时,我就明白了那句话的意义,’我和所有人一样,一半是受害者,一半是同谋’。”
“为什么不能有什么说什么?我就是讨厌徐明珠那副慈母的样子,我就是要说出来。把一切都憋在心里,靠自己那点可怜的幻想过活,你不觉得你很可悲吗?”
程真也火了,“你难道不是把一切都憋在心里吗?你这么能耐,怎么不敢把周俭之的事儿大大方方说出来?!”
严卿追问:“周俭之?又关他什么事?!”
“他们又勾搭上了。”程真言简意赅。
严卿气得手直哆嗦,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
吴忻嘴硬,“你能和别人勾勾搭搭,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tmd结婚了!他都有孩子了!”严卿吼道,“我一直以为你再不着调,也是有道德底线的人!我真的看错你了!”
吴忻盯着严卿,有一肚子话要说。他想告诉他,他忘不了周俭之,因为周俭之笑起来和他很像。周俭之也会耐着性子在寒风中陪他排一个小时的队买烤红薯。在严卿离开的一年里,是周俭之陪着他。
他想告诉他。他离不开他。想到严卿要离开,他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他想告诉他。他一直,一直,一直喜欢他。
他想道歉,为一直以来的一切。他想握着严卿的手,卑微地恳求严卿不要不要他。他想抱住他。他想吻他。
吴忻一句话没说。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