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芒果酥和凤梨酥

50、箱中神（12）

　　周一猛地扑过去，双手紧握着女孩的双肩。“你看到什么？她在哪里？！”她捏紧了五指下瘦小的身躯。下一刻，周一几乎要喜极而泣。“你也看到了……”
　　金慧没有骗她，那个未来是存在的。至少，不是只有金慧看见了。

　　“咚——”
　　“布谷，布谷！”
　　“叮当，叮当——”
　　三层楼的大宅里，所有的钟表一齐报时。八点整。

　　周一惊得松了手，女孩退后几步，挥开了她的手，嘴唇张合间，好像是说了什么。钟表报时声回荡在洋楼里，周一没听清。
　　女孩笑了笑，转身向回廊的另一头跑去……
　　“等等！”周一叫道，想要追过去。钟表敲击了八下，又一齐静止。

　　“周一小姐。”佣人呆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身，看到穿黑色制服的人对她微微鞠躬，动作标准得仿佛从电视里走出来。“慧小姐请您去用宵夜。”
　　周一看看他，又回头看看长回廊。女孩的身影不见了。
　　佣人带着她下楼。

　　“你们这里，除了金慧，还有哪一位小主人吗？”周一忍不住问，“大概十一二岁。”
　　走在前面的佣人没有回答，就好像没听见周一的问题。
　　从她踏进这栋洋楼开始，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没错，这种不自在有一部分就是来自这些穿梭于走廊和各个房间的佣人们。他们机械化，面无表情，穿着一致。

　　周一沉默地跟在佣人身后，来到一楼会客厅。金慧坐在长桌左侧的第一个位置，长桌上首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正低声对身侧侍立的郑启说话。
　　看到周一，金慧站起来。“周一……”她顿了顿，转向上首的中年男子，“这位是我父亲，同时也是济康制药的董事。”
　　“小慧的朋友，来，坐吧。叫我金叔就好。”他微笑着朝周一点头示意，指指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
　　周一知道他，金禾。她在风和疗养院的宣传册里看见过照片，几位代表人物和创始人都有。

　　“听郑启说，你帮了他不小的忙。这次多亏了你，小慧才能从松林山回来。”金禾看起来没什么架子，“我也要谢谢你。”
　　说着，就让佣人给周一盛汤。周一连忙阻止：“您客气了，我自己来。”
　　郑启对她眨眨眼，然后跟着佣人退出去了。
　　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像家人一样聊天。
　　金慧几次站起来把点心递给周一，特别热情，周一都不好意思再板着脸对她。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气了。

　　金禾很健谈，聊了自己年轻时的几个同学，说了些趣事，周一和金慧听着都笑了。
　　过了会儿，周一想到那个女孩。
　　当着金董事的面，有点不好开口啊……她想到自己，组合家庭，父方带来一个妹妹。也许金慧家里的情况比这更复杂，她贸然询问，属于窥探隐私。
　　还是私下问金慧吧。周一做了决定。

　　“……周一，你看呢？”金禾问。
　　她刚才有点走神，现在顿时感到窘迫。还好金慧反应快，立刻接道：“周一肯定能理解济康制药的理念。”
　　“啊，嗯……是啊，您和几位董事都致力于抗异化药剂的研发和推广……对了，我之前听高队说，济康制药会帮助玩家脱离游乐场。”周一原本想糊弄过去，忽然想到这事。
　　即使这是董事会的秘密决策，现在问也不至于被灭口。高奕斌死了，一个死人说的话，当然可以不算数，往他身上一推就行。

　　“奕斌……”金禾叹气，“他跟着我久了，也是最明白我的。”
　　所以，是真的有办法脱离游乐场？周一听出了弦外之音。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五年前，我刚找到奕斌的时候，他根本不信。他本来就是公司高管，成为玩家后又多了点固执和内敛，最难说服。”金禾喝完汤，靠在高背椅上，半闭着眼道。

　　“我问他，要怎么才信，是要亲身接触一下钥匙，还是要看看我们的调查报告。他一个都不要，他就问我，有没有哪个玩家现在脱离了，来现身说法。”
　　金禾眯着眼笑了。
　　“我说那正好，不劳烦你东奔西跑，睁眼就是。”

　　周一咽下去的布丁差点梗在喉咙口，立马抓起手边的杯子，也不管里面是什么，咕嘟咕嘟地灌下去好几口。
　　金慧连忙叫佣人给她倒茶。

　　“这是第二次游戏时，我从五楼跳下来，天不收我。”金禾卷起袖子，给周一看手肘处碗大的白色疤痕。“手整个断了，人没事。”
　　他说着，也不要金慧搀扶，站起来抖抖腿。双腿沉重地踏在地面，铿锵作响的机械声。
　　“第四次游戏，畸变体把我的腿撕了。”
　　金禾伸手戳进右眼眼眶，把眼珠子掏出来捏在手里转了一圈。
　　“假的，装个样子，其实看不见。我这只眼睛在第五次游戏丢了，不知道丢在哪儿。”

　　周一看得目瞪口呆。
　　金禾全身上下，简直就是浓缩版假肢伤病展览中心。

　　“我当时也是这么和奕斌说的，他先是和你一样，过了会儿，做了件事。哈，但是你现在可不能学他。”
　　金禾仍然笑眯眯的，慢吞吞坐回椅子里。
　　“他当着我的面杀了个玩家，问我看见什么，是不是一堆糖醋小排？我告诉他，拧人脖子不用那么大力气，要用巧劲，否则杀完人就没力气跑了。”

　　最后，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举起来，屏幕对着周一。
　　金禾一页页翻着APP列表，翻一页停顿一下，好让周一看清楚。
　　里面没有游乐场。
　　在他身上，保留着作为玩家时的所有痕迹。但他已经不是玩家了。

　　周一喝了口茶，理了理思绪，过了会儿才开口：“您知道如何脱离？”
　　如果金禾说的都是真的，那他本人就是最好的引路者。

　　“要有‘门’，还要有‘钥匙’。”金禾说。“停，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打断了周一即将出口的话。
　　“年轻人，没有耐性，老年人，没有记性。”
　　他吃了块糖，笑着站起身，伸个懒腰。“你们急着想知道门和钥匙是什么，可我却老了，记不住那么多。有什么事，留着明天说。小慧带周一四处转转，别走远。”

　　金禾是个语言的艺术家，三两句话就能洞悉人心，抓住他们最想要获知的，再加以润色和引导。
　　你可一点都不老啊，老狐狸。周一看着那个背影腹诽。

　　这之后，金慧带着她在洋楼附近的绿化带散步消食。
　　“抱歉，是我没有说清楚。”金慧忽然对她说。“可能还需要很久。”
　　周一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等。”
　　至少这样的等待是充满希望的。

　　她想了想，问：“你有没有妹妹？十一二岁大小，和你长得不太像。”
　　金慧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顿。“没有，我是独生女。”
　　周一感到她回答中的一丝迟疑，想要继续追问，但又意识到，这可能是别人家的隐私。她只能迂回地试探：“那有没有和你一样，能看到‘未来’碎片的人？”
　　金慧加快脚步。“世界这么大，有也不稀奇。”

　　她似乎在犹豫着、顾虑着、担忧着什么。但是她没有向周一求助。自始至终都没有。

　　每次看到金慧，周一都不由自主地把她和脑海中的另一个身影重合。爱丽丝也是这样，几乎从不开口向人求助。就连最后的最后，也是独自做出决定。可以说是固执，可以说是自私，也可以说是愚蠢。
　　周一甚至有些痛恨她们的这种共性。

　　现在是十一月了，入夜更凉。
　　周一离家时是十月，天还不冷，没有带足够厚的外套，只能搓着手缩在加绒卫衣里。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意识了这种寒冷，抬头一看——

　　下雪了。

　　“不是雪……”金慧望着远处。
　　晶莹的六面体，不是雪花，而是剔透的镜面。镜面从天而降。
　　更远处，透亮的梭状晶体凌空悬浮，从这里看过去，仿若一把利剑，直指大地。

　　什么情况啊到底？！周一仰头望着慢慢飘落的镜子。
　　“是‘神’发怒了。”金慧说。

　　这时，三层洋楼之下的地面低鸣震动！
　　山脉，江河，森林，大地上四处流动着黑红相间的光茫，所有的光线穿梭过现代建筑的钢筋混凝土丛林，像喷薄而出的岩浆，看似缓慢，实则快速地交汇于一点……
　　她们脚下，就在洋楼的地下。

　　周一浑身的毛孔翕张，剧烈颤抖着。
　　她清楚地感知到，就在她们的脚下，可能是数米，也可能是数万米，在不知是否存在的某个空间，那里有一片黑色与红色汇聚的漩涡。

　　“想要对抗不寻常之物，便只能依赖不寻常之物。”金慧说。她的背后，密密麻麻的眼球也在不停挣动，毛衣被拱起褶皱。“想要对抗‘神’，就只能造神。”

　　‘雪片’停在洋楼的上空，始终未能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