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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受难者之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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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口/枷的人不停颤抖,在地上使劲扭动,像条可怜的虫子。围成圈的人们朝着两个位于中心的人躬身行礼。
影像再次聚焦在地上的人身上时,他已经被解开了束缚,只是双眼仍缠着黑布,嘴里的口枷也没有拿出来。他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手脚并用超前爬了两步,伸手触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膝盖,顿时激动地攥紧了那片衣料!
那个男人放下交叉于胸前的双手,轻抚对方的头顶,低下头说了什么。趴伏在地的人乖顺地把额头贴在地面,似在回应,又似在惧怕。穿黑色长裙的女人端着一只托盘靠近两人,蹲下身。托盘上放着一把小刀,刀柄上镶嵌着几枚暗红的宝石。
那男人朝她点点头,拿起小刀……他再次在胸前交叉双手念了句什么,放下手时,把小刀递给了跪在地上的人。他把对方的五指掰开,强硬地把小刀塞进那人掌心。
黑布被解下,口/枷被摘除。额头湿漉漉的,大约是被冷汗浸透。跪在地上的人呆愣地直视前方。那男子伸手覆上他的双眼,神色柔和地看着他,不知在说什么。过了会儿,趴伏在地的人忽然握紧了小刀扎进对方的胸口!
“什么……?”周一惊讶地看着影像。
刀身带着喷溅的鲜血被拔/出,再狠狠地插/进心脏处,一次又一次,直到那男子的胸口血肉模糊!
“这是什么意思?”周一有点不耐烦,手心也沁出了些微的汗水。她心里一阵阵发紧。
姚萱呢……姚萱也在,她在做什么?周一试图寻找姚萱的身影,但那影像不能由她控制,所以始终停留在这个画面。小刀不停地扎进又拔/出,血液四溅。
K没有回答。周一也不希望听到那个回答。
影像里的人不停地重复这个动作,周围的人们面带微笑看着他。他们把双手交叉于胸前,嘴唇不断微微开合呢喃着什么,像一场永无止尽的祈祷和狂欢。
那个人大概是累了,背脊起伏似在急促地喘息,手里的小刀没有再扎进血泊里。
黑色长裙的女人走过去,高跟鞋踩过流经足下的鲜血,蹲下身轻抚那个人的背部,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个人忽然松开手,仍由小刀滚落在地,跌进女人的怀里,似乎睡去了。
这一切都很熟悉。熟悉到带着点惊心动魄。
周一转过头,身侧只有黑暗,还有昏黄的壁灯光圈。她不知道该去看什么。
影像闪烁了几下,K伸手打散波纹。周一闭上眼深呼吸了下。“所以呢?”她问。K让她看到了过程,但她想知道的还有很多。
“我们的约定是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我已经清楚地让你看到她在哪里、在做什么。”K不紧不慢地说。
其他的都不属于约定范畴,他就是这意思。周一怒视镜子里戴着顶礼帽的身影。“那你怎么不一开始就说明白,我们的任务还包含了击杀017号错位演奏者?额外的任务目标难道不该增加回报吗?”
“原本没打算让你们直接击杀,我给赵夕和陈学明的任务也仅仅是加强封锁,视情况决定是否击杀。有了爱丽丝的加入,我认为目标可以适当更改。”K抬手压了下帽檐,“没有爱丽丝的支援,你们无法完成这项任务。”
这是个混蛋奸商,锱铢必较,最可恶的是,他说的很对。他们能击杀错位演奏者,最大的功臣是爱丽丝,周一对此心知肚明。
“你的第二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是,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K说。“周一,她比你来得更早。另外,她想见你一面,三天之内,时间由你来定。”
镜面里已经恢复了平静,既没有波纹也没有影像。K所说的话清晰地传达到周一耳中。“她要见我?”周一闭上眼,不去看镜子里映出的自己。“三天之内?”
她想,要答应吗?
不,见面的结果只有一个,仇恨与厮杀。
或许现在假意答应,然后立刻离开南都就能避开爱丽丝。即使K察觉也没关系,他大概只是为爱丽丝传话。周一猜测,<秩序>管理员不会在乎这样的‘小事’。
我做错了吗?她问自己。是不是那天多犹豫一会儿,就可以避免这样的结果?
不,不会的。事情不会变好。不杀何晓予,她就不得不面对故意伤人的现实,甚至直接暴露于非玩家面前,被送上解剖台。
那么,她还有退路吗?蛇瞳的爱丽丝是资深玩家,如果必将与之发生冲突甚至死斗,该如何活下来?
也许事情还有转机。爱丽丝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能试着与她交流和解的话……
不,不可能的!周一摇摇头。
这就像是要求她自己去和欺骗伤害了姚萱的人和解一样,太荒唐了。
这已经不是对与错的分别了。周一明白,身为玩家的姚萱可能也做过伤害他人的事,但她却不能接受姚萱被伤害。这和姚萱是否做了错误的事无关。
爱丽丝给出了时限,以周一对这个女孩的理解,这是个极限时间——一个对于彼此来说,都到了极限的时间点。“她快要……”周一忍不住问,但话说到一半又含糊过去了。她明明没说完,但K却点点头。
“就今晚吧。”周一想了想说。
K好像有点惊讶:“你确定了吗?”
既然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那就去接受、去面对。“就今晚。”周一说。今天和三天后没有什么区别。
K的身影慢慢隐入镜子的黑暗里。“我会为你转告爱丽丝。地点已经定好了,就在会所的地下三层。你可以先去等候。”
等周一走出宴会厅,服务生等候在门外,带着她搭乘直达电梯来到地下三层。和周一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里似乎特意进行过休整和维护,整个地下三层很像之前周一和李铭炜使用的训练室,层高约有五米,没有任何的室内摆设和陈列,显得非常空旷,四周的墙面每隔两米就嵌着一面圆镜。
周一随意地找了个墙角坐下,背靠墙壁闭目养神。她不准备坐以待毙。在回尚海找到那个穿紫色连衣裙的女人前,在搞清楚事情真相前,她是绝不会认命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快,也许很慢,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门开了。爱丽丝像往常那样坐在轮椅上,双眼紧闭着,手脚都被厚实的手套和雨靴包裹住。轮椅移动到周一面前。
我该说什么吗……周一想。她站起来看着这个灰白头发的女孩。但其实什么都不用说,说什么都没有用。
爱丽丝沉默了会儿,转头对着墙壁上的一面圆镜,但她仍未开口。
“两位,我在此见证。”K的身影在镜面上一闪而过,四周的圆镜里同时传出这个声音。
爱丽丝点头。周一拿出了小刀握在手里。
“……对不起。”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忽然轻声说。
什么?周一不明白。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双腿已经在连续的战斗中形成了移动的习惯,她一边跑一边举起手里的小刀,朝着轮椅上的女孩刺去——
眼睫颤动了下,眼皮微微抖动,仿佛即将睁开。
只要一秒。
只要一瞬间的迟疑。
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空隙……周一睁大眼,直视那双金色的竖瞳!
轮椅翻倒在地。
小刀被白色的发丝缠住刀柄,手腕也被紧紧束缚。刀尖抵着脖颈上的血管凸起处,微微陷进皮肤,勾出一条血丝。红色的烟雾覆盖在灰发上,人偶头颅在周一的身侧漂浮,几次想去咬灰白的发丝都被挡了回来,最后被严严实实地缠绕起来。发尾的嘴部闭合着扭动,它们被红雾吞噬后融化成灰色的液体滴落,于是扭动得更为激烈,像在哀嚎。
脸庞上的深色鳞片延伸至耳后,那片干燥褶皱的皮肤也许是久不见阳光,鳞片间隙里的肤色苍白中透着青蓝。
刀尖无法再推进分毫。“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周一说。她单手撑地,低下头看着爱丽丝的双眼。灰发女孩的反应太快,她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金色的双眼眨了下。
“为什么?”爱丽丝不解地看着她。“你不怕吗?”
“直视蛇瞳会死,大家都这么说。”周一不再推动刀柄,或者说根本无力推进。“……其实是你想让大家这么以为。”
金棕色的眼眸弯了弯,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和感叹。“也不是故意骗你们。”爱丽丝说。
左眼突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膜状物,渐渐覆盖了整个眼珠。眼皮闭合又张开,眼球中心炸裂开来,生出一丛细密的金黄色结晶体!那些晶状体很快扩散到了整只左眼!
结晶体蔓延着,撑裂了眼眶和角膜边缘,挤压着眉骨,膨胀成金色的水晶花瓣。最后它们被几根灰白的发丝卷起,带着血丝和碎肉从眼眶里拔/出!‘噗’的一声闷响,爱丽丝的左眼剩下一个血洞。
“碾碎后,会变成一种奇怪的粘液。”爱丽丝的发丝小心地抓着那丛黄色结晶体,晃晃悠悠地挪到周一面前,让她近距离观察。“这种粘液沾到我的头发上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一旦接触其他灵物或器物,就会使被接触者发生类似风化的现象。”灰发的女孩说话时,眼框的空洞里有微小的肉粒不断滋生。没过几秒,一只毫无异样的眼珠已经生长完毕,金色的瞳仁里有一道深棕色竖线,和之前一模一样。
“原来是头发……”周一叹道。
她想起之前看到的风干白卵,以及沙粒化的错位演奏者。那时候,她就有些疑惑。如果说直视蛇瞳就会死,说明爱丽丝的灵物或器物是通过视线的接触起作用,但那些卵又要怎么解释?畸变体仍处于白卵内未孵化,更不用说视线相交,所以,使用这种能力真正的媒介不是眼睛,而是爱丽丝的发丝。
“最开始我没有刻意隐瞒,但因为灵物特性,沾染到那种粘液的人都死了,只有离主战场较远的玩家幸存,然后……他们好像误会了什么。”爱丽丝回答。
明明已经输了,结局毋庸置疑,周一却不由地感到轻松,就仿佛卸去了一直以来背负着的包袱和期望,什么都不再担忧,也什么都不再惧怕。她笑了起来,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对爱丽丝说:“对不起。”
要说对不起的人是她才对。
失去了重要的亲人、爱人、共同前行的友人,她能明白这种感受。她也曾深受其害,但一转身就成了另一个刽子手。最可恶的是,这个杀人犯还不甘认罪,试图逃脱罪责,为此不惜犯下更深重的罪行。
“我在这里长大,变成玩家,然后逃离这里,前往大洋彼岸。出国的时候,我想,已经这样了,我不能和我爱的人、爱我的人生活在一起了。我不想伤害他们,也不想成为他们眼中的怪物。”爱丽丝轻声说。
是的,我要保护他们。周一想。
此前的每一天,她都怀抱着这种信念生活、战斗、重复着伤害与被伤害的过程。
“可笑的是,就在我离开后的第二个月,我哥……晓予也成了玩家。他知道了游乐场,知道了畸变体,知道了异化。他还是知道了。”爱丽丝的语调低落,闭上了双眼。“他每个月都给我的账户转账,有时甚至有十多笔。我一直都很清楚,玩家、畸变体、我们所有人可能都逃不过这个结局,但我一定是最该受到惩罚的那个。我每天都失眠,常常惊醒,我总是害怕这一天忽然到来……但现在,我反而不怕了。它已经来了。”
“重新回到这个国家、这个城市,这些都是我原本熟悉的,也都是我现在感到陌生的,我该去找谁呢?现在还有谁能来帮我呢?凯恩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和他合作过一场游戏,在英国也有几位共同的友人。但我了解他,这对他是个负担。K是我的旧友,我们经历了很长一段‘无序’的时光,再见证了‘秩序’的诞生。不过,他也不是合适的人选。我只能拜托他,向你转达我的请求。”
爱丽丝说着,睁开眼,抬手握住周一持刀的手腕。
“我很庆幸能认识你,周一。”她说。“你聪明、执着,不会为了什么人或事而停下脚步。你理智、但不冷漠,看得出来,你有自己珍惜和看重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找谁,来替我完成这一切,但你恰好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时间。”
周一疑惑地看着这个女孩。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一定有什么……她没注意到。在手腕上的力道加强时,周一突然意识到爱丽丝想做什么。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爱丽丝把刀尖朝着自己的脖颈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