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落荒 ...
-
达奚妙辛头也不回的一路狂奔。
耳旁能感觉到刀刃般冰寒的冷风呼啸而去。风灌进了衣领里,胸襟鼓鼓地膨胀开来。
她听见身后追赶过来的脚步。
这脚步浮躁、急切,不是萧道成的。
她脑中唯一的意识就是跑——不顾一切地跑!
跑出这里,跑出建康,跑出萧道成的掌心。
男人追了上来,差点抓住了她的袍子。
一股贯穿全身的力道猛地袭击过来,仿佛是块巨大的山石扑向自己。她顺地滚了几圈,被男人压制住,却一个鲤鱼打挺,从对方的□□翻了出来。
对方来揪她的头发,将她的发巾打在地上,混元髻散开,一头青丝曳地。她顾不得去绾发,一个推手将对方撞在地,爬起来又往前跑。
对方大喝一声,冲上前来,掰住她的手臂,双腿压住,想将她钳制在地。她像一条光滑的鱼,身手敏捷,怎么也抓不住。
男人急了,眼看到嘴的肥肉就快没了,使出全力去扑她。
这力道过了头,两人抱在一处,顺着江岸打了好几个滚。
岩石被江水冲刷的湿滑。
他们顺着一块岩石滚落下去。待达奚妙辛停下滚时,刚想站起来,对方的手拽住了她的脚脖处。
她低头一看,那男人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江面上,一只手拽着自己,拼命往上攀登。
岩石面滑滑的,本就让人站立不稳,被他这一拽,达奚妙辛也跟着打了个趔趄,差点掉进了江里,幸好及时抓住了岸边石块的一处凹面。
“放手!”她急了。这大汉少说也有百来斤,被他这样拽住,不但很难爬上去,更有被拖入江中的可能。
男人也惊出了一身汗,仿佛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对方在上头如何呵斥蹬踹,就是不松手。
指头一点一点松动,力气很快遗失殆尽。
达奚妙辛咬住牙,凭着一股顽强的毅力死死抓住岩石锋利的一角,指甲断裂浑然不觉。
她拿到了《陈卓定记》,她找到了鬼府神兵的下落,她决不可能死在这里!死在建康!死在这条江里!
嘶——裂帛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男人的身子开始往下沉,求生的本能却使他紧紧抱住她的腿。
混蛋!
她忍不住在心中咒骂。力气已经使完了,尝试了几次想往上爬,手臂却连半分都抬不起来。
手指开始从岩壁脱落,浑身的肌肉因力气的流失而颤抖起来。
她害怕着紧紧闭起眼睛。
“啊——”男人的惨叫声先响了起来。她感觉到身子就像片飞舞的落叶,不停地在风中翻滚。
有温热的液体飞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紧紧闭着眼,闻到了咸腥的味道,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扑通一声,水四面八方朝着自己灌了过来。
江水冰冷寒凉,
她想大声呼救,水却不断地灌入自己的喉咙里,阻断了她的呼吸。
双手早没了力气,身子像沉重的石块,开始直直地往下坠落。
四周,江水的怒吼再也听不见了,却有一种可怕的寂静。
她尝试睁开眼,却只能见到混沌的一片。
好冷……
她最终闭上了眼睛。
是寒冷——
顺着骨髓一点一点往上刮,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没有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她冷——
身子禁不住的哆嗦,仿佛是掉进了冰窖里,四周都是冰天雪地。
然后,突然间感觉到一股热意升了起来,像茧壳般将自己重重包裹起来。
她伸出手臂,将身体贴近,贪婪地去汲取更多的暖意。
这堆火,来得恰是时候。
她脑中这样想着,又沉沉昏了去。
天空微熹,她困难地睁开眼睛,努力适应着眼前的光亮。
这是哪里?
见到四周生满苔藓的石壁,她困惑地皱起眉头,开始回忆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见到萧道成来抓自己,她拼命跑,有个男人在身后追,他们滑落了石崖,她坠入了江中……
然后,记忆停在这里,便无迹可寻。
她起身,才发现自己是睡在一个狭窄的山洞里。
她借着石壁撑了起来,只觉得脑袋昏沉,四肢乏力,怕是落水时受了寒。
拖着疲惫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外面走,好不容易到了洞口,已是气喘吁吁。
“怎么?就这样子还想逃?”耳旁猝然响起一声奚落。
她猛然被惊,一抬头,撞见了凤眸的主人,大惊失色。
萧道成斜依在洞口一侧,见她出来了,薄唇勾起,似笑非笑。
“你?”她指着他,仿佛见鬼般惊得张大嘴巴。
萧道成顺手扔过来一样东西,她本能接过,定睛一看,不知是被烤熟的什么肉,凑在鼻子下,散着焦黄的香气,引得肠胃咕咕直叫。
她这才意识自己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就算要跑,也等吃饱了才有力气。”
她顾不得其他,张口就撕咬起来。真是吃饭大过天,眼前的这种处境立马被抛之脑后。
待到把骨头都啃了一遍,她这才好受些,打了个嗝,再抬眼,看见萧道成侧着头,正盯着她。
方才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想必都被他瞧见了。她有些微赧,咳嗽几下来掩饰尴尬。
萧道成的手就在这个时候伸了过来。
他动作突然,她愣住了,还来不及反应。下一刻,便只感到他的指尖,凉凉的,柔软的很,在唇角边留下了酥麻的触感。
“你!”她触电般跳开,退后一步,眼如铜铃,警惕地瞪着他。
萧道成收回手,将指尖沾染的污渍弹开,眉心一皱,不屑道“你什么你?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吃相这般难看!”
她气鼓鼓地剜了他一眼。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为了挽回点面子,她挺起胸,郑重其事地向他申明。
却听他冷笑一声,食指曲起,拧起她的粉颊,看着她徒劳无获地挣扎,嘲笑道:“你现在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还敢和我横?”
达奚妙辛急了,双目通红,咬着唇半响憋出了一句:“士可杀不可辱!”
“我怎么辱你了?”萧道成怒极反笑。
“你……你想……”达奚妙辛脸火燎般热烫。那种事真是难以启齿。她声若蚊蝇,“你想对我做的事……”
“我想对你做什么了?”对方仿佛是故意逼着她说下去。
这行为让她气结,一跺脚,豁出去了:“……男人和男人,怎么能做那样的事……”
“哦?”萧道成眯起眼睛,又问,“你的意思,若是男人和女人就可以了?”
达奚妙辛被拧着扭曲的脸,点点头,忽而又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味,不等细思,却见萧道成突然松了手。
她刚想松一口气。
萧道成往后退了一步,面不露色地望着她,开口道:“南门,不是回金安,是要去哪里?”
达奚妙辛片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她心虚地躲开他注视的目光,佯装镇定的样子,嘴里像含了块芋头似的,模糊道:“我一个道士,四海为家,哪条路好走走哪里。”
萧道成声音似笑了一下:“要渡江,便是北上。一路见山,嶙峋陡峭,这可不算是条好路。”
达奚妙辛被他此番咄咄逼人地追问逼得恼羞成怒,涨红着脸,不自觉地恶语相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管我走哪!”
萧道成听她这般说,也不恼火,只撘下眼帘,似是冷哼了一声,奚落道:“眼下,怕是哪条路也没得走了。”
达奚妙辛闻言哑然,毛发直竖,头顶快冒起了烟。
“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就是再跳一次江,也不会跟你回去!”
萧道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口气像是幸灾乐祸:“你看看四周。”
达奚妙辛被他这一提,这才正眼打量了四下,只见周围崇山峻岭,一叠又一叠的山脉起伏连绵,起了春,灰黄的山头间或夹着隐隐的嫩绿,却依旧掩盖不住裸露在外的灰蒙蒙的泥石。
空谷幽鸣。
她愣住了,心底也泛起了糊涂。
这是哪儿?
山连着山,树依着树,草叠着草,看起来差不多的景致完全让人辨不出东西南北。
萧道成冷笑道:“我们被江浪卷到了这儿,四下除了山,连座茅屋都找不到,也算成了你四海为家的美梦了。”
达奚妙辛怔怔地转过视线,望着他,不自觉地问道:“这不是建康?”
“建康?“萧道成像是听了大笑话似得,唇角勾起,指着四头的高山,提醒她看,“瞧这山形地势,我们离了建康十万八千里。”
“那……怎么回去?”
“回去?这不就是你想的。花了那么多心思才逃出来,现在还问怎么回去?”
达奚妙辛摸摸鼻子,气焰小了许多:“这荒山野岭,四不着路……还是回去的好。”
萧道成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回去做什么?你不是挺有骨气的?士可杀不可辱,怎么?才说得话就忘了?你一个道士,四海为家,哪里不是路!”
达奚妙辛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喉咙打了结似的,半天才嘀嘀咕咕地冒出一句:“你这人,心眼怎么跟芝麻似的,和我一个小道士计较什么。”
“什么?”萧道成耳尖地很,声音拔高了几度。
她立马拿一张堆笑的脸迎上:“太宰大人肚里能撑船,何必跟我这样的小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