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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Part sixteen ...

  •   【阿黛尔视角】:
      下雪了。

      挪威的一月份依旧森寒冻结如冰窟深处,苍白大雪飞扬倾洒交织成帘幕。

      切尔西的资料传过来的时候,正好是大雪肆意得最热烈的时候,对面那一排排的银松和冷杉被遮盖掉所有的颜色,只剩那片起不了任何波纹的雪白还一直在蔓延。

      阿罗将这次需要进行控制的人类分成的几拨,其他的则交给亚力克他们自由处理,最好用作警示之用而杀掉。

      我看了看手里已经被黑色墨水划去的一大片人物名字,知道面前这个蜷缩在温暖壁炉旁边,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神志不清,浑身散发着雪茄香烟味和香醇葡萄酒混合味道的人类,是被阿罗认为“没必要洽谈”的人物的最后一个。

      至于其他的人,一会儿会被分给我们去一一拜访。

      阶级和权利在古往今来都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管对方是什么,只要自己足够有价值,就有能够活下去的一线契机。

      他的名字叫霍克·桑蒂斯,现在我要把他的名字从手里这份名单上划掉了。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躲在他的办公室里足不出户四十多个小时了,一直靠酒精和香烟来勉强吊着精神。看样子事情和阿罗他们的猜测一样,步步逼近的死亡在时间的推波助澜下,产生了一种非常明显的威慑效果。

      我从他的办公桌上摸索到一支黑色的精致钢笔,金色的笔尖镌刻着那位设计师的花体字英文名,拿起来的时候,还在往下滴着深红色的香醇液体。

      桌面上碎裂了好几个黑色的厚玻璃瓶,来自遥远法国酒庄的波尔多红葡萄酒从桌面一直流淌到地上,把地面上的浅色羊毛地毯晕染了一大块,仿佛人类流出的血液。我用钢笔在这个人类的名字上划了好几下才让那种墨水的漆黑遮盖住了酒色的艳丽。

      我放下笔,“好了。”

      菲利克斯迫不及待地捏住这个可怜男人的脖颈,弧度优雅地一转。清晰地骨骼碎裂声从他的手指下传出来,男人的一切生命活动都被人为的强制终止了。

      “接下来就是那些需要见个面的人了吧?”德米特里睥睨着地面上的男人,声音轻快地建议道,“我们要不要送个礼物给第一个受访者?”

      “什么礼物?”塞拉斯问。

      德米特里耸耸肩,微笑时露出来的牙齿森白到让人战栗:“就是礼物啊。能让他们更听话的那种。”

      “比如说,把他的头拧下来再扎个蝴蝶结寄过去?”说完,亚力克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则把目光垂落在那些纷乱摊开的书本上,陌生的挪威语让我很茫然。

      “这个想法不错,很有创意。”德米特里眼珠转了转,嘿嘿一笑,苍白修长的手指在柔软的羊绒大衣面上欢快地舞蹈了几下,像是很乐意当这个礼物的筹备人。

      “还是先把这几个人类分了吧。”亚力克不置可否。

      “一共四个人,我们分成四组吧。”塞拉斯接过我递过去的名单,拿到简的面前,“我们要去哪儿?”

      简垂下眼睑扫了一眼,纤细的手从宽阔的衣袖里探出来对着其中一个名字轻轻一指。

      纸张很快传阅一周,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人物名字。

      我看了看亚力克选中的那个名字后面的详细资料,圣桑德拉街,3918号。

      罗纳德·皮尔特。

      ……

      最终,我们是在挪威的一个木材加工出口工厂找到这位皮尔特先生的。据他的妻子所说,他正在做一笔数额巨大的木材交易生意,对方国是澳大利亚。

      伐木场的大门警卫和监控摄像对吸血鬼来说实在形同虚设,我们根本没有降低自己的速度,直接就通过了外围来到工厂里面。

      “那么,他是一个商人?”我有点疑惑地朝亚力克问到,按理来说商人似乎并不属于沃尔图里的洽谈对象才对。亚力克环视着周围越来越多的整齐圆木,微微颦了颦眉,三言两语解释了在人类社会里,金融大亨和政权单位的挂钩关系。

      他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这是我从他的一些表情细微之处察觉出来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走了一阵以后,亚力克忽然停了下来,仔细辨认着空气里的什么东西,然后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我愣了一下,仔细嗅了嗅,“好像是汽油。还有……血和……”

      和一种我说不上来的味道,有点熟悉,我觉得我好像在哪儿闻到过,是同类的味道,但是又不属于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吸血鬼。

      我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在医院见过的那几个幼儿半吸血鬼。其中,有个有着一双温暖棕色眼睛的小女孩身上就有这个味道。我们找到那几个幼年半吸血鬼时,她正坐在一堆被撕碎的染血羽绒玩偶里,笑容灿烂纯真地朝亚力克伸开双臂想要拥抱他,身边的玩偶面目全非的凄惨。

      这个拥抱的代价太大,她很快变得和那些被她撕碎的玩偶和人类残肢一样。

      “我们往前走。”亚力克停顿了一会儿后朝前看了看,略微抬起的右手里盘旋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他并没有看向我,但是伸出的手却下意识地朝我的肩后虚空环绕,我闻到他身上的熟悉冷甜味,莫名其妙地没办法紧张。

      虽然这个工厂的面积很大,四处都是堆积的木材和裹了深褐色木屑的脏雪,看起来就像个用木头搭建起来的迷宫那样。但是再没有比吸血鬼寻找血液来源更轻松的事情了,这是本能里就带着的优势。

      零散的家具设计图纸从拐角处就开始出现,一路沿着到了深蓝色塑钢大棚工作室的虚掩大门里面,还有越来越清晰的血腥味。我被那些飘落在雪地上的图纸潮湿团块颜色吸引,拉了拉亚力克的西装衣摆:“这是汽油。”

      浓烈的刺鼻气味,淡黄色的印记。

      “这里有同类来过了。”亚力克谨慎地看了看周围,手里的黑雾四散开来朝那座工作室围拢过去,“现在没问题了。”

      说着,他率先朝门口走去,抬脚一踹将那扇崭新的金属大门重重砸向墙壁,震落一地的石灰粉和金属碎片。

      罗纳德歪着头背对着我们坐在办公桌前,露出衬衫立领高度外的脖颈上有明显的牙齿咬痕,外翻的皮肉已经被冻上一层暗红色的霜。空间狭小而闭塞,血液香气像阴魂不散的幽灵一样在这个狭小的办公室里几乎固态化的凝结。

      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一种隐秘的猩红开始从这些血液气味里升腾起来,灼烧我的视线和喉咙。

      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快一天没有进食了,这不是个好现象,不过还好罗纳德已经死了,诱惑力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大。

      亚力克走到罗纳德的身边检查了一下,摇摇头:“他没用了。”然后又露出一种困惑的神情,给他那种毫无温度的美丽蒙上一层薄膜一样的柔软神采,“艾德里安家族的人,除了西蒙,按道理来说应该已经全部死了。还会有什么吸血鬼来找到这个人类杀人灭口?”

      渐渐明显的干渴阻挠了我的思考,我闭上眼睛朝门外后撤出去,试图让那些铺天盖地的冰雪寒气来让我的头脑保持冷静。

      可惜雪已经无法让我感到寒冷了,不然我或许会用这些松散绵软的玩意儿来缓解我喉咙的毒辣炽热。还好,起风了,那种沉甸湿冷的冻结血液气味被驱散得很快。

      风势越来越大,我习惯性地朝下风向转过去。虽然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靠这种方式来争夺那点微薄的空气过活,但是一些人类时期的残余习惯我还没有彻底戒掉。

      “阿黛尔?”亚力克发觉我的异常,连忙停下了检查的工作朝我走过来,“你怎么了?”

      “我没事。”

      话音刚落,我忽然觉得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挪开脚后,我从雪层表面下捡到一条被绷断的项链,上面写着一个大写的字母“A”,还有一个类似鸟类的抽象图腾。

      “这是什么?”
      “艾德里安家族的族徽。”亚力克把项链握在手里看了看,相当肯定。

      “是他们的人来杀了这个人类?”

      我话音刚落,一阵清晰到恐怖的爆炸声忽然从工厂的另一头传过来,橘红的大火从灰黑色的烟尘和建筑碎片里爆炸开,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就蔓延到了我们的周围。

      热浪翻滚,火焰在被淋了汽油的干燥木材上肆意灼烧膨胀,将空气加热得滚烫,密密麻麻的木层焦化崩裂噼啪声围绕在周围,像在惨叫一样惊悚。

      火焰,是吸血鬼最惧怕的东西。

      满眼滔天烈火逼近,亚力克的声音几乎要和他的肌肤一样的苍白病态:“这是陷阱,艾德里安家族的人想烧死我们。”

      吸血鬼极易燃烧的体质常识在我脑海里警醒我,我飞快扫了一眼身后暂时安然无恙的房屋,提议说:“房间里有饮水机,把水倒在身上,只要速度够快就可以冲出去。”

      说完,我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屋子,将那桶还没有用过多少的桶装水拎出来,利落地撕掉那些在我手里柔软无比的硬塑料封口。

      趁现在火势因为低温和满地大雪的缘故还没有泛滥到失控的地步,只要贴近地面,用极快的速度安然无恙地冲出去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是亚力克的情况相当不对劲,他的脸上第一次闪现出恐惧,对火焰的恐惧,还有一种似乎想要压制住那种强烈惧怕又无能为力的恼恨和愤怒。

      他好像很怕火。

      虽然吸血鬼都是怕火的,但是他的症状看起来比一般的吸血鬼要严重得多。那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一种从骨子里扎根生长起来的,对某种东西的抗拒和逃避。

      “亚力克?”我叫了他一声,然后忽然想起来他曾经说过的自己的经历——十六岁那年,他和简被绑在木桩上用大火活活焚烧至半死,直到阿罗来救了他们。

      他的麻醉能力就是从那场火刑里,对那种粉身碎骨的剧痛的强烈逃离心理催发出来的。那是他从转变起就凝固下来的梦魇,永远都会攀附在他心底,任何外力都对这种创伤无能为力。

      难怪,他从来都不会参与销毁罪犯的残骸这种和火有关的活动。

      滚烫的艳丽火舌被大风吹得招摇跳跃,时不时朝我们的方向试探过来,带起一阵炙热浪潮。包围圈在很缓慢的缩小,那些上好的木材在此时此刻都成了帮凶,用尽生命帮助这场大火焚烧得淋漓尽致。

      亚力克被这种熟悉的场景逼得单膝跪了下来,那些燃烧在一千多年前的虚无火焰好像又死灰复燃了,把他困在永无止境的痛苦里。他颤抖着伸手抓住一捧将化未化的白雪,将那些微若蚊咛的痛苦呻/吟全部咬碎,漂亮瞳孔里的鲜红迅速萎缩衰颓下去,空洞的漆黑倒映着满目的火光。

      无尽的黑色雾气失控一样地从他的双手爆发出来,像海浪冲上礁石那样的四下铺散,隔绝在火焰和仅剩的空地之间,将他自己紧紧包裹住。

      “亚力克!”我顾不得那种逐渐清晰起来的麻醉脱力感,将自己埋藏进那团黑雾里,用尽力气紧紧抱住他。我能感觉到他那种控制不住的轻微战栗和极力隐忍下去的抗争,此刻这个人,褪去了那一千多年来的所有骄傲和一贯的从容外表,脆弱如那场遥远大火里无助的少年。

      我抱着他,好像抱着满怀的冰冷易碎。无论再过多久,他在最本质的层面来说,依旧是那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一点都没变。

      我试着去摸索他的脸,这一切在这片黑雾里只能靠感觉和想象,黑雾甚至把那些焚烧的声音都隔绝在了外面,它们从我的指尖开始一点点剥离我的感知觉,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也在颤抖:“亚力克,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的,我向你保证!”

      “阿黛尔……”他微微动了动,脸颊埋进我的厚实围巾里,清晰的咬牙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那场火又来了……他们又来了……我们不是魔鬼,不是……”

      愤怒而恐惧的村民,漆黑到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到处都在跳跃焚烧的火焰,漫无边际的痛苦。这是他对人类生活的最后,也是最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会的,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不会有事的,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很快就可以。”我不知道怎么有效地安慰人,只能笨拙地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单词都胡乱串联成句子,偶尔有一两句中文不安分地蹦跳出来,“你相信我,亚力克,我们一定会离开的!”

      我不记得自己对他重复了多少遍这样的话,微微发烫的空气被挤压进我的肺部,加剧了干渴的灼烧感。黑雾逐渐溃散开,火焰和白雪正在拼死抗衡。我将那桶微微带了一点温度的水绝大部分浇到了亚力克身上,再把剩下的一点水象征性地洒在自己的头发和斗篷上,扶着他的肩膀贴近地面裹上一层薄薄的白雪:“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阿黛……”

      没在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将那条湿透的围巾盖在他头上,遮住他的所有视线。亚力克条件反射地抓住我的手,仅仅一瞬间后,他又像是意识到什么,放松了抓住我的力气,转而触摸到我身上的大片干燥衣物,将我一把拉住:“阿黛尔,你不能就这样冲出去……”

      “那你就祈祷你能跟上我的速度。”借着新生儿的优势,我的力气比他大得多。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我已经拉着他用起最快的速度朝外冲了出去。

      亚力克把我的手握得很紧,有一些不安分的雾气从我和他交缠的十指之间散发蔓延出来。周围是一片火海和热浪。

      衣物上的白雪很快被蒸腾得不见踪影,仅剩的一点湿润也被热度驱散,由轻微到明显的灼烧痛苦开始爬满我的皮肤。我觉得我身体里的毒液好像都是易燃物,只要有一丁点的热量传导就会迫不及待地爆炸开。

      离那片幽暗的原始森林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候,头顶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支架轰然倒塌。

      我来不及细想太多后果,用力挣脱开亚力克的手,想要把他朝前面的安全雪地里推出去。可没想到,亚力克却先我一步抓下蒙在眼睛上还没彻底干透的围巾扔开,反手将我推出去,他自己则顺着推开我的力气倒进雪堆里飞快一滚,躲开那些星星点点的火焰坠落。

      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可是没有听到骨骼的破碎声。我猜我可能被刚刚的火焰稍稍灼烧到了一点,还好刚刚亚力克一直紧紧抓着我不放,他身上的水分浸染到了我的袖口上。

      我爬起来,看到自己的右手手腕以及以下的肌肤都呈现出一种黑灰色,就像快要崩裂开的水泥层一样干裂恐怖。伤口比我预想的恢复要慢,我想是因为我需要足够的血液来补充体力的缘故。

      “阿黛尔——!亚力克——!”

      德米特里和塞拉斯的声音从森林里弥漫的霜白水雾里跳脱出来,我茫然地抬头看着周围,嗅觉好像都因为刚刚的高温和血液缺乏而废掉了。

      我想起亚力克,那个在大火里恐惧到几乎要濒临死亡的少年,最后却不顾一切地把我朝安全的地带里推。我几乎要在他救我的一瞬间,转头骂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明明这么害怕火焰的是他,明明即使过了一千多年,依旧被那种生不如死的焚烧剧痛折磨得无法忘怀的人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

      “亚……亚力克?”我跑过去,从雪地里抱起那个依旧惊惧到微微颤抖的苍白人形,雪花和冰霜爬满他依旧保持湿润的斗篷和衣物,凝结绚烂开大片的花纹。

      少年的眼瞳里灰暗无光,像个毫无生气的精致洋娃娃,空洞地看着我。

      “亚力克?你还好吗?”我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口,但是不确定这种噩梦再次苏醒到几乎杀了他的感觉,给他的心理上造成了多大的重创。

      我们只要一被转换,认知和承受力都会被凝固,永远不会成长。

      “亚力克?!”

      我听到简近乎咆哮的尖叫,顺着她的声音转头,看到她像道拖着金色残影的漆黑幽灵一样失控地冲过来。

      我下意识地想要为她让开位置,却被亚力克伸手扣住手臂猛地朝他一带。那片挂在他浅棕色发梢上的雪花摇摇欲坠后终于落下,还没等它飘落到地上,我却被动地亲吻上他的嘴唇。

      他的手搂住我的后颈,逼迫我跟他纠缠在一起,更多的雪花从青灰色的天空落下来,微凉的味道被碾碎融化在相贴的唇瓣和毒液里。

      这个吻激烈到就像濒死的人抓到了唯一的解药那样几近疯狂,我看着他漆黑眼眸里汹涌澎拜的热切情绪,耳边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Part sixt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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