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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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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世博死了。就在他换药之后的一天。
这个结果让人措手不及,尤其是庄恕。姜世博的管床医生是凌远亲自做的,可是在需要抢救他的那天,凌远在上手术,来的是庄恕。
庄恕尽了全力,死亡证明书上写的是器官衰竭。家属不买账。没有人能质疑庄恕的医术,姜夫人质疑的是,为什么之前虽然不算太好,但至少勉强还算稳定。怎么一换了明氏的药,情况就这么急转直下,而且是直降到了冰点,死了呢?家属要求进行尸检,姜世博床头还未滴完的药剂都被封存,留待取样。
凌远下了手术后,对此结局置之一笑。
“尸检就尸检,随他们去。你该干嘛还是干嘛。每天都在死人,他算什么。”
庄恕看着眼前还穿着蓝色刷手衣,只在外面套了件白大褂的凌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刷手服会让人想起手术刀的缘故,这个凌远无端添了几分凌厉。医生说病人的死算什么,这里面的个人情绪太浓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上回明楼不让我上姜世博的手术,事后他跟你解释原因了么?我一直没问,是觉得这件事情做完手术也就过去了。”
“他死了,就更是过去了。”凌远边说边往办公室走:“你今天没有手术安排么?”
“凌远!”庄恕有点怒了,一把拽住凌远的手臂拉住他,满眼都是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蒙混过关的警告:“他是换药后死的,这事儿会扯上明楼。而且前天晚上谭宗明也来了,这事儿闹起来,这个网兜里会被装进去的人就多了。”
凌远拍拍臂膀上的手,轻轻捏了下:“放心吧,这个网兜里只会装该装的人。”
庄恕被他这似乎胸有成竹的态度弄糊涂了,拇指反掀上去压住凌远的指骨,语气里无奈地退了一步:“但是这药是我去你橱里拿的,你总该告诉我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我不想把你们的事情搞糟。”
凌远还未及答话,口袋里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朝庄恕面前送了送,明楼两个字赫然醒目。两人一边接电话,一边继续往院长办公室走。只听凌远说:“恩,我知道该怎么说。”
庄恕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叫知道该怎么说,院长办公室门口已经有市府调查处的人等着了。对方出具了相关证明后说:“凌院长,因为先锋公司和姜总的家人均对姜总的突然过世提出异议,鉴于先锋公司与我市在卫生医疗合作方面正在洽谈一些关键性的合作,市里面对此事件相当重视。已经责成由市府调查处牵头,市卫生局和相关部门组成了联合调查组,现在就有关事项想请庄恕医生作为用药和组织抢救的专家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对方的话说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楚,位置端正。先锋公司现在是对我市有贡献的单位,人家不满意了,我们得想办法让人家满意。庄大夫是以专家大夫的身份配合调查,这位置也摆得很正。
庄恕刚要开口,凌远抬手一拦,回头对庄恕说:“还不去准备你接下来的手术,这都已经死了一个了,还想让下一个也死在手术台上么?”
“哎,凌院长,他要跟我们走。”
“他跟你们走没用。我跟你们走,我是姜总的管床大夫,他的情况我比庄大夫熟悉。”
“可是…”
“可是什么?不就是想问药么,那药也是从我这间院长室拿的,还是我熟悉。是不是要打个电话请示一下许副市长啊?”
庄恕眼看着凌远推着那人进办公室,回身关门的时候两人还对视了一眼。凌远还不忘又吼了句:“还不快走,奖金还要不要了?晚上回家做饭。”
庄恕想,明楼已经打过电话来了,他们俩应该有所安排了。自己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还是不要坏了他们的事儿为好。工资卡已经上交了,奖金自然是要的,还得用它来买菜呢。那就等他,等着晚上吃完了饭再有力气教训他。
谭宗明从调查处出来,一路都在警觉有没有被跟踪。洪少秋自己开了辆车帮他做掩护,然后通知他该甩的都甩了,他才顺利去了安全屋见到安迪。
谭宗明会被叫去调查,是因为医院走廊的监控录像忠实记录了他在院期间以及前天和明楼一起三更半夜去找姜世博的次数。他的回答很简单,就这么几句话:大家出的同一场事故,生意场上也算旧识,病友朋友之间住隔壁病房,打个招呼慰问有什么不对?至于三更半夜,二十年的老朋友了,不在意时间点,是姜世博约他们去的。
“姜世博约你们去的?可你们当时不是还和保镖打过架么?”
安迪把泡好的茶递给谭宗明,坐在他边上曲腿抱膝看着他。想看着,想记着。这段时间,失而复得,劫后余生这样的词频繁地出现在两人的生活里。相较于其他几个人,他俩是感受最强烈的。噩梦中终得看清的身影,这个从事实上说其实已经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男人啊,她差点在车祸中就失去了他,他也差点在这次的远行中失去了她。人生有几个十年,又有几个二十年,从一个她完全不知道是谁的影子,到如今自己放不下的爱人。这条路,安迪想来自己还有过魏渭、包奕凡这样的插曲,而他呢?他一直只有他一个人。那些环绕在他身边想要靠近的名门淑媛她一直是都知道的,他从来没有认真追过谁,逢场作戏之外也没有和谁真正相处过。
一个人,打造出的是坚强,陪伴坚强的叫做孤独。打造这个词本就是粘合着痛和忍的。安迪听谭宗明嗤之以鼻地说:“打过架的监控记录早就被他们删了。他们在问话前为了证明不是冤枉我的空口白话,特地给我看了监控记录。那既然是他们给我看的,我自然就顺着他们来了。事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但却无法摆到台面上了。”
安迪心里一痛,她慢慢地靠过去,侧脸贴在谭宗明的胸口,望着他手里冒着热气的茶,眼里也随着升起了雾气。
“摆不到台面上的事实,和二十年前一样。知道庄妈妈是怎么死的,但背后的真正原因即使在今天也是无法摆出来说清楚了。”安迪往谭宗明怀里又蹭了蹭:“老谭…我想你。”
谭宗明抱紧了她,沉默了许久。一室安宁,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和贴近了才能感知的呼吸。呼吸,这个每日都被活着的人忽视了的寻常动作,只有在死亡的映衬下才那么鲜活和宝贵。
“极致清白的一端,我早已无缘。太黑暗的地方,我又不舍得带你一起走。对不住了,这辈子,你就只能陪我在灰色地带盘恒了。”
“我愿意。”安迪抬眼瞄他,脸上竟然都是骄傲和得意:“这样的边际线不是谁都能踩,谁都踩的好的。谭总,是不是要布置任务给我了。既然我留下来不被扫地出门了,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做的?”
谭宗明伸手捏她,又好气又好笑:“CFO啊,谁敢把你扫地出门,我还能找谁再来管住账…管住我呢?”
安迪满意地点头,从他怀里蹦出来,跑到里屋抱出来她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署名先锋公司的新创建的文件夹,里面是美国先锋公司的全部资料,最近更新日期是今天。
“最新更新的内容是今天刚从以前华尔街的同事那儿拿到的。然后…是这个…”安迪说着打开另一个界面:先锋的股票走势分析,年报分析……
谭宗明看着她笑了。捏了捏她的手,滑动鼠标开始认真研究她写的报告。这些他自己和明楼在决定动手前不是没有做过分析,但是每个人的经历不同,视角不同,知识结构不同,特别是安迪这样的操盘老手,她一定也明知他们自己做过这一步功课,那她再写出来就必定有她的理由。谭宗明愿意去读懂和理解。
安迪喜欢看谭宗明专注工作的状态,看他细长的、骨节分明的、指如尖刀的手指在鼠标轮上上下移动的样子。她没有问他手里究竟还握着什么样的把柄能让那个幕后的人忌惮,他不说那一定是为她好。她不要求他把什么都告诉她,她同意他有秘密。而想到这样的秘密是为了保护好和拥有个两个人更好的将来,她想她是幸福的,是幸运的。
伸手只是一瞬间,牵手却要很多年。她感谢他在二十年前伸出手说的那句救人,没有人真正能够评判那件事的对错,如他说过的,他已经尽力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致。那么,无论是黑是灰,她都愿意站在他身边,哪怕是万丈深渊。她感恩他们最终牵到一起的手,那将会,也一定会是很多很多年。
所谓相濡以沫,就是在这样累成狗的,还危险四伏的日子里,依然能够相视相望,知道我们想要的,和我们能做的,我们赶得及的。
相对于安迪的愿意有秘密,于曼丽是不能够的。
她是从网上新闻才知道姜世博死了。她给明楼打电话那会儿正是明楼和凌远的通话时间,所以她没打进去。她再给洪少秋打电话,师兄告诉她这会儿应该保持缄默,明楼正要去火上被烤,她捧着降火汤等着就是了。
于是于曼丽先打电话回家,让她妈帮她多烧几个清淡的小菜,再煲上一锅冬瓜绿豆薏仁枸杞鸭腿汤,料都是要用足的。等她下了班,把菜和汤全部装盒,装保温桶,捧着就去了明楼家。
等明楼从电梯里出来,看到自家门口坐着的小姑娘的时候,于曼丽已经等了2个小时了。一进屋,她以最快的速度把餐桌上堆满,舀了一碗汤先捧到洗了手出来的明楼手里。
“降火的,先喝了吧。”
前天明楼送她回来,她站在马路边大哭一场后,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一般来说,这中间的间隔并不算长,可坏就坏在自己帮着师兄瞒着他和谭宗明,让他们着急忙慌了那么久。也就因为这,又引出了他们半夜去医院找姜世博,再牵扯出了今天去谈话这一出。曼丽心里是紧张忐忑的,这碗汤就有了讨好的意思。
明楼自然是懂的,他没说什么,捧过碗咕咚咕咚就全喝完了。喝完放下碗才说:“我打小就不爱喝老鸭汤,嫌腥。”
于曼丽正伸手拿他的碗还想再舀一碗的,被这话一僵:“那你还喝完!”
明楼笑笑:“喝的是心思,也不止是味道。”
他拿起筷子吃餐桌上的铺列开来的菜,一入口就知道是家常菜,也是他偶尔吃过的手艺。几口之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坐在他对面的人一筷子都没动。
“吃过了?”
“没有。下班回家装盒以后就拿过来在这儿等着了。”
“那还不吃?减肥啊。”
“我这样需要减肥么?”
于曼丽的音调也不好听,她眼里有明显的期待,她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明楼和谭宗明想做什么,今天被叫去又谈了什么。他会怎么应对,她想参与,她想知道一切。从洪少秋的到来,到她从机场接出安迪,她隐约觉得这件案子之所以明楼会被牵扯进来,是不是因为她当初不听他劝告的私下调查而起。她不信明楼这么聪明的人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而他偏偏就不说的样子让她很生气。
“明楼,说说呗。”她只能自己来问,隔着餐桌向前倾了身子:“明氏没有被牵连吧,真的是用了明氏的药引起的么?”
“做你们这一行,最注重的不就是嘴要紧。不能问,不要说,这不是你那个师兄第一天来就说过的纪律么?哎,他人呢,今天又不回来了?”
“我都已经一只脚踏进来参与营救安迪了,还跟我保密什么呀?”
明楼放下筷子,酝酿了半天,像是从千头万绪中捻出了根线。曼丽以为他要兜底掏了,眼里有兴奋闪烁。可明楼就简单断了几句:“不是明氏的药。别瞎看网络上的传闻。明氏的药没通过药监局的审核,所有的药品封存数量都是有数字可查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换药?!可…说是监控视频里有你对庄恕说的话。”
“我说的话多了。我说过几遍我爱你了?”
“明楼!”
“我现在想说的是,有饭么?”
于曼丽气呼呼地去厨房淘米,水哗哗地开着,她想,等把你喂饱了我一定要你把有关姜世博的事情都坦白给我听。
明楼坐在那儿,看着厨房的白炽灯下忙碌的背影,他想的是:是不是他做错了?从开始,她要去查的时候他就该坚定的阻止,而不是想着凭一己之力护她周全,去改写游戏的规则。他没有这么厉害,而这世上,能称为天使的从来没有恶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