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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切不可挽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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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刺耳的叫声打破了压抑的寂静,图塔的父亲颤抖地扑到了图塔尸体上,凄惨地哭喊着:“吾儿啊,吾儿……图塔啊……”哭喊声凄厉而令人动容,他突然红着眼,死死地盯着拜若依,他颤抖地指着拜若依叫着:“凶手,凶手……凶手!”
图塔的父亲扑向了拜若依,双手死死地掐住拜若依的颈脖,瞠目而吼:“妖女!妖女!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放开她!”昭穆一把推开他,将拜若依护在了怀中,图塔的父亲仍不罢休,与昭穆拉扯着,几乎要打做一团,跟着昭穆一道来的长老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二人恨恨地瞪着对方,但最终还是放开攥着对方衣领的双手,立在了对立面,图塔父亲冷笑:“长老,这情形你也看到了,这个狼孩杀了我儿!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长老素来严厉,他沉静地看了一圈,淡淡地说:“我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来人把拜若依拿下,带到王的面前,汇报此事。”
侍卫围了上来,昭穆想要阻止,长老看了他一眼,昭穆近乎哀求着喊着:“爷爷……”长老严肃地说着:“我现在是荻族长老,不是你爷爷,你还想让拜若依按上一个抗拒抓捕的罪名吗?”昭穆这才无力地垂下阻拦侍卫的双手。
侍卫们架起拜若依便走向王帐,而从始至终,拜若依都是面无表情,没有抵抗,也没有挣扎,就木木地离开了。
在众多帐篷中,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间最大的那顶帐篷便是王帐,王帐华丽而又精致,对于所有的荻族人而言,这是个令人敬畏的地方,因为里面住着他们爱戴的王。而对于拜若依而言,这却如同地狱一般,她几乎所有的痛苦的不甘的和被无视的经历都在此发生。
当拜若依被侍卫按到王的脚下时,王帐里已经站满了那些权贵之人,和拜若依可怜的母亲。他们都被浑身是血的拜若依唬住了,库术看着这个女儿感到无比的陌生,他无比的疲倦,他已经受够了要为这个不详女儿收拾烂摊子的日子,何况她这次居然杀了贵族子弟,一个不足十三的孩子就敢杀人,难道她真的冷血至此?
图塔的父亲伏在地面泣不成声,只是一直在哭喊让王为他做主,荻王虽然已从侍卫那听到了事情的全部,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询问长老发生的情形。长老简单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最后,当我们进帐时就看到图塔倒在血泊当中,而拜若依当时浑身是血在站在一旁。”
听罢,所有人都脸色铁青,更是有人咬牙切齿地说:“好歹毒的女娃,为了两只畜生,就将一个活生生的少年郎给残害。”更多人则是窃窃私语地说:“果然是狼孩……啧啧,为了狼将来指不定将荻族都给背叛了!”
拜若依的母亲小声地哀求:“王……这,这也不一定是拜若依杀害图塔的啊,说不定,说不定是图塔自己摔倒……”图塔父亲大怒:“侧王妃!吾儿已死,你这是为了女儿颠倒黑白吗?竟如此胡说八道!图塔现在尸骨未寒你居然就企图掩盖真相,呵,我现在知道这拜若依公主是如何教养出来的了!”
库术急忙安抚下图塔父亲,罕娜顿珠仰着头仿佛在讥笑一般,声音却无比的平静对着拜若依母妃说:“青沪,你这么说未免也太寒图塔父亲的心了吧。王也是父亲,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孩子枉死,也不会让任何一个孩子蒙冤。”拜若依的母妃低声啜泣着,却不敢再言语。
库术深深地叹口气,头疼地摇摇头:“拜若依,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歹毒之人!”昭穆立刻上前一揖,大声说道:“王请看拜若依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可见图塔也对拜若依下了毒手,我们怎知不是拜若依正当防卫时误杀了图塔?”图塔父亲攥紧拳头:“一个说是图塔自己摔倒,一个说是误杀,王室是不想给我儿一个交代了?”以图塔父亲为首的贵族一派,都跟着忿忿不平地叫嚷起来,荻王也不耐烦地叫停,混杂着窃窃私语和侧妃的哭泣,一时整个王帐都吵闹不堪,犹如集市。
在一片吵闹中,唯有拜若依是安静的,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可当下心中却无比的悲凉。拜若依面无表情地看着吵闹的人们,他们的面容可憎而又可笑,没有人在乎事实的真相,没有人想要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昭穆也不曾问过她到底事情是怎样的,没有人在乎图塔对她做了什么,她也无法启齿说出图塔的作为。她眼前一片模糊,伤痕也隐隐作痛,她尽量不让自己倒下,摇摇头让自己更加清醒。
库术不耐烦地将桌上的杯子一摔,帐中才寂静了下来,库术看着不再言语的人们,终觉舒心。他高高在上地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女儿,终于想起这还有一个当事人了,他问着拜若依:“拜若依,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拜若依在一片混沌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库术的问题,她扯了扯带着血沫的嘴角,无声地笑了。库术不满:“怎的不回答?”拜若依咬着牙,冷冷地说:“拜若依无话可说!”
“好一个厚颜无耻的女子!竟然一点悔意都没有!”图塔父亲气得发抖,指着拜若依就破口大骂,库术看着无谓的拜若依,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怒火,“无话可说?你是一点都不想为自己辩白啊,那你这算是承认恶行了?”
拜若依抬头望着他,眼里一片澄清,她对这个世失望至极,她此刻只想大骂不公,然后如同勇士般仰着头潇洒来一句:要杀要剐随你便。可她一看跪地哀求的母妃,心又软了,都已经要吐出口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说话啊!哑巴了?”库术见不得拜若依这幅淡然的样子,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更别说要忏悔杀掉图塔之事,他怒急反笑,笑得众人都感到寒意直冒。库术踱步走到了拜若依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好叫她直视自己:“拜若依,你天生不详,幼引战败,现使内斗,你是真真想要亡了我荻族啊!”他甚是无情地甩开拜若依的下巴,由高至下地看着拜若依,用他一贯的冷漠悲悯和憎恶的眼神,拜若依自小就讨厌和害怕这眼神,她猛烈地咳起了嗽,几乎要咳去半条命般瘫软在地上。
拜若依瘫在地上,眼前开始发黑,她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昭穆仍在为她辩驳,贵族们又开始了一轮争吵,最后传进她耳中的是库术的一句话:“将拜若依押入囚牢,择日……”还未等库术的话说完,拜若依就坚持不住,两眼一黑,倒地不醒。
……
“咝……”一声痛苦的呻吟声在黑暗中响起,这是囚牢中刚刚醒来的拜若依发出的。黑暗中只有一盏油灯在噼啪作响,带来一丝的光明与温暖,拜若依勉强睁开肿胀的双眼,低声骂了句脏话,她只觉得浑身都疼痛无比,还痒痒的,她动动鼻翼,敏锐地闻到一股草药味,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全部上了药,如果不是现在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牢笼的木桩子上,她还会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受到精心照顾的病号呢。
这只发疯的小狼终于消停下来了,在黑暗中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拜若依明白库术不可能再一次一次放过自己,尤其这次自己还杀了一个贵族子弟。
荻族作为游牧民族,向来讲究团结一心,杀同族人是重罪。何况荻族内部,王族、贵族和勇士,向来互相牵制,又彼此依存,尤其贵族掌握了大量的财产,又向来不安分,一直是王族的大患。如今拜若依破了这个平衡,库术一定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而贵族也不可能放过自己。
而结局也无非两个,或被流放,但图塔父亲一定会派人在途中暗杀自己,另一个结局就是被荻王直接处死,反正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拜若依悠悠地叹口气,忧愁地想自己还小呢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她还没去大兴朝看看水田,还没吃过那些江南的糕点……拜若依又叹了口气如果没死,那自己一定要去大兴定居,离这可恶的大漠远远的,她要去看万千繁华是什么样,要看江南雨雾有多婉约……
正当拜若依胡思乱想时,帐外传来脚步声,拜若依一下就紧绷起来,难道处决这么快就下来了?“哗”帘子掀开来的一瞬间,光芒也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拜若依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等到帘子再次被掩上,随从将油灯又点上几盏,拜若依才看清眼前站的人是谁。
丽雅是荻族公认的美人,即使是在黑暗中几盏油灯的亮光,也足以将她的面容映照得柔美无比,拜若依不由觉着老天爷是如此的不公,丽雅总是在光芒中出现,而她只能蜷缩在黑暗中,丽雅可以是完美的公主,而自己却只能是不详的狼孩。
拜若依一直盯着丽雅的眼神,让丽雅感到不适,她厌恶地避开拜若依的眼神,却面带笑容地向拜若依鞠了一个平礼,甜甜地说:“丽雅挂念妹妹,特来看看妹妹是否还安好。”拜若依垂下眸,淡淡地笑着:“你这是面具戴久了,摘不下来吗?这儿就你我和你的随从,你还能够如此自然地表露对妹妹的关怀,多么虚伪啊!大公主?”
丽雅笑了,依旧那种是从她母亲遗传下来的冷漠笑容,不过这次的笑容带了些许的玩味,她叹口气:“好妹妹,你这么冰雪聪明,我真是舍不得你死啊。”她用怜悯的眼神盯着拜若依,抚摸着拜若依的脸庞,凑近她说着:“没了你这个玩物,我的生活将少多少乐趣啊,没了你的映衬,我的完美都要少些光彩啊。”
“你真让我作呕。”拜若依轻轻地吐出这句话,便闭上了眼,不愿再看到丽雅。
丽雅也卸下笑容的面具,毫无感情地对拜若依说:“拜若依,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拜若依依旧闭着眼,仿若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丽雅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一直以为我是不喜欢你庶女的身份吧?你觉得我不想要一个姐妹与我争宠,不希望荻族有两个公主?”
丽雅走到桌子旁边,一面挑了挑油灯里的灯芯,一面摇着头说:“如果你真是这样想那你就错了。”她专注地看着有如败家之犬的拜若依,惋惜地说着:“你从来算不上威胁,也从来没有人把你当做过公主,我还不至于连一个庶女都容不下。”
“可是你为什么越长大越让人讨厌呢?”灯光忽明忽暗,映得二人的脸也模模糊糊,“拜若依,我最讨厌你的地方就是你永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明明那么低贱,你却总是一副自己高高在上的模样,谁都看不上!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荻族最尊贵的公主,而你却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总是与我作对,你知道吗?你那副清高样多么让我厌恶!”显然,丽雅早就想说这些了,她一股脑地讲这些话全部倒了出来,急躁而又响亮,她说罢轻轻地喘着气,蓦然地又笑了,如同蜜糖般的笑容,“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恨透你的原因,让我真的恨透你的原因只有一个……”丽雅垂下头,有些犹豫又很甜蜜地说出了,一直盘绕在自己心中的那个名字:“昭穆。”
拜若依猛地睁开了眼睛,很吃惊地说:“你喜欢昭穆?”丽雅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又怎么样?拜若依,要在以前,骄傲如我,怎会告诉你我喜欢的人,就是日日围绕你转的昭穆,让你有嘲笑我的机会。可是现在不一样,拜若依,你就要死了,我要让你知道最后赢的人是我!”
那盏一直被拨弄的油灯忽地就灭了,牢中昏暗无比,拜若依眯着眼才可看到面容狰狞的丽雅大公主。
丽雅盯着拜若依上完药依旧裸露的肩膀,那有一条长长的伤痕,已经有些结痂,暗红污秽地在拜若依雪白的肩上蜿蜒,丽雅叹口气:“你也是遭了不少罪啊,可我一想到昭穆看你时那么温柔的眼神,我就觉得还不够还不够,让你就这么死了,都是便宜你了。”她伸手摸着那伤疤,一副难过不已的样子,拜若依咬着牙低吼:“不要碰我!”丽雅没有理会她,接着说了下去:“你总是不把人放在眼里,那模样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偏偏昭穆就喜欢,从小他就跟在你身边,仿若你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明明我才是万众瞩目的那个啊,为什么他眼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呢?”丽雅声音渐渐地低沉,仿佛陷入了回忆:“我记着他也是曾欢喜过我的,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教过我骑马,我摔倒时也是他抱住我的,本来他喜欢的是我,是我!”丽雅声音突然放大,她看着那伤疤是如此的显眼,在黑暗中可怕不已,她猛地将那结起的薄薄的痂给撕开,拜若依痛苦地抽了一口气。
丽雅开始笑了,拜若依听起来只觉得无比的变态,她低头还能看到丽雅修得尖尖的指甲上在滴血,指甲缝里还夹着血垢,那是从拜若依身上抠下来的痂,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拜若依却在这时候感到了一中心颤,她才发现她原来一直没有真正地认识自己的这个好姐姐。
拜若依直视着她,半天只是说了句:“我真觉得你可悲啊。”丽雅听闻敛了笑容,装作一脸困惑的样子:“我可悲?拜若依,我才一点不可悲呢,可悲的是你,你杀了图塔,为此而坐牢,但却根本不知道真正杀了小狼的人是谁。”拜若依身子一颤,嘶哑着声音说:“你说什么?”
丽雅高傲地抬起头,从容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拜若依,反正你也要死了,我就告诉你吧。你想想图塔那个傻子,他怎么可能知道小狼的巢穴在哪儿呢?他怎么会知道你这么疼爱小狼呢?是我,是我装作不经意,让他知道小狼的存在,借刀杀狼,原本是想让你伤心几天,没想到你这么看重那两只小畜生,居然杀了图塔,还让自己陷入困境,真是大快人心……”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拜若依痛苦地怒吼着,红着眼想要扑向丽雅,奈何却被麻绳紧紧地禁锢在木桩上,丽雅掩面一笑:“可惜了,图塔至今都不知道是被我利用了,死在了我们两姐妹相争的刀下,图塔父亲现在还很感激我和母后为他出力扳倒你呢!多么可笑啊。”
“丽雅,想不到你居然如此的蛇蝎心肠!”
“好了,拜若依,你不用在挣扎了,一切已成定局。”丽雅微笑着向自家妹妹行了个平礼,“那么我就先走了。”丽雅一拂袖,就走出了牢房,拜若依在她身好大声地怒吼:“你给我回来!回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然而,并没有用,囚牢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与沉默中。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在黑暗中,一切都显得无比的漫长,除了按时送饭的仆人,拜若依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连丽雅都没有再来过,拜若依感觉身上的伤口也在缓慢地愈合,痛楚也逐渐消失。
不知是不是在等待处决到来的原因,拜若依感到比任何一次关黑屋都要空虚焦躁,她原本以为不会有多久处决就该下来,却迟迟没有定下,这让拜若依莫名感到惶恐,她很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是否出现了什么变故?
还有……昭穆,知道丽雅喜欢他以后,拜若依的心情很复杂,既因为昭穆是站在自己的一边而感到莫名的骄傲,又因为丽雅的爱慕而感到不爽和担忧。拜若依仔细想了想,自己并没有对昭穆产生过那种男女之情,但他对自己却是胜于亲人般的存在,他是自己的朋友,更是唯一一个纯粹对自己好的人,她对他的依赖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还有拜若依相信昭穆一定会尽全力去解救自己的,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没来见自己,要是以往他一定会想办法来偷偷来见自己一面,这让拜若依感到深深的不安。
就在拜若依以为所有人都已经遗忘了她的时候,一阵刺眼的光芒再次让她惊醒。
拜若依眯着眼,隐隐约约才认出眼前人,还是丽雅。
“还敢来呢?”拜若依声音嘶哑地问道。
丽雅看着拜若依的眼神,就像看着一条可怜的小狗一般地说:“拜若依,我得到了消息就提前来告诉你了,父王没有要杀你,他决定放逐你,让你在无人大漠自生自灭。”
拜若依有些意外,不知道荻王何时对自己这么仁慈了。
丽雅仿佛知道拜若依在想什么,接着说道:“是不是很意外?不过这样也好,生不如死的感觉对于你来说更痛苦。”“什么意思?”拜若依听出她话外有话。
“你有没有奇怪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搭理你?”丽雅轻轻地说:“因为我们都在忙丧礼呢,就算是个不受宠的侧王妃,我们也要风风光光地让她下葬,不是吗?”
拜若依全身都僵住了,一时反应不过她在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不由自主地发抖,眼前起了一片雾气,脑海里只浮现出无数的一个词——母妃?许久,她才颤抖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她死了,你的母妃死了,死在了我们的父王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