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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   那旧屋乃是内院西侧一东西朝向厢房。房内陈设颇为简单,不过基本起居之物。角落中东西向摆放一木床,未架帐幔,只略放了些当季被褥。
      东墙一窗紧闭,朝向内院,西墙另闭着一窗。荆非推开西窗,但见湖光波影粼粼荡来,不觉心头一爽。又听耳边沙沙作响,扶窗探看,原是窗外墙边几丛显已荒长了的竹子。
      荆非回首道:“想来这里便是赵兄当年读书之处。”
      赵平走至窗前,一笑作答。
      “陈大夫当年住所?”
      “隔壁。”
      荆非感慨道:“确是神清气爽之地。只可惜那几丛竹子萧瑟了些。”
      赵平瞥眼那竹子,道:“当年也曾是新竹。不过久在院墙之外,无人过问,如今倒现了颓态。”
      荆非目视远方,轻声道:“赵兄心思过重了。”旋即一转身,按住邻窗不远床栏,道:“赵兄方才便是在此处歇息?”
      赵平半闭了窗子,道:“正是。”
      荆非一抹床栏,看眼手指,道:“自陈设看,此屋不常有客,难得尚能如此洁净。”不待赵平回话,自拍了通床上被褥,又道:“不见丝毫灰尘,难得难得。”
      赵平道:“先生素有洁癖,即便客房也同等苛求。倒难为了去蚤。”
      荆非又晃那床栏,道:“这床架看来也有些时日,仍结实如此,不知是以何木料打造。”言语间已蜷蹲下去,扭着头朝床底张望。
      赵平不由笑道:“大人不妨明说:可是疑心下官装病在先,伺机窃书在后?”
      陈未时不动声色道:“除非大人信不过在下医术。”
      荆非起身,整整衣衫,赔笑道:“哪里哪里。二位多心了。”
      赵平道:“既是如此,大人又何必专门来此?”
      荆非哂笑道:“虽已入秋,午后仍热得憋闷。在下不过是想寻个清凉之所。”说罢伸手掀了那床上被褥,坐在床板上,一手似是随意叩击木板,口中却让道:“二位都坐。”
      赵平与陈未时相视一笑,也不计较,各寻了座坐下,又听荆非道:“敢问赵兄,这屋内陈设与当日比较可有改变?”
      赵平摇头,道:“方才下官醒转过来,打量四周,也曾感慨此处竟丝毫未变。床边邻墙夹缝间有一木板,想来大人已经见了。”
      荆非自身后抽出一较寻常书册略大木板,道:“可是此物?”
      陈未时似是眼中一闪,却并未言语。赵平看眼陈未时,回视荆非,道:“不错。在下早年常缠绵病榻,这木板便权作书写时垫衬之物。离开碧沚园那日一时匆忙,忘记带去,不想先生却还留在此处。”
      荆非审视木板,叹道:“不曾料想丰老先生竟是如此恋旧之人。这木板想是特意打磨过,六面皆光。不见尘埃,怕是不止有去蚤的功劳,而因赵兄今日也曾抚弄。但不知这木板为何透着些潮气?”
      赵平道:“此屋近水,难免带出些潮气。大人不信,可试邻墙床板。”
      荆非将木板放回原处,并不试那床板,道:“在下早有此疑问,倒被赵兄先点明了。赵兄久居此处,可知这屋内还有何夹层机关?”
      赵平道:“下官空说没有大人也未必相信。素闻大人心智过人,不妨亲身探查,”
      荆非笑道:“赵兄说笑。”言毕却已起身四下逡巡,口中胡乱赞了些木料手工之类,目光终停在书案上几碟小菜,略一试温度,道:“想必是方才去蚤送来的?”
      赵平道:“下官困倦,只吩咐他放在案上,并不曾动。大人若有疑惑,不妨寻去蚤对质。”
      “此后可曾有人进屋?”
      “下官睡了,实在不知。”
      陈未时忽幽幽插上一句:“今日双九病发,大人也见了。”
      荆非道:“在下倒有一事想请教陈大夫。”
      “请。”
      “在下于岐黄之道所知甚浅,但昨日初见赵兄,已觉察赵兄唇带紫绀。今日见赵兄脸色益发不及昨日,只没料想赵兄突然病发。”荆非略一斟酌,又道:“以陈大夫医术,自当了解赵兄病况轻重。为何今日撇下病患,自去赴宴?”
      陈未时目光黯然,赵平反坦然笑道:“大人不必顾虑。生死之事,下官早习以为常。今日是下官赶走陈大夫的。”
      “为何?”
      赵平起身,走至窗边,背对众人道:“下官不希望陈大夫在场。”话音一沉,依然背对众人,道:“今日之事,倘若大人因此猜疑陈大夫,大人亦不过昏庸之辈;倘若大人因此猜疑下官,下官无话可说。”
      荆非不语。
      虽是初秋,荆非眼前却隐约见了满天飞雪。
      陈未时静静道:“大人慧眼,却有所不知。双九病时,最忌有人照料。在下离去,并非双九驱赶,乃为病患着想。”
      荆非起身,猛然推开东窗,只见内院诸衙役仍在书册间忙碌不停。
      荆非一手紧抓了窗棂,一手无意间已摸出酒壶,灌下一口,回身笑道:“在下不过说笑,二位何必如此认真。看院内衙役仍搜不出头绪,想来那书必是外贼窃了。”说罢自出门去,脚下却被门槛略绊了一道。
      贺知州见是荆非,忙迎上前来,又见赵平与陈未时不曾出来,脸上加了几分疑惑。荆非咧嘴笑笑,道:“大人可有发现?”
      贺知州摇头,道:“书册已尽查,不见踪影。诸书匣内亦不见夹层。若论藏匿他处,一时也未见异常踪迹。”
      荆非长叹一声,道:“如此看来,今日当是来了高手。在下不才,竟纵容了那贼人。”
      贺知州忙道“哪里哪里”,复数落些自己的不是,但言语间已释然许多。
      范钦闻声放下手中书册,走近几步,道:“或许是那钱士清怂恿张笈再犯一案?”
      荆非不以为然道:“尧卿怎忘记了,争辩《春秋经传集解》真伪之时,那钱士清被我等围在正中,有何机会下手?赵平病发之时,钱士清距桌案甚远,也无下手良机。筵席期间钱士清不曾返回书房,待我等返回书房,尧卿已发觉《尚书》失窃。若是张笈所为,以失火及书柜倒塌事件看,张笈身手不过平平,想来瞒不过今日诸衙役耳目。”
      范钦仍心有不甘,方欲言语,只听身后有人慨叹:“丢了便丢了,何必做这许多怪。”
      众人回首,见是去蚤搀扶丰坊来了。
      丰坊扫视遍地书册,又看眼书房并匆匆赶至的赵平与陈未时,忿忿闭了眼,闷咳一声,复睁双眼,转向范钦,长揖至地,一字一句道:“万卷楼藏书,托付范先生了。”
      范钦上前一把扶住,反长跪在地,俯首袍袖掩面,终是无言。
      荆非喝酒,反被呛了几口,自知不合眼下情形,忙寻个角落躲了。
      贺知州忐忑上前,道:“那《春秋经传集解》……”
      丰坊起身,仰首道:“澹然功夫下到如此,他若想要便让他得了。”
      范钦亦起身,略一抹眼角,复揖礼道:“丰老先生坦荡,但此举毕竟有违律例。”
      丰坊凸眼,道:“贺大人心中有数,老夫不过村野狂夫,问我何用!”言毕拂袖而去。
      贺知州若有所失,但见范钦神色,复挺直身板,喝令众衙役,道:“押出钱士清!”
      荆非呛咳已定,坐在角落阶上见那钱士清被押出,又见陈未时与赵平互视一眼,独追那丰坊去了,不由再灌一口。
      酒壶放下,已有衙役躬首立在面前。荆非拍拍衣衫站起。看赵平脸上又泛红晕,再回首看看远处那锦匣,荆非只恨今日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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