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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发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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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赶上来,制止他开门的动作:“文熙,你就不念在妈妈想你的份上,再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吗?”
文熙觉得好笑:“补偿?时间回不去,金钱买不来,二十一年来,我们受过的罪,你要拿什么来补偿?本来已经适应了没有你的生活,也差不多忘掉了你带给我们的伤害,可是为什么,非要阴魂不散,在我们好不容易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又紧抓着我们不放?”
女人面容凄怆:“你用阴魂不散来形容我?”
文熙没觉得不妥:“给别人生活带来困扰,不是阴魂不散是什么?现在,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是你那边婚姻不行了,想回来,还是怎么?”
秦女士孤高地站直身子:“我现在过得很幸福。”
文熙双手一摊:“所以,你想表达什么?你不会回来,我们也不想你回来。至于你说的想不想,你怎么认为那是你的事。你继续做你的阔太太,我们依旧过我们的日子,不要再来烦我们了!”
“你这样说,真的是一个读过书的人该说的话吗?妈妈有千错万错,对你们的挂念是千真万确的。我不顾文思爸爸的威胁,坚持要来跟你们相认,我不管不顾地前来,以为你会欣喜若狂,没想到却是这副反应。你让我心里怎么好过?”
“好过不好过,都是你应得的。”文熙再次握住门把手,“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既然当年你把爱转嫁到那个男人身上,现在,也请把对我们的爱转嫁到文思身上吧。”
“文熙——”
文熙没有回头。
说心中无波澜,那是骗人。既然那个梦折磨了他那么多年,证明他心中还有遗憾。是爱是恨,他不想去分辨。他从小茶馆推门出来时,脸庞上落下两行清泪。
情感这东西,就是一笔笔债。有的人喜欢有债必还,有的人喜欢欠债不还;有的人喜欢立刻付清,有的人喜欢慢慢交付。文熙属于不喜欢欠情的人。
在楼下冷静了一会,手机响了。文熙没看来电显示,直接划开就接了。
“文熙。”
文熙四处望望,以为他过来了。
俞航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我发烧了——”
文熙往边走了几步,少了周边人的嘈杂,那头的声音清晰了点:“你没有骗我吧?”
“我现在一个人在家,换了密码,所以我妈进不来。如果你今天不来,我就烧死在这里……”
文熙急了:“生病了找医生啊,先吃药,说这些胡话干嘛?”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如果你今天不过来,我就什么都不做,水也不喝,药也不吃,谁也不叫,任它烧!”
“这么不看重自己,我也随便你!”
文熙烦躁地一跺脚,挂掉电话。俞航在这方面真的很不成熟,像耍赖的孩子,胡搅蛮缠,非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上楼去,出了电梯,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勉强走到编辑室,想着工作起来就能把这事忘掉,但对着电脑,屏幕上却浮现俞航的脸。若妍看他浑身不自在,问他不舒服吗?文熙摇头。
李辰尖酸地说:“跟恋人吵翻了。”
文熙懒得理睬他,有人好奇地来询问那个到访的神秘女人,文熙却一推电脑,拿了钱包,跑出去了。
在门口药店买了退烧药,文熙犹犹豫豫地来到俞航的家门口时,想要按门铃的手凝住了。
原以为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却还是来了。
按门铃没人应,文熙只好打电话。
等了十几分钟,俞航红着脸颊从门后面出现。昨晚才见面,文熙却感觉他俩已经分别了很多年。
俞航有种随时要往地上倒的趋势。文熙急忙把药一扔,扶着他回房间。一摸额头,像蒸锅一样烫,嘴唇已经烧得发白起皮。
“你傻啊,都快没命了,还不吃药喝水?”
跑到厨房,果然又没开水,只好一边等水开,一边看冰箱里有没有冰块水果。这次闭关很彻底,除了几瓶饮料和几包面膜(这家伙很奇葩,把护肤品和蔬菜水果放一起),什么都没有。文熙只好用铲子刮了点壁上的冰霜下来,找了块毛巾包上,给他敷在额头。
文熙的手突然被握住,捏得他感觉骨头都快裂开了,不由拧拧眉头:生病的人力气还这么大。
“是文熙吗?”俞航半睁着眼睛,仿佛电视剧里重伤醒来的男主,让文熙瞬时觉得他是装出来的。
“一刻钟前你给我开的门,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俞航微微叹一声:“看来,我这雨没白淋。”
要不是那只电子体温计上清楚显示着39°,文熙真觉得他在做戏。把开水倒在碗里凉凉,先哄着他把药吞下去。
“我看你是活腻了,跑去淋一夜的雨。”
药效没这么快显现出来,俞航捂着头说疼得要炸开了。文熙跑去打了一盆温水,把沾湿的毛巾稍稍搅拧一下,给他擦额头。擦过几次,觉得还不够,于是就来撩他的衣服下摆。
那位少爷怕痒似的一缩,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光彩来:“都说结束了,这样不好吧?”
文熙把毛巾往盆里一扔:“那你叫我来干嘛?”
俞航低着眼神,小心翼翼地自己撩了衣服,文熙板着脸,给他一下一下地擦前襟处,又顺着脊柱擦了几回。摸上去感觉不那么热了,才替他盖上被子。继续用毛巾给他敷脑门。
恍恍惚惚,俞航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躺在床上,视线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外面俞富强跟吴碧芝的争吵声却灌入耳朵里来,钻到脑袋里,像蚂蚁一样噬咬着神经。他有点弄不清,到底是因为病痛还是父母无休止的争吵让他焦灼难眠。
他口干舌燥,感觉身体里没有一丝水分,想开口呼唤,让他们倒杯水来。但是,他微弱的呼喊都没能越过那扇虚掩的房门,争吵声依旧,接着听到摔门的声音,世界安静下来……
他感觉有人托起自己的后颈,接着嘴唇感到一股暖意,水流入他的口舌,龟裂的土地受到了滋养。他睁开眼,又闭上。睡了一阵,又摇摇摆摆醒来。睡眠让药效发挥了,等他再次醒来时,看到文熙托着腮帮在打盹。
听见动静,文熙睁开眼,问他还想喝水吗?
俞航舔舔嘴唇,并没感觉口渴,于是摇摇头。
文熙拿掉毛巾,将手探上来,好像没那么烫手了,又摸摸后颈,松一口气:“好像退了。”
俞航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你一直在这?”
“我不在这还能在哪?你在我家淋的雨,怎么都要负责一下。”
俞航幽幽吐出一句:“那我在你那里受的伤,你要怎么负责?”
文熙把毛巾泡到水盆里,借口说去洗一下,但俞航拉住他的手腕:“我只想问一句,你是不是讨厌我?”
文熙坐下来,认真地看着他:“不是。”
俞航眼里闪过一道明亮的光:“不讨厌的话就是喜欢了?”
虽然文熙很想告诉他,不讨厌不等于喜欢。但针对俞航,文熙默认了这话的合理性。
“但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因为你爸爸?还是根本就是你害怕?”
文熙淡淡地回答:“因为我害怕,害怕别人的眼光。”
俞航明白似的往后一靠:“我也害怕。但比起这个,我更怕失去你。”
文熙苦苦一笑,心里却说,我更害怕你会失去正常的生活。
相顾无言。文熙自觉无趣,嘱咐他吃药过后,准备告辞了。
“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
“也许不能了吧。”
“那么,再见。”
文熙默然转身。身后的人是怎样啮咬着干涩的唇,他没发现;而那个毅然走开的人,脸上是怎样一副艰难表情,身后的人也没看见。
落花时节,那个人以那样的方式走入了另一个人的视线,未曾谋面,却似曾相识。穿越茫茫时空,在电梯里初次相见时,从未想过早在他们儿时,就已经隔着氤氲蒸汽互相看过几眼。
文熙出门时,与前来看儿子的吴碧芝撞了个正着。吴碧芝无法掩饰被欺诈的背叛感:“难道我跟宋编辑说的话,都没有印到你的脑子里去吗?”
文熙无心跟她对峙:“这是最后一次。”
电梯门已开,文熙侧身而过。门阖上的瞬间,文熙望向她身后那扇门,那扇初次见到觉得颇为夸示的门。现在看来,是因为俞航太缺乏安全感。想起刚才他在梦呓中喊“妈妈,我想喝水”,没有家庭的爱可以支撑起他的防护罩,他就从外界寻求简单又直白的保障。
而他对他的感情,是不是也有寻求保护的意味?尽管,看起来他很主动,其实是无助与渴望,才让他奋力想去争取。
电梯下滑,比想象中的更快到达。他回头一望,心想,从此以后,真的不会再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