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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方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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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央史》
德佑十五年七月初,西夷大举进犯。
边塞。
何满驾着一匹疾驰的马,一颗心七上八下。
听到消息之后,她便赶忙向着家赶回来了,但当她终于看到指向家的那座石碑时,她却勒住了缰绳。
前方,只有一片沉寂着的黑色。
她到底还是奓着胆子上前去了,然而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她便立刻调转了马头,逃命般地奔开去。
回家的路上,她还曾想过,再不济,也能为父母与弟弟收尸,让他们安稳入土。
但,西夷军没给她留下这个机会——他们屠村之后,还放了一把火。在那一片黑色的墓里,土与骨,早已混为了一种东西,又何须,再去搅了那一片安宁?
多年学艺,所为的不过是这一个家而已,如今,十六年的光阴已是虚度,接下来的日子,更是没了该有的意义。
何满由着□□的马撒开蹄子四处跑去。
左右以天地之大,是没有她的归宿了。
山间。
“大哥,这便下山去了?”
“这里既是我的家土,又如何能让些蛮夷玷污了去?”
林山头回头望了眼身后逐渐远去的山寨,再没了犹豫。
林山头的名,是“永福”二字,因在座山上落草为寇,便得了“山头”这么个尊称。
他原先也曾是朝堂上一个五品小官,为官时也曾是勤政清廉、爱民如子,却因一句为讨公正的话,平白无故糟了诬陷,就这么被判了流放。
他心里到底是不服气,说动了两个押解,领着他们一同逃至山间,就地做了个所谓“山大王”,想着总有一日要讨一份公道来的。
五年的沉沉浮浮,原先的那一股气,早已被磨成了一缕烟,只差一阵风,便能消散了,而这次西夷的进犯,正好是给出了这个契机。
林山头低低地叹了口气,再也不愿想了,也算是将过去都抛去了。
队伍后头,有一匹马,踢踢踏踏地追了上来。
“大哥,阿桃小姐说,今天天色不早,待明天早上再行路为好。”
林山头向后瞧了一眼,一辆小小的马车稳稳当当地跟在最后头。
他轻笑了一声,连想也不曾想一下的,便叫停了队伍,原地安营。
安山寺。
了明从主持手中接过刀,十分虔诚地在心底向着佛祖告了罪。
“了明,你此次一行,必开杀戒,然,切不可枉伤无辜,以损佛缘……可明白?”
“弟子明白的。”
“去吧,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待你将一切尘缘皆了却之时,再回来。”
了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站起身,走出门去。
跨过那道门槛后,他便不再是安山寺中的了明和尚,而是中央军里的副将——刀疤了。
刀疤是十岁进的军营。
那正是个战乱纷起的时候,由南到北,各处都是一个狼烟不休。
他是拼了个死,才从乱匪手里逃下来的:以头上一条刀疤,换取了他与妹妹的两份幸存。
然而,当天晚上,妹妹还是因为重伤不治而去世了。
他连夜赶了五十里路,跑到了军营里,死缠烂打着在那里赖了三天,终于成了个军营里的小卒。
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八年,刀疤连本名都忘却了,一路爬到副将之时,中央军才终于将所有乱匪尽数剿了个干净,也算是为他报了屠家之仇。
大战结束后,刀疤随着中央军进了京,住在城外搭起的军帐里。他虽不求荣华富贵,但也是想挣一点荣光回乡去的,哪怕乡中早已没了相识之人。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有一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
他在京中等了三年,却只差些便得来一场死劫。
《大央史》
德佑十三年,中央动乱,共捉得逆贼一百七十一人。
刀疤只是一觉的功夫,便成了个逆贼,但因为圣上宽容,只受了个鞭刑,便被驱逐出京了。
他来时还因在军中作战最为勇猛是个英雄,被各路官员巴结着,也算得上受万民敬仰,从不曾想过在走时,会成了只人人喊打的耗子,到最后,竟只剩个五品小官为他说话,还因此而把人家给牵连进来了。
被逐出京后,刀疤顾不上身上未曾痊愈的伤,星夜兼程地便向边塞赶去。原因无他,那个曾为他说过话的小官林永福便被流放到了那里。
他赶去的正是时候,京城的人不欢迎他,边塞却是记得这位勇猛的副将的。凭着尚存的几分威信,刀疤保着林永福同两个押解出了城,逃至了山间。
在林永福的身边跟了整整一年,刀疤看着林永福的势力一天天壮大,却是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他的家人都是被乱匪杀死的,所以,哪怕所劫的都是些为祸作乱的所谓“恶人”,他也下不去手。
于是刀疤离开了,留下了身上仅剩的盘缠。
他在尘世间混了一年,不懂营生的人,连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如何过活的。即将饿死之际,他被安山寺的主持捡到,喂了一碗热粥。
从那时起,他开始信佛。
但是,当主持已为他剃去一半烦忧的时候,寺中却忽地闯进了两个面生的小卒。
“沈副将,近日西夷进犯,国家处于危难之际,将军特派我们来请您回去,以御外敌。”
这般生疏的称呼与客套的语气,让刀疤一时都没意识到这是在称呼自己,待明白过来时,心中便已将主意拿好了。但他是不能决定的,于是他只好将目光投向主持。
“了明,你既有尘缘未了,恐怕,也不适于潜心修佛。罢,你便随他们去了,待得六根清净之时,方可回来,明白了?”
于是他便出寺来了。
刀疤虽已忘却了名姓,但却是记得一条家训的:唯国与家不可负。
京城。
京中第一个得知西夷进犯消息的,不是皇帝,而是沈安。
西夷的守军,大半是沈家的老主人培养出来的,有些胆大又念旧恩的,便偷偷捎了信来,提醒沈家这件事儿。
自那日起,沈安便再没睡过一个好觉,满心都是忧,一为家,一为国。
当年剿匪的时候,沈家派出的还是老主人沈珺,且又有其他几位大将军出手,虽是个险,但到底是个胜。
然而,当今圣上崇文厌武,不过五年,朝堂上便只剩两户武将的世家,其中一户已失了传承,另一户便是沈家,但仅存的两根苗里也只有长子是可用之才,次子沈平早走了文路,提不起刀枪了。
这么个情形,沈安是定要上战场的,这如何不让他忧?他也只好早做些部署。
第一步,便是寻回当年的猛将。这其中,又以一名唤“刀疤”的副将最为重要。虽然这人在在京城的百姓之间是个“叛”,但在军中,他仍是有着无可替代的好名望的。他需要这个人。
而这接下来——沈安派了个人先行到了边塞去,以沈家的名义招募当地人做插军。他不熟悉西夷地况,需要当地人引路。
做好了这两步,沈安的心里才算是放下了三分。
接下来几天的早朝时,也便有了些底气随时应对着。
不出所料,西夷军情传到京中时,惹得皇帝震怒,待他平静下来之后,立即便开始分派任务。
沈安虽已在心中做好盘算,但到底时,他心中还是一颤。
“沈安。”
“臣在。”
“朕封你为大将军,率十万大军,明日辰时启程,不将西夷军尽数赶尽,不得回京。”
“臣领旨。”
“曹济。”
“臣在。”
“朕封你为粮草监军,押送粮草即刻启程,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差池,耽误了军情,朕唯你是问。”
“臣领旨。”
站起来的那一瞬,沈安能感觉到有许多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其中包含有好心的,也有恶意的,但都是带了些同情,以及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那一点惊惧看过来的。
对此,他只能叹一口气。
早朝已毕,沈安顾不上同那些意欲上来搭话的大臣们说上半句,便先向着吏部奔去寻着了弟弟。待将家中各事儿都交代清楚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军营。
今日得将万事都准备妥当了,以求明日出征之时,能求个好头,别乱了自个儿的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