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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宋临捧起账本故意卖关子,翻了两页啧啧称奇,“鱼目混珠,滥竽充数,扔进账本堆里谁能发现得了?”挑大拇指讽刺,“你的祖先朱熹大圣人在天之灵定然大感欣慰,他老人家在岳麓书院的精神纲领‘实事求是’被你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的这番言论本身就是在鱼目混珠。”朱佑杭动手脱掉外衣,“别顾左右而言他,把前面的‘要不然’说完。”
“可以!要不然……”宋临挤眉弄眼,“……我陪你睡?”
“哦?”朱佑杭挑眉。
“瞧瞧,瞧瞧你的狼子野心,一心一意就等这句话吧!”宋临吹熄所有蜡烛,“白日做梦!该去衙门了,你今天去哪个衙门?”
“哪个衙门都不去。”
“又要在家睡大觉?这日子过得……唉……”长长叹息,摆出痛心疾首的德行大发感慨:“平头百姓整日盼望青天大老爷能横空出世,可事实呢?每每心灰意冷无比惆怅!大明朝高俸广厦供养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小官亏空公款行贿逃避,大官敷衍塞责灯红酒绿醉生梦死。长此以往,社稷何安?家国何固?天下百姓何以生存于天地之间?”
朱佑杭笑眯眯地听完了,“骂得好!大明朝到底供养了一些什么货色?”眼神溜了他一圈,拉起宋临的官袍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小官贪污受贿宿妓行商,大官编造账目姑息养奸。长此以往,江山危矣,朝廷危矣,人心背离亘古基业危矣!”揽着他的腰靠在自己身上,“你说,如何才能整顿吏治?”
疮疤硬生生被揭开,宋临生气,闷在他衣服里咬牙切齿。
“我有个好主意,”朱佑杭拍拍他的后背,“万事总得从简入繁,大官先把违法乱纪的小官就地正法了怎么样?来,把藏进袖子里的账本交出来。”
宋临讪笑,抬起头,“大人,私以为……”
“如你所见,我根本不是什么清如水明如镜的廉吏。”朱佑杭笑着打断,“我向来奉行做官既要同流合污又要为国效力,不做至高无上的正人君子,也不做遭人唾弃的卑鄙小人。”掏出手绢擦拭宋临鼻尖的薄汗。
宋临目瞪口呆,“这……就是江秋嘴里的雍容大度平和中庸?果然中庸!”
把手绢塞进他衣襟里,微微一笑,“所以,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
“所以,你这样的人最好别得罪!”宋临挣扎着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
“很受教。”朱佑杭脱掉中衣,“陪我睡觉是补偿睡眠的,现在天色将明,暂且记下。不过,博誉,我违背良知帮你捏造账目,难道没有报酬吗?”
宋临急忙打马虎眼,“所谓‘大恩不言谢’……”
“这是小恩小惠。”
“关于‘施恩不图报’的君子风范……呃!”
朱佑杭失笑,一摊手,“很显然,我不是君子。”
宋临拐过桌脚,笑嘻嘻地往外跑,“要不然我请你吃饭吧。”
朱佑杭伸手扯着衣领拽回来,“好!打算请我吃什么?”
“燕翅鲍肚,飞禽走兽,奇花异草,八角桂皮,油盐酱醋……”
“嗯。好主意!”搂腰抱在自己腿上,宋临死死掐他手指头,朱佑杭皱眉,却没有放开,“找人奏乐,你再唱段《佳期》可好?堕落得志趣高雅。”
堕落还能高雅?宋临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趁其躲避之时,跳起来匆匆逃跑,嘻嘻哈哈地扭头笑说:“不如我带你去喝花酒吧,彻底堕落,用不着高雅!”
“好!真正活色生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是陕西巷的赵虞,才轻天下为人爽利,琵琶绝技独步京城。”
宋临哈哈大笑,“尚书大人,哦,不对,是刑部的左侍郎大人,您对秦楼楚馆花街柳巷很是熟悉嘛,没少光顾吧。据小人所知,官员宿娼那可是重罪啊,对您来说是不是还要加上一条知法犯法?不过,男人嘛,馋个嘴偷个腥实属正常,小人明白,明~~白!”
朱佑杭笑意盈盈,慢慢踱出书房,趁其不备一把卡住脖子拎进卧室,宋临大骇,扒着门框拼命推他,大着舌头辩解:“您是去查案的,您高洁,残花败柳怎能入得您的法眼?您出淤泥而不染,您风雅,您煌煌如灼日之光皎皎如明月之辉,您……啊!”连搂带抱,“砰”一声扔到床上,朱佑杭脱掉衬衣只着内衫,笑眯眯地说:“天下乐籍人家没人比我更了如指掌,每一户都布有眼线……”
“啊?”宋临眼睛直了,“就……为了逮我?”
朱佑杭点头,“以前是为了治理风化督其纳税监察官员,不过,以后嘛,应公子之请求,专门逮你!”
宋临一把抄起床头的玉石山子,高举过顶,冷目瞪视。
朱佑杭抚着脖子脱下衬裤,就剩短衣襟小打扮了,宋临魂飞魄散,“腾”从床上跳下来,眼瞅着朱佑杭优哉游哉地晃过去,躺下,支使自己,“把衣柜里的官服拿来。”
宋临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拉开衣柜,见有三套不一样的,问:“哪套?”
朱佑杭面容沉静神情迷离,哑着嗓子说:“中间的,我要上朝……”声音渐渐消失,似乎要睡着。
宋临嗤之以鼻,对自己懊丧不已,心说:这家伙要上朝,哪来时间跟我瞎胡闹?自己吓自己,能被莫须有的事情吓死!
把玉石山子扔了,捧着衣服坐到床边,推推他,“起来。”
“我不想动……”头一歪从矮枕上滑下来,“……你帮我穿。”
宋临端详他疲惫的脸色,想想,始终是为了自己,哀叹一声,轻手轻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穿衣服套裤子,等忙好了,汗流浃背,拍拍他胸口,“喂!不早了,快起来吧,难道叫万岁爷等你?”
朱佑杭眯着眼睛唇角上扬,勾住宋临一挺身压倒在床,贴着脸颊哈哈大笑。
宋临惊骇失神,直到嘴唇温润绵软才如梦方醒,宋大人勃然大怒,悄悄探进他衣服里,下死劲掐住不放,朱佑杭疼痛难当扯出他的双手。
宋临见机不可失,一口吮上他脖子,牙关紧缩,朱佑杭急忙起身,拿镜子照了照,只见颔下两排深深的牙齿印加一大块殷红斑迹,尚书大人莞尔失笑。
宋临也笑,和蔼可亲地问:“要不要我帮您把领子往上拉拉?这样出去,你那些同僚岂不笑话你沉迷温柔乡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你用词不当!我很想徜徉温柔乡,可惜温柔乡不让我沉迷,我很想玩物丧志,可惜必须得积极进取。”自己把帽子戴上,“你也起来吧,用完早饭我先送你去衙门。”
让人看见我从你的轿子上下来还不得疑神疑鬼?我还活不活了?“你家厨子做的早饭不合我胃口,我喜欢衙门旁边薄皮大馅儿的包子。”
朱佑杭不置一词,自己挂上腰饰,“早饭可以不吃,晚饭不准逃避,我要吃你做的!”
“行!作为商人,诚信是最起码的!”宋临始终盯着他脖子上的印记,闷笑:太好了!怎么拉领子都不可能遮得住!宋大人乐呵呵地出了门。
朱佑杭插上帽饰,拿起折扇,高声嘱咐:“晚上早点回来,别在外面逗留。”
宋临渐行渐远,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朱佑杭坐在桌前吃早饭,管家小厮仆妇丫鬟齐刷刷地盯着他,所有人的想法不可思议地一致:这是我们那四平八稳的公子爷?
朱佑杭当真这样出去了?没遮没拦没挡没盖?
列位看官,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话说这一天,朱大尚书所过之境,真可谓风起云涌平地起波澜,人人惊诧个个恍惚,某官迟疑半晌,询问:“户部尚书兼刑部左侍郎大人?”
朱佑杭点头微笑。
顿时,侯朝屋里哄堂大笑,取乐之声扶摇直上:
“朱大人什么时候成亲的?太不够意思了吧,不摆酒不请客试图蒙混过关?本官憋了这些年不就等着闹洞房嘛!”
一人笑骂:“没成亲就不能养几个小妾?朱大人青年才俊眼高于顶,”凑过去耳语,“如夫人艳冠群芳吧!”
“如夫人敢咬自己的夫君?”某一品大员翘着二郎腿问:“被哪个狐媚子小妖精勾去魂魄了?”
根本没给朱佑杭辩白的机会,出差归来的户部右侍郎大人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朱大人向来洁身自好,人家能者多劳,牙齿拐个弯,自己瞅准了脖子直奔着就去了,还用得着惊动小妖精?”
兵马大元帅勾住尚书大人肩膀,意欲解围:“我府上有药,专治蚊虫叮咬……”
朱佑杭根本不领情,摸着脖子打断,“这么深的牙印能被误解成蚊虫叮咬?他要是蚊虫早被我凌迟处死了,能费这么大周章?”
众人挑拇指,“直言不讳光明磊落,真英雄!”
随后,上完早朝,一众闲杂人等喧哗起哄,撺掇着朱佑杭演绎“欲淫不遂被咬记”,刚出太和殿,远远听见内监总管喘着粗气喊:“朱大人……朱大人……”众人纷纷告辞。
朱佑杭行礼,花白头发的老太监满头大汗地把一个盒子塞到他手上,悄声说:“万岁爷在朝堂上看见大人今天……呃……与以往不同,龙颜大悦,这药赏赐大人的,对野性难驯的刚烈之人极其奏效。”
朱佑杭行礼谢恩,太监笑问:“大人终于遇到不迂腐不沉闷不油滑不拘小节的人了?”
朱佑杭点头微笑。
太监感慨:“真不容易啊!”
“确实不容易,更不容易的还在后面,旷日持久屡攻难下。”
“不会的不会的。”老头也不知怎么就那么乐观,“连盘根错节的工部尚书和埕王叛匪大人都能一举击破,区区一个人还不手到擒来?”
“叛匪是证据确凿杀无赦,这两者能相提并论?”
老头尴尬一笑,行礼退下。
朱佑杭掂量掂量手里的盒子,一错眼,扔进了金水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