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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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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白玉堂又惊又急,一把攫住展昭单薄的手臂,指端微颤,宣泄出萦绕在心头的缕缕不安,“你在船上允了我什么?!”
展昭略偏过头,幽黑深邃的眸子中,镇定决绝间却似有一丝狡黠转瞬即逝,坦然柔和的目光落在白玉堂的眼中,仿佛清澈的泉水缓缓流过心间,霎时涤去了所有的焦虑担忧。他犹疑着慢慢放了手,深深望了眼展昭,思索再三,终于咽下后面的话,静静立在一旁,听展昭继续对芷敏言道,“大闹喜堂,劫走新人,于礼不合,对芷敏姑娘你也失了江湖道义,展昭无可推卸。明知玉堂与你已有婚约,同为男子却仍和他私许终身,世所不容,展昭亦深感羞愧。今日之事,我不敢有半句搪塞推诿。错便是错,若再百般狡辩,怎还称得上七尺男儿?芷敏姑娘,我不知你此刻心中如何打算,不过却知你绝不是那等草菅人命之徒,纵使手段再狠绝也不会真的取我性命。展某有愧于你,自然任凭你处罚,可我也应了玉堂,这一生一世,再不放手。所以,这一次即便是刀剑加身、剧毒蚀心,我也定要挺过去,只为对玉堂的这一诺之约。”展昭说到最末一句,早已转了头看向白玉堂,俊秀的面容平静如水,可眉梢眼角却隐隐露出几分释然的笑意。
芷敏的面色越发阴沉,目光像结了冰一般,寒气袭人:“展昭,你以为如此说,我便会心软放了你们不成?!”
“我只求移情蛊的解救之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你莫要欺人太甚!五仙教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芷敏杏目圆睁,满面肃杀之气。
“芷敏,”白玉堂不想伤了芷敏,更不愿辜负展昭,正左右为难之际,忽听到她出言要挟,便忍不住喝道,“你如此逼他,又能怎样?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你我的缘分怕也是绝了。我白玉堂从来都不是宽宏大量之人,一向讲究有恩必还、有仇必报。若不是怜你身世凄凉,无依无靠,你以为我会放过对我下毒之人吗?如今,我不再追究下蛊之事,但若你想对展昭下毒手,休怪我不念旧日情分、心狠无情!”
“白玉堂,明明是你逃婚在先,让我姐姐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现在居然还敢口出狂言,责怪姐姐。这倒是那门子的道理?你们中原武林的人都是这样恃强凌弱的吗?”离儿心中不平,忍不住开口责问道。
白玉堂冷笑了一声,一双凤目紧盯着离儿,不紧不慢地反问道:“难道我身上的移情蛊是婚礼当日才种下的?” 说着,他余光一扫,不经意间看到芷敏面色惨白,心中一软,下面的诘问之词也被生生拦在了口边。
芷敏缓步走上前来,俏然站在白玉堂面前,剪水双眸中泪光隐隐,本应清脆柔和的声音此时却有些低沉,听不出悲喜:“不错,移情蛊确是我下的,但若没有白五爷“鼎力相助”,我又如何能轻易得手?江湖盛传,锦毛鼠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你可知我将蛊毒下在了何处?”
“哪里?”白玉堂咬唇不语,一旁的展昭却早已按捺不住追问道。
芷敏冷冷瞥了眼展昭,一字一句答道:“正是涂在了展大人送与我们的新婚贺礼上。”
“那座木雕?!”展昭迟疑着说出答案,脑中闪过尹秀秀所言,心内霎时明了大半,也不禁默然无声。
“可不是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木雕!”芷敏恨声言道,娇美的面孔上带着不相称的凄苦之色,“这移情蛊本是五仙教中最难施展的一种,若要在体内成蛊,需受蛊人连续七七四十九日触摸蛊物,且触摸之时还要心中有情,每日都不能短于两个时辰。因此几百年来,鲜有成功者。我本意不愿伤你,只想用这移情蛊试探一下,在你心中,我这个未过门的妻子究竟有多少分量。白玉堂,你真是对得起我!这月余,倘若你有一日未碰那木雕,或是有一日抚摸那木雕少于两个时辰,甚至哪怕只有那么一时不曾心心念念想着这个弃你不顾之人,你又如何会中这移情蛊?待嫁在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早有婚约的夫婿,每日对着旧爱所赠之物相思成狂,你又让我情何以堪,如何坦然相对?芷敏纵是再大度,终究不过一介女流,只盼能嫁给心爱之人,相伴一世,难道这也有错?”
白玉堂定定望着泫然欲泣的芷敏,心中不由泛起点点怜惜,长叹一声道:“情之所钟,身不由己。若是我早知自己根本无法斩断对猫儿的那份禁忌之情,当日就不会答应哥哥们娶你为妻;若是展昭知道自己竟能罔顾礼法道义、在我大婚之日惊闹喜堂,他也不会一开始就断然拒绝于我。芷敏,情爱之事,当顺其自然最好。这世上,一颗真心是最难求的,但若是求到了,却也是最不容易变的。你如此聪慧,这个道理又怎会不懂?”
芷敏凝望着白玉堂,几丝难明的情愫悄悄掠过眼底,很快沉入一片幽静中。她垂下眼帘,淡淡说道:“五哥,道理不言自明,芷敏也非是那种死缠烂打之徒。只是,错已铸成,便是你有通天的本事,这一次怕也无力回天了。我叫你二人前来,本就是为了移情蛊的解决之法,不如我们言归正传,一同商量下,可好?”
展昭和白玉堂对望一眼,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警觉。芷敏为人心思细密,事事计划周详。如今见她这般从容,想必心中早有对策,而从她刚才那番抱怨看来,这对策恐怕多半对二人有害无利。白玉堂想到这里,不由又向展昭身边移近了几步,紧紧贴在他的身侧。展昭却丝毫未觉,一心只想着白玉堂的安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芷敏姑娘,这移情蛊可真有解救之法?”
芷敏幽幽看着二人,不紧不慢地答道:“我给你们的药只是暂时压制毒性,十二个时辰后,药力一散,蛊毒还会再次发作。移情蛊根本无药可解,一旦毒发,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受蛊人与施蛊人结为夫妻,行周公之礼,三年之后自然余毒尽除。否则,中毒者七日之内必会衰竭而死。展大人,我如此说,你可明白?”
展昭闻言,胸中如遭重击,一时竟呆愣住说不出话来。芷敏之言清清楚楚,若要保住白玉堂的性命,除了与她成亲别无他法。一边是心系之人的生死,一边是历尽艰辛的真情,哪一个都万难舍弃,又教他如何抉择?
白玉堂心如明镜,他一把扣住展昭微颤的右手,十指交握,朗声说道:“锦毛鼠的事,还轮不到一只猫来替我做主。芷敏,你听好了。与心爱之人携手相伴,哪怕只有一天,也甘之如饴;若是为了苟且偷生,任人摆布,就算长命百岁,也不过行尸走肉罢了。”他说着,转过头面向展昭,一双凤目亮若星辰,潇洒笑道,“猫儿,上天待我不薄,还有七日可与你把酒言欢、共叙此生,我是一刻都不愿等了,现在就随我回锦华阁,如何?”
展昭心中百感交集,只痴痴看着白玉堂拉自己向门外走去,脚下却重似千斤。二人还未到门口,冷不防离儿从后闪身迎在面前,一脸焦急地劝道:“白玉堂,你怎地如此不知好歹?你若随我们去苗疆,身上的移情蛊自然会除去,总好过只有几日性命吧?难道展昭他真的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这是我的事,不劳姑娘挂心。”白玉堂淡淡一笑,泰然答道,“白玉堂生平最恨受人要挟,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却万难接受。再者说,就算我随你姐姐去了苗疆,陪在她身边的也不过是一具同她貌合神离的空壳,难道这便是她想要的吗?与其如此,还不如各走各路,从此再不往来。”
离儿还想再劝,芷敏却在他们身后突然开口说道:“白五爷心意已决,离儿,无需多劝。不过,展大人难道也不想知道移情蛊的另外一种解救之法吗?”
展昭闻言,仿佛大梦初醒,霍地转过身,急急问道:“真的还有其他办法可解这移情蛊?”
“猫儿,不要听她胡说。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这蛊无药可解,如今怎又出尔反尔,十有八九是在诓骗我们。”白玉堂直觉不妥,忍不住出口劝道。
“五哥,无药可解只说这蛊毒无法根除,却并非无计可施啊。”芷敏施施然走到二人身边,微微一笑,却趁白玉堂体弱无力还手之机,出招如电,迅速点了他的五处大穴,令他霎时动弹不得,紧接着又旋身硬接了展昭一掌,生生将没有内力的展昭震退了半尺。
“你要干什么?”展昭强忍着口中泛起的咸腥,怒问道,“你的功力分明已经恢复,如何又蒙骗陷空岛众人?你到底是何居心?”
芷敏浅浅一笑,道:“展大人自己说过的话,怎会忘了?我五仙教确有门不入流的功法,令人朝夕之间即可恢复功力。”
“姐姐,你……”离儿大惊失色,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不得多言。”芷敏厉声喝住还要说话的妹妹,眼神却是少有的凌厉。她紧盯着离儿退到一旁,才漠然转头说道,“我有何居心并不要紧,如今白玉堂危在旦夕,展大人不想知道如何解救吗?”
“你说。”展昭满腹狐疑,可为了白玉堂的性命,他也无暇细想。左右芷敏不过是要报复自己,接招便是。
“所有蛊毒都是由体内的蛊虫引出的,若说解毒,也自然就有两种办法:要么杀死蛊虫,要么将蛊虫排出体外。移情蛊之蛊虫无法杀死,因此无药可解,可若想将蛊虫移出体外,倒也不难。只需有一人心甘情愿以身过蛊,将蛊虫引到自己身上,那中蛊之人便再无危险了。”
“如何以身过蛊?”展昭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决。
芷敏从怀中拿出一个青色瓷瓶,倒出一丸递到展昭面前:“请展大人服下此药,它可助你恢复三成功力,并使血液暂时散发出能吸引蛊虫的气味。过蛊之时,只需割破手掌,掌心相对,然后由你催动内力,令真气顺次在两人经脉之中运行一周天,蛊虫自会循药物气味进入你的血液中,不出一个时辰,白玉堂体内的移情蛊便会尽数转至你身上。展大人可听明白了?”
芷敏冷眼看着展昭拿起药丸,不见半分犹豫便放入口中,心中微微一动,却忽觉背后一阵森寒。她转身看去,却是被点了哑穴的白玉堂正恶狠狠地盯着这边,眼中的焦急愤恨一览无遗。芷敏冷冷一笑,道:“五哥不必担心,芷敏又怎会真的加害展大人?我这样做,也是为你们好。过蛊之后,蛊虫到了新宿主的体内,会再次休眠,除非过蛊之人再次对施蛊者以外的人动情,否则绝无毒发的危险。而且,过蛊之时还有一个机会可以彻底清除蛊毒,只要展大人用内力将蛊毒集中于膻中穴,再用利刃刺入两寸,蛊虫便会从伤口中和血流出,从此就再无后顾之忧了。不过,膻中穴乃练武之人的命门所在,若真刺下去,恐怕一身功力就会从此废去,所以芷敏劝展大人三思而行。”
展昭缓缓走到白玉堂面前,心中一阵踌躇。依芷敏所说,过蛊之后若是逼出蛊毒,自己就会功力全失、形同废人;可若将移情蛊留在身上,他又如何能管得住自己日日相见却不动情呢?真要是因此毒发身亡,白玉堂定会自责一生。展昭抬起头,却正碰上白玉堂射过来的目光,平日里的凌厉嚣张踪迹全无,只是近乎哀求地望着他,简直恨不得两人从未听过芷敏的话。
展昭凝视着白玉堂苍白的俊颜,终于一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喃喃说道:“玉堂,我知你不愿我以身过蛊,不想我受到任何伤害。可你也要替你的结义兄长们想想不是?若你真的就这样去了,他们定会为了曾撮合你和芷敏的婚事后悔万分,或许一生难安。你忍心见他们如此?这事从一开始便是我们错了,我不该狠心回绝你,你也不该赌气成婚,真若是有报应,理应报应在我们身上,他人何辜?再说,功力全失也好,永不相见也好,总胜过阴阳两隔。玉堂,只要我们两个都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
白玉堂听着展昭的言语,不甘地一点点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可神色间却更加凄然。只听展昭继续言道:“待会儿过蛊时,内力一到,你的穴道自然会解开,到时你若硬要打断,我也没办法,大不了我们两个拼功力,看谁能占上风好了。”
白玉堂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可终于还是在展昭坚持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无奈地合上双目,任展昭在他掌心重重划下,流血的伤口隐隐作痛,却根本比不上心中不断涌起的绝望和心痛。温热的手掌紧紧贴合在一起,一股柔和的内力顺着掌心缓缓传来,就好像看着那人春风般的笑容,温暖宁静却总仿佛有丝丝的痛萦绕在心头。散布在身体各个角落中的怪异感觉,随着内力的流转渐渐聚成一束,沿着任督二脉缓缓前行,回到手少阴心经,最后齐集在手腕处的神门穴和小指的少冲穴之间。
展昭小心翼翼地催动内力在白玉堂体内游走,生怕漏掉一处蛊毒隐匿的地方。苍白的面孔上,拢起的眉峰和鬓角涔涔而落的汗水,却丝毫没有减损眉目间的坚定神色。真气从两人相连的手掌间慢慢回到他的体内,同时,一丝尖锐的刺痛开始慢慢扩散,很快就顺着经脉刺入胸腹,仿佛小溪汇入大川,瞬间就消弭于无形。展昭心中暗惊,忙屏气凝神,很快重又在经脉中捕捉到了那丝细微的躁动,他拼尽全力将蛊毒慢慢归入膻中穴,之后便再不犹豫,猛地握住袖箭,狠狠向胸前刺去。
“不可!”随着离儿的一声惊呼,白玉堂的身形却比那声音又快了数倍,他一伸手死死握住袖箭的前端,锐利的箭尖入肉颇深,霎时,淋漓的鲜血顺着白玉堂的手掌汩汩流出,染红了二人的衣襟。
“玉堂,放手!”展昭强撑着一口气,让凝聚在膻中穴的真气不会散去,急促喝道。
“不行!失了武功的南侠,如何坦然活在世间?我不会让你为了我郁郁一生!”白玉堂眼中含泪,语气却愈发坚决。
“我既应了你一生一世再不放手,就绝不食言。”
“好,展昭,你听着,这一次是我白玉堂反悔了。从今往后,我们两个永生不见。要是让我再看到你,我必自决于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