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纸》镜台

10、一个恋母的人渣的故事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

　　仲夏时节的乡间并不安静，在舒适的夜色里无数昆虫在草丛中兴高采烈地唱着，叫着，这天然的奏鸣曲响彻天地，贯通四方，即使房间里的人把窗户关严、窗帘拉紧也不能阻挡这活泼的噪音溜进室内。窗口前的年轻人只好阴着脸回到书桌前坐下，继续把他的信写完。

　　这个年轻人长得很漂亮，虽然面色苍白让他有点缺乏生气，但他有一双非常清澈湛蓝的双瞳，柔和的眉宇间萦绕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和愉快的神情，即使现在脸上阴云密布，看起来也十分无害而没有攻击性。他的头发是姜红色，打着卷儿披散在后背上，这使他的背影像极了一个身姿绰约的美人。如果我们遵循见微知著的道理，运用我们的联想窥探他的性格和经历，我们大概会做出这样的推断：他是一只金笼子里长大的画眉鸟，一位身娇体弱，不知人间疾苦，心地纯真而爱乱发脾气的小少爷，没有大恶也无大善，一辈子流连于宴会和沙龙，在美酒与美人中度过享乐的一生。

　　到目前为止，这些推断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这个正伏案写信的年轻人名叫勒文·卢瓦耶，是卢文堡的领主，雷诺西斯王国的贵族，一名侯爵。

　　许多人羡慕勒文的好运气。

　　勒文的父亲布鲁德·卢瓦耶出身高贵，娶的是血统更纯净更高贵的凯维安家族的娜莱塔。勒文本来没有继承权，他是私生子。但由于娜莱塔和布鲁德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出生，侯爵夫人便从丈夫非法的子女中挑出了勒文，作为他们夫妇唯一的嫡子和继承人亲自教养。后来老侯爵早逝，勒文又年纪轻轻就继承爵位，每天过着流连剧院和宴会的悠闲生活。

　　许多人暗自等着看他毁灭。

　　老侯爵布鲁德是沃野战争中的英雄，曾与帕雷萨将军并肩作战，最后被莱昂纳特五世亲封为王国的元帅，手下统御一群忠心耿耿能力非凡的骑士。他对这个儿子满不满意没人知道，总之他死的太早，什么资源都没给儿子留下。他死后不久，他的骑士纷纷向代行领主职权的侯爵夫人效忠。侯爵夫人对权力的热衷远胜她的丈夫，她把丈夫的儿子教养成了一个对她依赖备至的巨婴，娇气又容易生病的废物。这继承卢瓦耶战斗血脉的男孩儿连例行的骑士修炼都没完成，曾经因为辛苦的训练生活而在信中对他父亲最忠诚的部下出言不逊，发誓他总有一天会把那位令人尊敬的骑士斩首。

　　很不巧，那位骑士团团长是他父亲的旧部里最后几位支持他而反对侯爵夫人的人之一。在他的老师对他丧失希望投靠侯爵夫人时，勒文正愉快地收拾行囊，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和母亲一诉衷肠。

　　“他肯定会早死，就像他倒霉的父亲一样。”某位贵族曾旋转着酒杯这样说过，为故友和故友之子感到遗憾。

　　不过，这些隐情暂且还和我们的故事没什么关系。现在，身处阴谋漩涡中心的主人公正皱着眉为虫鸣的噪音烦恼。同时他还反感四下充斥的避蚊草的气味——所以他讨厌到乡间避暑！这里吵，不论声音还是气息。勒文幼时常年遭受疾病折磨，那时他敏感的呼吸道容不得一点熏香，脆弱的神经会被雨滴的声音整疯。虽然他的病早就好了，可童年时代生理的不适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现在仍旧厌恶一切花香，一切嘈杂——不过，热闹的宴会和美人儿身上的香水除外。

　　哦，他的信终于到结尾了！接下来只要写完祝福和落款儿，他就能回到他虽然闷热却僻静干净的卧室，在枕边放一块冰然后睡个好觉。

　　“愿您的眼睛长绿如苍翠的青松。”他仿佛是在给某个爱慕的对象写信。

　　“你的——”

　　敲门声使他立刻搁笔。他以一种熟练指法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把信折回一小块方形，迅速把它藏进衬衣里，就像一个懂得怎样掩盖闯祸现场的屡教不改的孩子。他扭头高声说：“请进。”

　　一个女仆打扮的人走进来。他松了一口气，接着眼睛亮起来。

　　“嘉莉丝，”他陶醉地注视着女仆柔美的五官，“见到你真好。为什么你总要垂下那美丽的双眸，向我隐藏它们如水晶一般清澈的光彩呢？”他的声音不能更像一个垂涎母亲女仆的浪荡子了。

　　“晚上好，大人，”嘉莉丝用一种谦恭柔顺的语调对他说，“夫人想见您。”

　　勒文像被捉住尾巴的猫一样，轻佻愉快的神情消失大半。

　　“母亲想见我？”他连忙站起来问，“为什么……我最近没做什么……额……莫非我调戏农户康卡的孙女的事儿已经被她知道了？！”他快步走向女仆，好像忘了自己刚才还想调戏她，“嘉莉丝，我得向你澄清，我只是向她念了几句诗，你替我和妈妈解释……”

　　“侯爵大人，”嘉莉丝打断他的话，“夫人只是单纯想见见您罢了。而且希望您能意识到：您已经正式继承您父亲的爵位，成为卢文堡的主人了。卢文堡属于您，卢文堡的居民都是您的臣属，您想拥有谁都是您的权力，夫人不会过问这种事。”

　　勒文的表情从慌张变成了尴尬，从尴尬变成了高兴。

　　“这么说……”他期待地望嘉莉丝。

　　“我属于夫人。”女仆在他说完前飞快地回答，“您要不要去把外衣披上？”勒文现在上身只穿了一件绸衬衣。听到嘉莉丝的提醒，他连忙走回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在次回到嘉莉丝面前。

　　“母亲在哪儿？”他问。

　　嘉莉丝抬头看了他一眼：勒文收敛了所有表情，俊秀的脸上神情严肃，似乎想露出点领主的威严，但他柔和的，天生缺乏攻击性的五官只让人觉得他像个挺起胸膛的松鼠，虚张声势背后的事实是他仍然需要别人的呵护和关心。嘉莉丝视线下移，果不其然看见了系得乱七八糟的扣带。

　　“夫人在活动室看书。”她回答，伸手去把那些死结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