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梦佳人》紫平

19、第十九章 诗经（三）

　　赵礽来到公司办公室，孙瑰正好来找他，两人煮起了工夫茶。
　　赵礽问：“中秋节，穆罕默德喜欢吗？”
　　孙瑰说：“他已是中国通，潮州通了。他甚至会说点潮汕方言。他也会煮工夫茶。我本来买了一套咖啡饮品杯具，好让他煮咖啡。可他说，现在已不习惯煮咖啡了，更加爱上工夫茶了。”
　　赵礽说：“人随境迁，入乡随俗，入港随湾。世界上，其实只有一种人，不管是白人，黑人，黄人，人都要与天地相融相合。天地，有大天地，也有小天地。世界很大，南郊很小，但南郊虽小，却处处有天地。穆罕默德钟情南郊，爱上南郊，说明他已融入南郊，因此喜欢上工夫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孙瑰说：“不仅这样，这个假期来南郊期间，他随身都携带我们老祖宗的书《诗经》和他老祖宗的书《古兰经》，他经常对我说：‘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赵礽打断了孙瑰的话：“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孙瑰说：“对对对，他经常说，有时一天要说好几次。”
　　赵礽说：“这是《诗经王风》篇中的诗《采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典故就是来自这首诗。很多人不知道。”
　　孙瑰说：“是呀，如果不是穆罕默德我可能也不会知道，这么经典的诗句是我们最古老的诗。”
　　孙瑰又说：“有一次，他念了首《卫风木瓜》，赵总，你一定很熟悉吧？”
　　赵礽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孙瑰也跟着念了起来，两人异口同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赵礽说：“这是一首求爱诗。”
　　孙瑰说：“太直白了。我知道了，琼瑶的笔名就是源自这首诗。这首诗，我理解了后，总感到很激动。爱情，不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施舍或回报，而是一生一世，永远相好。”
　　赵礽说：“给我木瓜，木桃，木李，物轻意重，那是真挚的感情。我回赠宝贵的玉琚、玉瑶、玉玖是我更爱你的体现。古人对于爱情的忠贞，是我们民族的美德。这应该是一个贵族男子写给一个平民女子的情诗。女子感到自卑，但男子晓喻她，爱不是用物品的贵贱价值来衡量的。”
　　孙瑰说：“我发现《诗经》太美了。我也找诗来与穆罕默德对唱。那天中秋节晚上，我做好了饭，请他吃饭，就诵唱了《小雅菁菁者莪》。”
　　赵礽说：“孙瑰，你真行啊。这首诗就是美丽的女子爱恋如意郎君的诗。”
　　两人异口同声唱了起来：“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赵礽接着又说：“菁华茂盛的莪蒿啊，你就在那俊美的山幼里，你就是我心爱的君子啊，开朗快乐而仪表堂堂。菁华茂盛的莪蒿啊，你就在那迷人的水的沙洲上，你就是我心爱的君子啊，我满身都是爱与喜悦。菁华茂盛的莪蒿啊，你就在那阳光明媚的山岗上，你就是我心爱的君子啊，你送给我价值百朋的礼物，我对你的爱是多么坚贞。不管未来的人生怎样，哪怕像一只用杨树做成的小船，在江河里飘来荡去，有失败的痛苦或者幸福的收获，只要我能与心爱的君子永远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孙瑰说：“赵老师，你把我的意思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了。是的，那天晚上，我是多么地激动呀！”
　　孙瑰又说：“我们吃完晚餐，就到阳台赏月了。你知道，我家的阳台好大，南面是海湾，月亮就在海上慢慢升起。穆罕默德脱口朗诵了《邶风静女》。”
　　赵礽说：“我也喜欢这首诗。‘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这首诗很美。”
　　孙瑰接着念了下去：“‘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两人异口同声：“‘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赵礽说：“在中秋节花好月圆的晚上，孙美人与中东王子幽会在古老的南郊小镇。穆罕默德用这首诗表达了他对你深深的爱慕。”
　　赵礽接着又发挥起来，他好像就是穆罕默德似的，他说：“娴静美丽的女郎，约我在老城的角落里幽会，她故意姗姗来迟，急得我乱抓头发徘徊不前不知如何是好！娴静娇娆的女郎，她送给我红色的萧管乐器，萧管奏出悦人动听的音乐，女郎啊，越发美丽！她还从野外采来初生的白茅，白茅实在是美丽非凡，那是因为美女把白茅衬美了，也是因为白茅是美女赠给我的礼物，它代表了珍贵的爱情！”
　　孙瑰听了赵礽的解析，心中充满了对穆罕默德无限的眷念。她对着赵礽说：“中秋节那晚，当月亮升得最高的时候，天空万里无云，穆罕默德忽然站立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洗脸盆，把盆底翻过来，当做一个战鼓，他一边敲打着盆底，一边朗诵起《邶风击鼓》。”
　　赵礽打断了孙瑰的话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孙瑰说：“是的。就是这烩炙人口迷人佳句出处的那首诗。”
　　赵礽也站了起来，他拿起了一个不锈铁茶罐，也敲打起来，一边敲，一边大声朗诵。这时，奚凤妹也来找赵礽，孙瑰示意凤妹一起坐下，欣赏赵礽的击鼓表演。
　　赵礽深情地诵读着：“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奚凤妹看见赵礽这模样，她也听不懂赵礽在说什么，只感觉到赵礽一派视死如归，不怕牺牲的英雄气概。她大胆地问赵礽。
　　她说：“赵总，您这是准备公司上市前的路演吗？”
　　赵礽和孙瑰都笑了起来。
　　孙瑰说：“这个比喻贴切，有点非上市不可的情形。不过凤妹，赵总是在上演一出爱情独角戏。”
　　凤妹不理解孙瑰的话。
　　凤妹说：“赵总，给个开示，好让我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
　　赵礽笑了笑说：“凤妹，我在还原穆罕默德中秋节晚上向孙美人求爱的场面。”
　　凤妹也笑了起来，说：“赵总，我一点也看不懂，听不明白。请仔细解析，让我也学习学习。”
　　赵礽说：“凤妹，你听到那句名言了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凤妹说：“我只听到这句话，这句话，我经常看到用于婚礼上。”
　　赵礽说：“这句话，你能理解吗？”
　　凤妹说：“我的理解是，我牵着你的手，发誓与你一起老去。”
　　赵礽说：“彻底地理解，应该是我发誓与你一起死去，我死了，你陪我而死，你死了，我也陪你而死！”
　　凤妹说：“赵总，这就是殉葬吗？”
　　赵礽说：“凤妹，你说的对，这句诗的意思就是为爱情殉葬！”
　　凤妹说：“赵总，照你这说法，爱情这两个字自古就沾污不得。太圣洁了！”
　　孙瑰说：“听了赵总的话，欣赏了赵总的表演，我真的很惭愧。穆罕默德真的令我钦佩，他对我是那么地执着！他对于爱情的理解真的达到了殉葬的境界。”
　　赵礽说：“孙瑰，你选择嫁给穆罕默德，那是一个正确的决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祝你们爱情美美满满！”
　　孙瑰说：“还是要感谢赵总精心栽培！”
　　这时，凤妹的表情有点沮丧。孙瑰感觉凤妹内心有烦恼。
　　孙瑰问：“凤妹，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凤妹说：“周海要我辞去美仁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的职位。他说我现在和他是法律上的夫妻了，我任职美仁股份公司的董事，是一件大事。应该与他商量后再作决定，不能任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孙瑰说：“周海说得对。只是董事会已经通过了你的任命，而且已报上证监会，现在提出辞去董事的申请，法律上的程序比较复杂，这个问题，我们请教法律顾问后，再回答你。凤妹，这样行么？”
　　凤妹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自从我任职股份公司董事后，周海天天纠缠我，叫我不要当那董事，可我自己认为，我从一个边远山村的愚笨女孩来到祖国改革开放的美好海疆，我从服务员做起，做到领班，主管，部门经理，门店经理。来到赵总的公司，我又被提拔，还当了□□长，我自己感到我每一次的进步都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我为我能当上董事而自豪和骄傲。可周海就是不听我这一套的解释。”
　　孙瑰说：“凤妹，你的道理也是说得过去的呀！”
　　赵礽只是静静地听着凤妹在诉说。
　　凤妹又说：“自从吴嘉帮周海翻译了论文后，那一篇论文不用被撤回修改，一下子就成功发表出去。周海现在天天都在写文章。那篇论文，据周海说，已有许多大学和科研机构引用了里面的重要结论。周海说，他现在还要发表更多的论文。他说，吴嘉的英文翻译水平太准确了。几乎与外国人的水平一样，吴嘉可以帮助他写更多的论文。”
　　赵礽和孙瑰一下子不知怎么接住凤妹的话。
　　凤妹又说了起来，她说：“有一次，把我惹急了。我告诉周海如果他不让我当那个股份公司的董事，我有办法让吴嘉不给他翻译论文。周海听了我的话，居然熟视无睹。他冷冷地回复了我。”
　　赵礽和孙瑰异口同声问了起来：“周海说了什么话？”
　　凤妹说：“周海说，吴嘉可不是那种小人。我听他这么讲，我也冷冷地回复他。”
　　赵礽和孙瑰异口同声问：“你怎么回复周海？”
　　凤妹说：“我说，周海你不让我当美仁公司的董事，你就是小人。”
　　孙瑰问：“周海怎么回答你？”
　　凤妹说：“周海若无其事，他反而笑嘻嘻地说。我就是要做小人。我要□□情世界的小人，你有什么辙能办我？”
　　凤妹说：“赵总，孙总，我真的没辙了。所以我来向你们汇报。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服周海了。”
　　赵礽一直没有发话。他请凤妹喝茶，凤妹一连喝了几杯工夫茶，估计她的口渴了。
　　孙瑰觉得凤妹的事情一下子是解决不了的。她向赵礽示意了一下，她说：“凤妹，那你先回去吧。我们董事会来开个会，研究一下，看看我们如何帮你出出主意，解决你的问题。”
　　凤妹离开了赵礽的办公室。
　　凤妹走了以后，赵礽的办公室一片寂静，刚才诗的升华早已荡然无存。
　　突然间，孙瑰说：“赵总，我已与穆罕默德领取结婚证了。中秋节那天，就是我们的新婚宴尔之时。”
　　赵礽听了‘宴尔’二字，他的诗的兴致又勃发起来。赵礽说：“那你们一定有唱《邶风谷风》那首诗吧。这是一首歌唱新婚幸福的诗。”
　　孙瑰说：“那当然。我们都有所准备。”
　　赵礽大声唱诵了《邶风谷风》：“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德音莫违，及尔同死。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昏，不我屑矣。”
　　孙瑰说：“赵总，你猜的对。是啊，我们就把这首诗作为我们的婚誓了。赵总，我忘记了我该说的话。如果不与穆罕默德领了结婚证，我是不愿让他到我家里的。”
　　赵礽说：“那当然，那当然。我也是知道的。你不必解释了。”
　　两个人笑了起来。
　　赵礽又说：“不过，我更在乎你们的《诗》一样的爱情。《谷风》这首诗，要改名，改为《新婚宴尔》，那它将名闻天下。”
　　孙瑰说：“是啊，这首诗用在婚礼上，再贴切不过了。像‘黾勉同心，不宜有怒’，‘德音莫违，及尔同死’，‘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这些句子，都很容易理解。古人的话与今天的语言还是一样的。”
　　赵礽说：“是啊，像‘宴尔新昏，如兄如弟’，‘宴尔新昏，不我屑矣’，都是祝福新婚的吉祥佳句。对了，我要祝福你和穆罕默德。”
　　赵礽站了起来，孙瑰也站了起来。
　　赵礽说：“祝你们新婚快乐！亲密得如兄如弟，祝你们新婚快乐！你和穆罕默德亲密无间，没有彼此！”
　　孙瑰热烈鼓掌，她笑了起来说：“赵总，你这是讲给穆罕默德听的呀！他对于‘不我屑矣’的理解和你不一样。”
　　赵礽问：“穆罕默德是怎样理解的？”
　　孙瑰说：“他的理解是：我们的好朋友，没有参加我们的婚礼，那是多么地遗憾啊！”
　　赵礽大笑起来，说：“穆罕默德的理解也是可以的。文学评论，允许读者自由发挥吗！”
　　赵礽想起了吴嘉说的那句话。
　　孙瑰说：“当月亮爬到最高的空间时，我们又唱起了《郑风女曰鸡鸣》。”
　　赵礽说：“那是夫唱妇随的诗。”
　　两人异口同声唱了起来：“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孙瑰说：“赵总，你用了‘夫唱妇随’四个字来点评这首诗，太恰当不过了。不过，我问你一个问题。既然‘女曰：鸡鸣’在先，为什么不说妇唱夫随呢？这首诗是不是更加古老，可以追溯到母氏社会。”
　　赵礽听了孙瑰这样理解，他挠了自己的头发，好像悟到了什么。
　　赵礽说：“孙瑰呀，我想起了《论语》中孔子与子贡探讨学习《诗经》的画面，‘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孙瑰，你的进步太快了！为什么要‘女曰：鸡鸣’在先而不士曰：鸡鸣，这是一个文学学术的问题。我也要认真思索。不过，中国的诗以唯美为传统，女人是美丽的化身，是天地的宠尤，因此由‘女曰：鸡鸣’作为诗的开头，可以给读者更多美的遐思。”
　　孙瑰说：“男女相爱，并不在意，是女人先爱上男人，还是男人先爱上女人。已经相爱了，男人与女人就是一个整体。‘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女人说，公鸡唱歌了，男人说，天空蒙蒙亮了。女人与地上的动物联在一起，这是《易经》中的坤道。男人与天上的太阳联在一起，这是乾道。这合乎周易哲学。”
　　赵礽说：“孙瑰，你的解析很到位。很有水平。你是活学活用了老祖宗的宝贝了。”
　　孙瑰接着又说：“这首诗，用现代话来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女人告诉男人，你快起来呀，天将破晓，启明星依然灿烂，野鸡和飞雁就要飞走了，你快把他们射下来，我来为你烹调一桌美满的大餐。有酒，有琴歌，有瑟音，就我们两个人，过着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人比我们更幸福了。”
　　孙瑰说：“赵总，我这样理解，对吗？”
　　赵礽说：“你的理解，非常正确。你是幸福的。因为你和穆罕默德已经互相相爱，你也已感受到爱的甜蜜，所以，你以身试诗，你的解析更加生动，更加有说服力！”
　　赵礽又说：“爱需要两个人真正地相爱，就像这首诗所描述的那样。爱是美好的，爱是自然而然的，爱需要两个人互相赠予，两个人互相问讯，爱需要两个人互相报答。”
　　孙瑰说：“这就是‘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诗的最后的意思，对么？”
　　赵礽说：“完全正确。所以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诗，就是美，诗就是纯净。诗就像《周易》的乾卦的卦辞：元亨利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