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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柿子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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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山中学后山山脚,那一排与两排瓦房教室平行而建的教师宿舍楼后面,有两棵柿子树。
柿子树很高,每到九十月的时候便挂满了小红灯笼,红红的灯笼挂得很高,一根竹竿也够不到,灯笼很软,用竿儿戳下的时候,砸到地上已然成为柿饼,一样的吃不到嘴里。
刚进学校的学生大约总是有些觊觎之心的,很有些做贼的胆量和心理,不像初二初三的学长学姐那样守规矩。
九月中旬,学校要进行一次大扫除,班上两个小组的人刚好被分派到后山清理花坛。那花坛就在柿子树下,花坛里面杂乱地种着许多扁竹根和鸢尾花。
九月当然不是扁竹根和鸢尾花开的季节,却是柿子树成熟的季节。
黄昏的时候,大伙儿拿着扫把扫完花坛里的纸屑,班上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如陈明昭、王烨、李琳就围在柿子树下正对着树上的果实虎视眈眈。楚竹也在其中。
也许他们并不很想吃,只是要想个法儿戳下来两个才算满意吧。
在那样一个年纪,谁没有一点变着法儿想引起注意或恶作剧的心理呢?
“树太高了,打不到。”
“结得可真好。”
“谁爬上去?”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望着树梢泻下的天光流着馋涎,便真的有人脱掉了鞋子开始爬树。爬树的人是王烨,他小小的脑袋一晃一晃,两脚蹬着树,哧溜哧溜的,没多久已爬到三分之一高。
“嘘,大伙儿别闹,等会儿楼上的老师知道了就麻烦了。”
哐当一声响,说时楼上真的有人开了窗户,是一个老太太,的确凉的花布衬衫,挽着一个花白的髻子,瘪着嘴往下看。
“老太太好。”
楼下的男生集体给了老太太一个谄媚的微笑,一张张青涩好事的脸都很欠揍。刚爬了三分之一的王烨惊了一身冷汗,哧溜一声从树上溜下来,鞋都来不及穿。
“不行,太高了,脚抽筋。“
“有一根竹竿就好啦。”
不知谁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大伙儿齐刷刷的将目光瞄准了学校围墙边那一丛竹林。立时便有人便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几分钟后楚竹大笑着从学校围墙边的竹林里捡来两根破竹竿。
“哇,好神速。”
“喂,楚竹,小心被人揍哦。”路诗远远地喊道。
大伙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两根竹竿绑在一起,才算戳下来两个。
“这边,这边……”天光都被搅碎了。
大伙儿放声叫嚣着,有人把手指伸在唇边嘘的一声,叫大伙儿不要太嚣张,以免被校长听见。
可是竹竿戳下来的柿子砸在花坛里,早已是一滩柿泥,偶尔两个没成泥的,也早已裂了两个大口子,汁水乱流着,谁也没吃到。
这天,正当大伙儿打柿子打得正欢之际,谁也没发现柿子树边长满青苔的小径上悄悄走上来的人,一个穿着白色牛仔裤、浅蓝色针织衫的人。
树上细碎的天光,被一根竹竿搅得有点乱。大伙儿都仰着脖子往树上看。
过了好一会儿,苒和羽横着肘互相推了推,晓桐推了推我,我拿着扫帚回过头来才看呆了:
是林老师!
她端着饭盒,似乎才刚刚从香樟树下的食堂走过来,正要回山上的宿舍。
“林老师!“班上最机灵的王烨及时喊了一声。
哗,陈明昭手中的竿一掉,大伙儿即刻都站得笔直,面上的神情都极度紧张——这天晚学要临时罚站了吧?
“你们竟然在这儿偷偷打柿子,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拿着竿儿的李琳神情更是紧张,谁知林老师接下来的一句是:“打完了分我吃一点。”
那一群男生表情很愕然,过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互相推搡着,勾肩搭背的,有些献宝似的媚笑着:”一定,一定,一会儿打完了就给林老师送上来。“
“算啦,你们这样打还能吃嘛?我还是吃晚饭好了,你们打完了快回家,动静别太大,校长来了我就管不了你们了。”
“好!好好好!”
她就这样端着饭盒,走上了苍松翠柏点缀、开满了胭脂花的山径。
百级山径的尽头是山上的一块平地,几十亩的平地被学校的围墙围起来,上面种着三株香樟、两棵芭蕉及一株杏花,一栋红砖水泥的小楼靠墙而立,就是单身教师或家口并不复杂的教师的宿舍。
林老师、英语老师及数学老师小两口都住在那里。
小学时挨惯揍的少年,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都有些兴奋,都有些别样的感受。因而打了几竿便寥寥收竿了。
我想,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互相尊重吧?
不多时,楚竹拿着一颗砸坏的柿子走过来,弯着一双扑棱着一双鸟翅的眼,一副恶作剧的神情:“吃不吃?”我笑着摇了摇头。他挨个问过去,到苒和诗面前时,自然是收到了一顿暴打。
在十三岁的柿子树下,她俩就那样拿着扫帚追着楚竹跑了出去,一瞬就消失在教师宿舍楼下的穿廊,只有咯咯的笑声像橹边划过的水声一样,回荡在黄昏的山脚下与穿廊里。
我踩着刚漫上来,有些浓重的山色慢慢走下去。
掉落的柿子沉睡在扁竹根和鸢尾花交织的花丛里,无人去打扫,也无人去理会。
像熟透的少年心事,难以拾取。
然而,随着时日的推移,这些熟透的少年心事也终将会化于尘土,渐渐被遗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