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对不起 ...
-
这番话,向老爹说得铿锵又痛心。是的,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曾经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其实除了向瑯,他也从不对人提起这些,但他最看不得年轻人娇生惯养拈轻怕重。
可这是他孩子啊。是他夫人临终前还念念不舍的孩子啊。
向瑯难得地没有反驳向老爹。
确实是那个道理。
向瑯跟所有年轻气盛的熊孩子一样,砰然摔门离开,尔后以最快的速度办好手续,跨过半个地球,到了世界的另一端,打定主意从此与这个老头老死不相往来。
不幸的是,姜还是老的辣,某些方面向老爹对向瑯一无所知,而某些方面,则是知子莫若父。
离开了舒适的家里,向瑯过得并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渐渐地明白了向老爹一次次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生活的艰辛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懂?他懂个屁。
可那又如何?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他绝不会灰溜溜地滚回去求那老头子原谅。就算横死街头,也宁愿在无人认识的异乡。
谁也不愿低头,谁也不愿让步。只有向老爹的秘书,时不时“偷偷”地联系一下向瑯,确保他还活着。
可向老爹的钱,向瑯打死都不再拿一分。
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两年。
快要忘了对方的容颜,快要忘了对方的声音。
向瑯享受到了全方位的自由,以及随同自由而来的流离、未知与不安。从最初的癫狂、欣喜,到后来的茫然无措,他不是没有过惊慌与后悔,但在一次次的思想斗争后,他已越来越习惯自己不再有任何可归之地、可靠之人这件事了。
他真的没想过,有一天会等到向老爹的电话。
他手机没有存向老爹的号码,但那一串数字他永远都记得。
犹豫了许久许久,他才按下了接听键。
如此熟悉的声音。
却没有了向瑯所一贯最讨厌的强硬与旁敲侧击。
那抹低沉的嗓音里,只剩下被岁月拖长了的温柔。
温柔得他难受。
“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多么普通的问候,向瑯却停顿了足足一分钟。
“嗯。”
“缺钱吗?”
这次,向瑯停顿了两分钟。
他想说不缺,他想说一切都好,他想继续撒谎,以在这个天敌面前维系自己那明明不堪一击的自尊。
可他竟那么不争气地回了一声,“嗯。”
原来,还有家人的感觉,是那么幸福。
“孩子,回来吧。”
这场冷战里,向老爹先投降了。
向瑯以为有其父必有其子,向老爹一定能像他一样绝情绝义,说得出做得到。他见过工作时的向老爹,犹如一个君王……不,更像一个将军,在手下的兵卒面前一身凛冽的肃然,真的把向瑯吓到了。
向瑯失算了。他没有想到一点,那就是父母之爱,永远不可以常理推断。
相比之下,他高高在上地宣布胜利的那股凯旋意气,凄清得残忍。
向瑯终究是回家了。
可是,我是不是回来得太晚了?
他们的矛盾并没有完全消除,但经过数年的变迁与沉淀,向老爹也好,向瑯也罢,都在某种程度上更成熟了,都懂得了避开正面交锋,换成互相试探。向瑯不确定父亲是否真的理解了自己的所欲所求,可他确实比以前更明白了父亲的不易。
他曾经痛恨过的,埋怨过的俗事,都是向老爹为之踏破了鞋、压弯了腰、熬出了皱纹的,属于他人生的一部分。
父亲说得对,向瑯没有资格去看不惯任何人。
他奋斗了一生的事业,理应得到尊重。
据说向老爹心脏病发前,床头柜还放着工作的文件,零散地摆着,还未收拾好。
那个画面,久久地在向瑯心中徘徊,挥之不去。
他为什么一直故意去忽略那个男人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他为什么要让一个老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过得那么孤单?
他为什么非要和最亲之人互相折麽?
他为什么不肯早点放下自己那点一文不值的傲气?
“对不起……”向瑯死死地抓着林青的袖子,蜷曲着身体,低声呢喃,一遍又一遍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还能听得到吗?
还能……原谅我吗?
他第一次抱着一个人睡着,也第一次抱着一个人醒来。从前,除了做
zuo爱,他不喜欢和别人有其他无意义的亲密接触,总感觉有种自欺欺人的恶心与可笑。睡觉就该好好睡觉,自由自在地四仰八叉。
从未像现在这样,不愿放手。
像一只粘人的小奶狗,紧紧地巴着林青,林青也并不抗拒,搂着他的同时安静祥和地闭着眼,呼吸是那么平稳,仿佛这样的场景再自然不过。
在晨光中,悄悄醒来的向瑯静静地看着林青近在咫尺的睡脸,不敢有一点多余的动作,连呼吸都谨慎了几分。
他能看到地老天荒。
可林青的生物钟是种很神奇的存在,上了大学后他就没睡过懒觉,到点了必定自动醒。向瑯怀着私心的小时光还没享受多久,林青就睁开了眼,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换个姿势。
向瑯一下子反手揪住林青手臂,同时往前贴得更紧了些,尽管什么都没说,他以这种傲娇的方式所表达的意思也一目了然了。
林青愣了愣,真正来说向瑯是拉不住他的,但他很配合地没有再动,任由向瑯就这么巴着。
“不起床吗?”好一会儿,林青问道。
“不想起。”
“嗯。”林青应道,“那再睡会。”
要处理的事还很多,葬礼,公司,财产,一堆人等着要见向瑯,向老爹的去世让目前向氏集团正在进行的一个并购项目霎时鸡飞狗跳,公司股价也不知道会因此受到多大影响……可这些破事,向瑯没有心情去管。
只想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好好地睡一觉,睡到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新的一年转瞬到来,向家却没有一点喜庆之意。理论上,雇佣林青的是向老爹,向老爹也是以自己的私人名义给林青发工资的,向老爹不在了,林青的老板就不在了,他的处境有点尴尬。可对于此事,林青一句话都没提过,之前怎么上班,现在还怎么上班,日复一日地陪在向瑯身边,看他焦头烂额地一一把该负的责任负起,该做的事做好,该解决的问题解决,好在向家就一个独子,也没有外戚势力,不用再上演一出争家产的都市大戏。向氏集团在劳模向老爹的勤恳经营下正呈大好态势,现今江山易主,乃公司最敏感的时期,有买家提出高价购买向老爹,也就是向瑯手上的所有股份,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深知,向瑯不会管这个公司,也管不来。这个问题向瑯想了很久,最终拒绝了这个对他而言最省事的提议,将公司托付给了父亲的得力干将老蒋。听到向瑯这个想法时,老蒋脸上的表情既凝重又复杂。向老爹做生意有自己的理念,将向氏集团卖出去,也许向氏集团确实能在短时间内有更可观的发展,可它是否还会是向老爹所希望所坚持的那个向氏集团,就是未知之数了。
老蒋许是想对向瑯说些什么,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坚实地按上他的肩膀,在无声中传达身为长辈的那一丝复杂的情意。
12月、1月、2月……各种人和事陆续地得到妥善或不妥善的安置,向瑯从未感到过如此心累。这是成人世界独有的累。
风和日丽的一天,向瑯和林青面对面默然无语地扒着午饭的时候,他突然停下动作,像看外星人一样瞅着林青。
“怎么了?”林青被他的表情吓到了。
“我是不是几个月没发你工资了?”向瑯说。
“……是的。”林青平静答道。
“你咋不跟我说?”
“……”
向瑯抓了抓头发,“我都忙疯了。”
“你别急,”林青说,“慢慢来。”
向瑯抬起头来,又望了望他,刷地起身,蹭蹭蹭跑开,留下一脸懵逼的林青,两分钟后,向瑯踏着拖鞋蹭蹭蹭跑回来,把手往林青面前一伸,指间夹着几张颜色各异的银hang卡,“我也忘了哪张卡里多少钱了,你都看看,密码我找找手机发你。”
这操作实在出乎林青意料,导致他半天没回过神来,向瑯一如既往地懒得跟他废话,干脆把卡啪一下放他面前,“自己解决吧啊,给你老板省点工作量。”
这熟悉的自说自话与蛮横完美地把林青还没出口的抗议都堵了回去,林青心里叹了口气,向瑯说得也有道理,他着实已经够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