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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如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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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征从我和柳轩开始讨论主动出击的时候就一直沉默不语,紧皱的眉头似乎藏着什么讳莫如深的意味。
“许将军?”我试探着的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
“公主殿下……”他只叫了我,却没有说出内容,表情欲言又止。
他指了指帐外,用一只手拢住耳朵。
隔墙有耳。
我道:“许将军但说无妨。”
他似乎很是信任我这个新上任的将军,叹了口气便道:“突厥火炮,或许不是公主想的那么好对付。”
“嗯,”我点点头,道:“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突厥粮草被我烧了,再拼一把还有机会,时间拖得越长就越易生祸端,唯有背水一战。”
他摇摇头,没有反驳:“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老臣建议先试探试探那火炮的射程和发射间隔,知己知彼,才好安排战术。”
“好,许将军先休息。”
我应了声,便掀帐走了出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间很紧。
我心下也有些忐忑,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有尽力把这种心情压下去。
攥紧了拳头,将全身的劲儿都使到上面,直到拳头开始微微发抖才放松下来。
边境本有五万人马,我又带了将近七万,共有兵马十二万。柳轩分了三万骑兵随他去,另剩九万,我带五万去迎战突厥火炮,许将军带四万兵马镇守后方。
“柳校尉。”我抱拳向柳轩。
“将军。”他抱拳回礼。
“柳校尉珍重!”我转身欲率兵去。
“公主殿下!”他叫住我,语调有些急切,“要不,还是属下去正面迎战火炮吧。”
我转头朝他笑了笑:“柳校尉莫要如此婆妈,本将军可是早就准备好了。”
说罢,翻身上马。
身后隐约传来一句话,却被略显凉薄的晨雾掩藏住了大半,他说:“公主殿下,珍重!”
我没再回头,怕抵抗不住对未知的恐惧,大吼一声:“全军加速!”
数万铁蹄踏着战场的风烟滚滚而去,望着远处未散的晨雾里若隐若现的黑漆漆的火炮口,,我大声吼道:“骑射手先上,先解决火炮手,要快!”
马蹄从我身旁掠过,踏着烟尘绝骑而去,意料之中的炮声响起时,第一拨出击的以骑射手做成的肉盾阵被浓烟湮没,年轻的战士们就这样在我的一声令下里奔赴了死亡。
趁着炮弹装填的空隙,我一挥手道:“骑射手,再上!”
又一批士兵拉弓引箭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黑烟。
心中不是不震惊,曾经杀手的身份也让我内心充满过不安与罪孽,而与此刻的内心激荡比起来却似乎不值一提。那些热血忠勇的生命,也许并没有带着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也许也只是为了生存而将生命托付于战场上的将军,但向前冲锋的背影却没有丝毫怯懦。炮声许久都没有再响起,一股热流伴着爬上手臂的鸡皮疙瘩冲上头顶,我终于挥舞起归鸿,率领冲向硝烟滚滚的地方。
我军骑射手虽不至于无突厥骑兵天差地别,但确实还是差距甚远,突厥铁蹄扫过,士兵与战马的尸体一具具倒下,扬起黄沙漫天。鲜血染红了幕帘,厮杀声,兵器交接的铿锵声,不绝于耳。我挥舞着归鸿,直到手臂酸麻,丝毫不敢停歇。我知道,在这肃杀之气里,若胆敢有半分迟疑,我必将瞬间身首异处。
看着边上的士兵不停地倒下、补上、再倒下……而对面的突厥大军却像是筑起了一座由铁甲造就的城墙,他们就这样挥舞着刀兵,全部换上无畏的样子,不管是否有机会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胸口发着烫,不断不断地向前。
一声破风声传来,本来混乱无比的周围突然压力骤减,一柄利剑从我后面伸出,格挡住原本要刺向我面门的一把长刀,将之甩了出去,而后一剑削下敌人的头颅。
慌乱中我惊呼:“程禾!”
他没有回答,手中利剑舞得密不透风,剑雨落下,突破了对方的防御线,突厥而防线缺了一个口子,刹那间溃散,兵马踏过土地,留下遍地残骸,血肉模糊,满目疮痍。
“骑兵!给我冲!”我大喊着率先冲了进去。
程禾一直沉默着,在我身边抵挡着,像不说话的木偶人,却尽职尽责的保护着自己的主人。
冲到最后,突厥后方突然空了,冲出来的我军士兵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愣了一会儿,又转身投入战场。这下却不再是不管死活的只管往里杀了,而是心里有了光,似乎看到了胜利的大旗在挥舞。
我捏紧剑柄,想着应该是柳轩把敌军剩下的注意力引过去了。
这边最后一个突厥兵被斩断脖颈后,程禾利落地下马,单膝下跪,双手持剑,道:“公主。”
我忙下马扶他,这时的他已经不再显得稚嫩,年轻的脸庞经过了月余的奔波赶路,变得有些坚毅,一双眸子异常清亮。
我道:“幸亏你来得及时,太子呢?”
他起身答道:“在许将军营帐里。”
我叫了一名护军,让他清点人数,稍作调整。
“李九。”程禾小声叫我。
“嗯。”
他道:“我们在路上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
“谁的信?”
“沈清啸。”
……
我终于又听到了这个名字,时隔不久,却恍如隔世,我闭了闭眼,手指按住眼眶,将眼中的酸涩压住。
“信里说了什么。”我还是没忍住吸了吸鼻子,问道。
他看着我从怀里掏出信,呆呆道:“没拆。”
我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道:“李九亲启。”
当着程禾的面拆开信,心脏却无法控制的狂跳着。
离别那日,他明明说“不必相思”,现在为什么又要送信过来?急切的想得知答案,又或许只是想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尽管很有可能,那又是残忍的划在心口的一刀。
抖开信纸,我忍不住笑出声,却笑得涕泗横流。
那信纸上的字又潦草又丑,歪歪扭扭的还不如刚入学的孩子写的字。
上书:
李九。
我知你行军赶路日夜兼程,见信时想是已抵达北亭之境。西北春寒,军旅之中料想艰苦异常,盼望你少受些苦难,却一直不能做到,实在于心有愧。
那日在百里亭对面时,心中恼你擅自主张请兵出战,错过了惜别的最后机会,如今想来,心中后悔不已。
初三那日送你的泥人所在的盒子下方有夹层,是我无聊时随手捏的……
这话茬他写到一半,跳了过去,我着急地翻了翻,两页信纸,都没有再提这件事。
接着写:
或许天意如此,你与突厥注定要有一战,这或许无关家国,只关乎你一人。
你母妃被突厥王派人追杀致死,又害你流落民间近十年,受尽人间疾苦,你急着上战场,或许与这件事不无关系。
虽知如此,仍不忍心任你一人前往沙场,战场非江湖,动辄千万人的死伤,届时战场上的狼烟弥漫,残骸遍地,山河破碎,实不忍你看了伤心。朝堂之上亦并非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只是既然陛下已经下旨,今日一切多说无益,只盼你早日战胜,平安归来。
或许陛下才是真正掌握全局的人,他派你去西北,便是知道你不会有事,不管突厥如何做到将势力一路渗透到江湖朝堂,一切终会平定,江山依旧壮阔多娇,无需忧心,程禾在你身边,我亦可放心。
那夜你刺伤我的,如今皆已痊愈,只是蛊毒难清,我已向陛下辞官归隐,日后怕是无缘再见,但求满月之时,头顶明月与山间清风常常相伴。
见字如面,不必挂念。
沈清啸。
“狗屁的见字如面!混蛋!”
明明是生气了,不愿意再见我才辞了官归隐的!
那些剑伤一个月怎么好得了?全是在骗我,又在骗我!
我捏着信,流着眼泪咒骂,眼泪落在信纸上,很快洇出大片水渍。
程禾看着我,胳膊动了动,最终将我圈进怀里,用手轻拍我的后背,依旧不发一语。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怎么办……”
“聚散有时。”他道。
可是我不甘心。
我还没有告诉他,我喜欢他。
我还没问清楚那两个泥人身上穿的到底是不是喜服。
我还没有同他一起,将长发落锁,一同细数繁花。
……
我怎么能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若有一日,我离开了,你会哭吗?”程禾问。
我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你要去哪?”
“没地方去。” 他面无表情。
我忍住哽咽,转过头不看他:“那就别走。”
正悲戚不已之时,那名被我指定的护军小跑了过来。
护军跪下道:“禀告将军,我军士兵骑射手还剩三千余,步兵四千余,骑兵五千余。”
“有伤吗?”我问。
“回将军,大约四千伤兵。”
视野里,风烟未歇,真如信中所说,遍地残骸,山河零落,红日挂在西边静静垂着,我这才发觉,这一仗竟从凌晨打到了黄昏。
一天之间,从五万到现在只剩一万二。
战场当真是残酷无比,江湖着实是比不得。
缓了缓心神,我道:“整队,清理战场,之后回营。”
护军错愣道:“将军……咱们不前进了吗?”
“全军回去休息,有伤的疗伤,我和程侍卫去前面看看。”
“将军……这、使不得啊。”从来也没有将军为士兵开道的道理。
我道:“突厥火炮都在这儿了,柳校尉那边应该无甚困难,我与程侍卫在一起,不会有事,放心回去。”
那护军这才应下,带兵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