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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十五章 须臾之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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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揽我入怀飘下树来,骤然间掠起阵阵晚风,使得树梢微微颤动。
摇落的月光如水如雾,丝丝缕缕的从叶隙间透出,
散落在他流光溢彩的华服之上,呈现出迷离的斑驳光影。
我抬头向上看,先见一汪盈盈脉脉的酒窝,再来就是清晰的眼眸,流转着怪责的意味。
我一个心虚,连忙举起血肉模糊的右手苦着脸嚷嚷:
“我刚刚与遥岑大战三百回合,杀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只可惜我学艺不精不敌重伤,又由于血小板功能失调,伤重不治。
现如今我快要死了~~
孔雀,我与世长辞之后你可一定别忘了把这光辉战绩写到我墓碑上啊~~”
寻幽的脸黑了几黑,忍了又忍才没爆发,只是答了句:“这点儿小伤死不了。”
说完顺手把我扔到地上,回头正对遥岑。
他依旧摆出一幅花花公子的风流样道:“遥岑,好久不见,最近可好?看起来八重杀门的生意好像不好啊,这等无能小辈怎么也要劳烦长老亲自动手?”
“无能小辈”瓷牙咧嘴地挣扎站起,暗骂:
花孔雀,你什么时候摔我不好,非赶在今天摔?
你丫摔哪里不好,非要摔老子的尊臀?!
NND,这个疼啊。
遥岑依然手按剑柄,呈对敌姿势伫立,答非所问:“寻幽,徵羽说你要认真,我本来还想送份大礼恭贺。现在看来倒是可惜了... ....又是一个死人。”
寻幽笑意吟吟,拖着长腔道:“遥岑阿,不是我说你,你怎么武功越来越高,心眼儿却越来越小?玉銎园的公子之于主上不过是些玩物罢了,你为何要煞费心机的各个剿灭?平白落人口舌。”
遥岑迷恋云馨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仗着他长老的身份没有人敢拿到台面上说事。
我方才只是拿个“稻草”作比,就能惹得他异常愤怒。
现在寻幽这个看似善意的提醒,自然彻底让遥岑气红了脸。
遥岑愤然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次确是主上的命令!寻幽大人还是少管为妙,他不过是个娈宠....”
“是啊,落儿不过是个娈宠,就算是主上的命令,又何须长老亲自动手?
遥岑啊,你心里那点儿算盘我没那闲工夫说破。
我来是要告诉你,徵羽传话:
那个姓楚的老头儿已经着手集结各派,不日攻打夕落城。
到今日为止,除了少林秃驴没表态,其他各派掌门都点了头。
你们这群在外面闲散游荡的,没事儿找碴儿的,换个身份看热闹的混蛋都给我滚回窝去!” 寻幽声情并茂的转达着毒舌羽的原话,连那眉毛倒挑都学的极为神似:
“看看,大事来了吧。暗宫八长老之一的遥岑,是不是应当以大局为重呢?”
遥岑低头斟酌,寻幽却不疾不徐地抽剑出鞘。
冷气森森,剑刃锋利之极。
宽大的袖袍在风里飘拂,与夜幕融合在一起如黑海上翻滚的汹涌波涛。
寻幽行走江湖的武器素来是寒冰丝。
只有在面对劲敌,准备做鱼死网破之争时才会取用剑。
久而久之,因为见识过的人少,大家也就淡忘了他是个剑术奇才。
凑巧,遥岑就是见识过的少数人之一。
不过这个中奥妙我都不知道,
我所看到的“寻幽VS遥岑”的对峙自始至终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
末了,孔雀不过是持剑随意地划了个圈,
遥岑那健康的麦色肌肤就在瞬间憋成紫黑色。
他握紧剑柄,全身紧绷,怒道:“寻幽,你竟然为了这么个.....好好好,就算我不动手,你有没有想过。让他在梦里被毁灭和亲手毁灭自己的梦,哪一个更残酷?你和我,哪一个更残忍?”
寻幽笑道:“遥长老多虑了。落儿是我的人,他根本不需要属于别人的梦,又何来毁灭一说,自然更谈不上残忍。”
遥岑说:“哈哈哈,又来一个疯子。寻幽,我放过他,不代表主上也会放过他。你今天的话我会转达,看好他.....你好自为之。”
寻幽说:“多谢长老手下留情。寻幽别的不敢保证,但照看好自己的人还是能做到的。谁要动他请先来问我,即使他亲自前来我还是这句话。”
遥岑叹了口气,收剑回鞘,当下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不见踪影。
月光斜照,一片清幽。
寻幽静静伫立,凉风吹拂发丝,仰天长吁,神情异常寂寞。
月夜长吟,是谁伫立于斯,便入了画卷。
我愣住。
这一幕,似乎在梦里见过....
良久,寻幽才回过神,一个暴栗敲在我脑袋上:“落儿,让你在楼里乖乖待着,你去台上瞎扯什么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醉欢楼?
原来一切的源头只不过是醉欢楼里那场戏耍的魁选!
我揉着脑袋感慨:
时间早已精细地织出一连串的阴差阳错、机缘巧合,
且在每一次汇合处落下一个绳结。
当我们回首时,才蓦然惊觉,
原来一切痛苦和忧伤的来由竟是如此的可笑而微小。
我心头一苦,毫不心疼地掏出“圣姝”来挥霍,并转移话题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该感谢你赶巧救了我,还是该感谢毒舌羽的消息赶巧救了我?”
寻幽柔声说:“与巧合无关。若不是你,遥岑就是在我面前杀成千上万个人,我也会欣赏完了再出现。”
我头皮一炸,想也没想地像赶苍蝇一样挥手:“去去去,别拿你吊小娘们儿那套来恶心本少爷。我还有点儿私事要办,你可以回什么软红阁丽春院继续攻城略地去。好走,不送。”
寻幽侧身一挡,只封去路却无其他动作。
言语中倒是有些焦躁:“不许去找他。你不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他是....”
我满不在乎地接口:“他是你们的主上,暗宫的神,武林的传奇。当然也是徵羽的偶像,遥岑的梦中情人,我说得对否?”
寻幽说:“你....知道?”
我点点头:“能让孟诩那个老狐狸变了脸色的筷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扔出来的,那时就开始怀疑。于是打着筹集粮款的幌子去赌坊,故意赌小让他出手,能让蛊筛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天下能有几个?再联想之前的琐事,疑点越积越多:明目张胆的进入所谓的禁地,轻而易举的带走暗宫的人,惊动四大护法出手却未伤分毫,离奇的怪病却查不出病因,能让素来八卦的徵羽选择无视的人......谜底不言自明。”
“我的落儿果然不笨,既然你都明白那....”寻幽试图表示赞赏,却发现动作迟钝而僵硬:“你......你对我下了什么药?”
月色如银如脂,似一条回旋的水缎,将寻幽的脸洗涤得惨白。
“对不起,寻幽,他是你们的头儿不假,可也是我老婆... ...冰雪倾情一开始就用了,我不知道你和遥岑是不是一伙,所以....不过这药没有副作用,只要你乖乖的不用内力解除禁锢,也就是几个时辰不能动而已。”
我别开脸回避他受伤的眼神。
从方才孔雀和遥岑的对话里也能看出他对“璧落”用情至深。
有件事如果现在不说,可能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说清楚。
于是,又转回去补充道:“孔雀,看在你对我不错的份儿上,我也不能再骗你。我不是璧落,你的璧落也许死了也许穿了也许重生了... ...但是,我确实不是他。”
这一回身不要紧,竟然发现寻幽正咬牙伸展开左臂,
强大内力形成的气场将衣袖尽数拂开。
只见一丝淡蓝色的细线自臂膀至指尖扭扭曲曲地游走着,
如一条蜿蜒游动的蛇,在漆黑的夜里闪着诡异的荧光。
等到这荧光尽集于手指尖,他又用指甲在在食指尖端的中心一刺,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我大惊:“寻幽,你疯了吗?这毒不动就无害,若是妄动却会真气逆流,走火入魔!”
寻幽趁我慌神儿,竟然抬手偷袭我周身数穴:“落儿,也许残疏忘了告诉你,他的名号是‘医圣’。一个医者作出的毒大多包含慈悲之心,对我没有什么用....若你想用毒制住你相公,还是去找沉酣比较有效。”
他噙着小酒窝看着我笑,笑得颇为自负。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伸手点到我腰际。
突觉双腿一麻,身如电震,下一刻就全无力气地跪了下去。
这个状况显然出乎寻幽的意料,他连忙接住,诧异地伸手向下探去。
表情却渐渐变得阴寒:“你... ...他竟然和你做了?!”
我有些窘得躲闪,却被更为用力地抓住。
他喃喃道:“怪不得他要派人杀你... ...傻落儿,忘了他吧。他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他看到的宠着的都不是你,是... ...”
此时明月渐渐隐去,独留一种透明的水绿色光晕在静静流动着,
很清可是又很柔,象水又象酒,带有种游走在真实和梦幻间清醒的痛苦。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接道:“是幽太子。”
一直都回避的问题,到了必须正视的时候,
也许自己说出口比被告知要好过许多。
于是我抢先答道:“馨的反噬究竟如何我不知道,直觉应该是在先太子忌日期间。英雄大会上所说的‘腐骨蚀心之痛’不过是徵羽传出的假消息,而且从他能杀姚仝,全灭赌坊中人来看,武功受到的影响尚小。最大的问题就是拒绝承认先太子过世的事实而导致神志混乱... ...可是这又怎样?太子已经去世数年,投胎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
寻幽摇摇头,接道:“落儿,你只猜对了一半.....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失常,长老们无法,只得找一些与先太子长相相仿的孩子送过去,希望能抑制他发狂,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他依旧毁过宫殿也灭过不少门派,外人指责暗宫滥杀无辜惨无人道也就是这么来的。而今年是最正常的一年,相对而言也是最不正常的,云馨从不允许有任何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事情出现,之前幽太子已经... ...你懂我的意思对吗?”
我不想和孔雀深谈这个问题,故技重施的把右手举起来:“哎呦,怎么还这么痛,痛痛痛痛....我快要痛死了。”
寻幽乜斜着看我道:“暗宫等级分明,遥岑统领暗杀门贵为八长老之一,他唯听暗宫宫主的命令。就算今天有遥岑的私心,但暗杀令本身却不会有错。你不了解云馨这个人,如果他懂得顾念旧情,暗宫就绝对不会是今日这番景象......这些你都明白的,对吗?”
真的很疼,却不知道这疼痛从何而来。
只是觉得浑身都像被放在火上炙烤,难受得喘不过气。
我回答:“不明白。”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们的感情外人无法了解,更不可能横亘其间,而这根本无关生死。落儿,你从一开始就活在他自欺欺人的梦境里。之前,他以为你是别人,如今在他心里,你不过是一时的解药!只是这解药的药性出奇的好,竟然让他对你毫无防备。所以,他后怕了,甚至想要把你除之而后快... ...你心里很清楚的,对吗?”
我道:“不清楚!”
他叹息:“你的脸色很白。”
我:“... ...”
“落儿,你总是那么不坦白。喜欢在聪明的时候装傻,在真傻的时候偏偏又装作很明白的样子。”他好气又好笑的敲敲我的脑袋:“想哭就哭吧,你现在硬撑的表情好难看。”
街道旁的树茂密葱翠,风吹过,发出一种使人听了觉得很恍惚的声音,
一阵强一阵弱,有点象海潮轻轻地打到沙岸上,如叹息般的嘶鸣。
我没有回答,却开始回忆往事:“小时候,第一次有机会去攀岩。当时特别兴奋,把装备一样样规整好收到行囊,摆在床头才安心入睡。可是到了第二天,却暴雨如注... ...”
寻幽凝视着我的眼睛,我却不敢回视,别开脸打量着自己的手道:“当时很没用的到处哭诉,但依旧期待第三天,第四天... ...天总会放晴的不是?后来长大了讲起往事,前辈笑我说,热爱攀岩的人一生只流三种眼泪:一种是成功的;一种是失败的;最重要的一种是失败以后还能活着回来重新再来的。至少我现在还活着,还有命可以再来... ...这值得庆幸的不是吗?”
寻幽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我继续说:“孔雀,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死过一次。然后才明白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即使你活着却同样回不去的无奈... ...所有曾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现在已经越来越接近荒谬;所有曾经天崩地裂的喜怒哀乐,现在看来只能是哑然... ...所以,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相信自己主观认同的那个真实......呵呵,人真的要死过一遭才明白:做人,其实不需要计较太多,只需要记得最美最好的... ...那就够了。”
右手伤口很疼,胸口很疼,头也闹哄哄的叫嚣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裂开似的。
我伸手去试,却被寻幽抢了先。
他用手背试探了一下,惊道:“你发烧了,怪不得净说胡话。落儿,不要想那么多。你误食过忘前尘,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再加上碰到这么个完美到不像人的主儿,难免会陷进去... ...”
他俯下身,恰好露出其身后遮挡住的街景——
一辆黑色锦缎搭成的马车几乎与黑夜连成一体。
我挣扎着站起,却被死死的按住,寻幽急道:“那不是他,不要去!”
我牵起嘴角,无奈的嗤笑他此地无银。
寻幽自嘲的摸摸鼻子:“就算那是他你又能怎么样,你能对他说什么?难道要学那些女人去哭诉:呀~,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为什么要杀我?我有了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杀我?!”他尖利着嗓子撒泼喊叫,样子极其滑稽,我却乐不起来。
是啊,就算见到又如何?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舔舔干涩的嘴唇,抬头向着那黑色的轮廓。
阵阵夜风吹得我似是清醒些许,又似是更加眩晕。
——如果是真的爱过,那么即使过去的也绝不会忘记,然后从容地面对注定的别离。
当然,我还会继续走下去,等待我们见面的时候对你说——
“嗨,今天.....天气不错。”我捂住胸口,疲倦地笑道:“这句怎么样?或者说:人生真TM没劲,什么谎言背叛挫折烦恼都没有......”
寻幽的脸色在霎那间变得惨白,映在灰蒙蒙的夜空之中,如一幅褪色的画。
“落儿... ...”他紧紧地抱住我,几乎要把我的脊椎骨寸寸捏碎:“落,我... ...”
隐约的感觉寻幽有什么话几乎冲口而出,却终究忍住了,
只是用颤动的紧拥来掩饰他此刻的狼狈。
我越过他的肩头,望去:
四匹白马正不耐烦地踏着蹄子,黑色车帘像鸟翅一样扑闪着,卷来某种酸涩的气味。
帘后,隐约的宝蓝衣衫与沉重的黑色交织在一起,散发着刺激眼膜的网状光晕。
我眯起眼,觉得眼睛越来越痛,越来越热。
抬手去揉,却有种温暖的东西抑制不住地涌出来,
一滴一滴的洒落于右手狰狞的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