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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第二十五章
      婚期逼近。也许齐烈真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北京学校里的领导也许害怕他在南京停留的时间太长有被人挖角的危险,商讨一番以后把他参加校际交流的时间缩短成短短的两个月,也就是说,结婚以后,秦瑟瑟就得跟着他远赴北京。
      说远其实也不远,现代交通工具便捷无比,随时随地可以回来,只是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
      又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把小说完稿,这应该算是秦瑟瑟写得最快的一部作品,她有时候都惊诧于自己的速度,想来想去,很唯心地把原因归结于长辈们的福佑。在她给自己选择的往后的道路上,还会有这种绵延不断的爱继续福佑着的。
      这幢小房子承载了太多回忆,欢笑和悲伤。也许要离开很长时间,家里平时散乱着的东西都收拾到箱子或是橱柜里。难免也会忐忑担忧,厨房冰箱里还剩了好几瓶给沈天宁啤酒,买了很久,不知道有没有过保质期。
      剥一颗糖吃着,秦瑟瑟把从墙上拆下来的两幅画用布包起来,捆扎好放进衣柜。站在门口环视一周,很有点烈士去国的悲壮感觉。她对自己笑笑,拎起准备的几样东西到外面转转。
      第一站是到的南阿姨家,南先生死以后她不怎么出门,整天窝在家里对健康不利,秦瑟瑟自作主张帮她报名参加一个老年舞蹈培训班,一次□□了两年的钱,再长人家就不肯收了。据介绍教舞的老师是从前线歌舞团退休的,很有经验,秦瑟瑟到现场参观过,场地设施什么的都还不错,来参加的几乎都是老太太,看样子素质挺高。南阿姨有点意外,又很感动,拉着秦瑟瑟感慨好半天。
      第二站是小冰的小服装店。去的时候小冰正忙着做生意,侍候两个看样子就肯花钱的主顾。秦瑟瑟把一只小拎袋放在收银台上,打个招呼就离开。拎袋里是小冰觊觎已久的咖啡馆老板从尼泊尔带回来的一套银首饰。走出不多远小冰打电话来:“秦瑟瑟你铁公鸡终于拔毛了!”“我现在后悔了!”秦瑟瑟笑着回答,对方立刻收线。
      水岸咖啡馆老板老板娘都不在,说是出门去了,可能要几天才能回来。秦瑟瑟在自己的老位置上坐了坐,水岸的咖啡永远那么香,她想她会怀念这个味道的。秦瑟瑟在家里想了半天该送点什么给他们,最后自嘲地笑,这是在干嘛呢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不回来了,至于吗!这么幸福的人,还需要她送些什么呢?
      然后到几个文友那里转转,有遇着的,也有扑空的。前几天报社的编辑姐姐来找她签明年专栏的约,秦瑟瑟很不好意思地拒绝了,所以现在专程到报社跑一趟,表达一下歉意。
      朋友不多也有好处,就是离别的时候不用费太大的功夫。秦瑟瑟坐在去公安局的公共汽车上突然气馁,未到站就提前下车,犹豫考虑着,还是回头。见了面该怎么说?我要结婚了,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也许很长时间不回来,你要注意身体,多多保重?
      只要有过这一段难忘的驻留,天宁,我就很感激你了!
      于是一个人背着包在街上闲晃。在这座城市里住了好几年,象这么闲适乱逛的机会并不多。有警车从身边开过,她盯着看看,耸耸肩微笑着继续走。
      现在不是周末,又是上班时间,商场里人不多,秦瑟瑟试了几件衣服都没买,然后就一层楼一层楼地慢慢走,一个柜台一个柜台地看。男装那一层的顾客更少,除了轻柔音乐声,就只有她走路的脚步声。逛着逛着又走到上回来给沈天宁买裤子的地方,他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
      在外面走了一天,秦瑟瑟也不觉得累。到肯德基点了好几对鸡翅好好过了把瘾,这才饱饱地回家。出了地铁站还有十来分钟的路程,有点后悔今天穿了双有跟的鞋子,早知道应该穿双平跟鞋。马路两边商铺门上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以往不觉得,现在看起来格外亲切。红的黄的绿的,照在行道树上,树叶也变成七彩模样。
      在这么旖旎的夜色里穿行应该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很久没有修过头发了,杂杂乱乱的,用小冰的话说就是顶着一头稻草。路过一间理发店,很大的店面,生意很不错,价格也很贵。发型师是个很帅的小伙子,瘦瘦白白,笑起来左边颊上还有个小酒窝,标准小受的模样。刚才在商场试衣镜里看见自己的长头发。她的头发长得慢,很久很久才留成现在的长度。
      秦瑟瑟满意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新造型,很利落很爽快的短发。发型师百般游说她办一张消费卡,秦瑟瑟笑着摇头,道别回家。
      远远看见一辆熟悉黑色轿车,就停在每次他来惯停的位置,秦瑟瑟的第一反应就是停下脚步。其实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无所谓,其实有点想他,但是也害怕见他!秦瑟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只知道现在很想迅速消失,随便哪里都好,只要自己一个人。
      嘀嘀两声,车灯突然亮了起来。秦瑟瑟象是踩着了火,全身一跳,然后从大厦里走出两个人,说说笑笑开门坐进去,驶出她的视线。

      凌晨时分接到杜审言打来的电话,秦园失火了。
      黄梅时节连天阴雨,即使不下雨的时候空气湿度也非常大,很难想象这种天气里秦园会失火。原因自然是很多的,管理不当、电线线路老化、雷击等等都有可能,可当秦瑟瑟站在满目焦枯的三层小楼前,宁愿相信这是老天给她的回答。
      只剩了楼房的框架,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烧光了,天上下着小雨,当时的火势很大,据说出动了三辆消防车奋战大半夜才把火扑灭,一楼二楼的画廊里所有的画作都烧光了,损失十分惨重。杜审言的表现和她女儿一样,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情绪,只是默默地在小楼前站了一会儿,踩在满园的污水里。
      来的路上就听说了火烧得很大,可真正亲眼目睹,才明白什么叫水火无情,这一把火烧得有多彻底。三楼西头那扇窗户已经垮塌,再也不会有一个她站在那里朝路灯下的香樟树张望,也再也不会有人从上面跳下来。
      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泄,废墟上的味道很刺鼻,还有几处在虚弱无力地冒着细烟。一点都没给她剩下,这座小楼,就这么化成了灰烬?那么多人在这里生活过,活着的,死去的,爱过的,恨过的。这么简单,只要一把火,就都结束了?
      秦瑟瑟有点不敢相信,她往小楼走近几步,想从已经完全变形的门廊处再往里看些什么。
      一把伞打在她头顶上,杜审言温柔地拉住她的手:“瑟瑟,别难过。”
      她扭头朝他笑笑:“不,我不难过。”叹口气,垂了垂头,又抬起头来看住他,确定、坚定地重复着:“真的,我一点也不难过!”
      杜审言一手握着伞柄,一手握住她的手,发梢有点湿,眼睛温和地对着她微笑:“我知道。”
      走出秦园大门再次回头张望,园中的香樟树还是那么青翠,在焦黑的废墟背景映衬下,显得格外有生命力,即使是离小楼最近的那一排树,靠火的一面被燎焦,远离厄远的另一面却依然茂盛着,枝叶有点萎蔫,不过再经过几场雨就会恢复元气。
      烧了这么大一场火,秦园大门口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议论着这幢值钱的小楼。是文物呢,解放前就盖的,大画家的家,死过好几个人,跳楼死的,真不吉利啧啧啧,有钱人家就是这么多名堂的,烧了不知道保险公司赔不赔。
      秦瑟瑟发现自己居然是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心态在听着这些议论,好象他们在议论着的是别人家的事,多少年没有过的彻底解脱感觉让她忍不住脸上的笑容。她把手伸到伞外,毛毛细雨落在手掌上,轻轻的,象一层雾。
      “我们不打伞好不好?淋淋雨,好不好?”

      晚上住在杜审言小城的家里,吃过饭,和画廊的工作人员一起统计了一下火灾里烧毁的画作,大部分是杜审言的作品,还有一些别的画家的作品,幸好都参加过保险,当初支付的高昂保费还是值得的。
      秦瑟瑟帮手忙到半夜,才在杜审言的催促下回房间睡觉。客房没有独立的卫生间,等洗完澡回到房间里,正听见手机铃声断了。从包里翻出手机,十二个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沈天宁。
      第十三次铃声响起,秦瑟瑟按下接听键,熟悉的声音立刻冲了过来:“秦瑟瑟你怎么不接电话!”
      头发没有吹干,发梢还在滴着水,秦瑟瑟感觉到有一滴落在了胸前。她暗地里用力清清嗓子,笑着回答:“我在洗澡,没听见。”
      那边明显松了一口气,谨慎又低沉地轻唤她名字:“瑟瑟,我……我听说秦园的事了。”
      “嗯,是吗。”
      “烧得厉不厉害?”
      “还行。”
      “听说没人受伤,这就好。”
      “是啊!”
      他呵呵地笑:“说什么好呢,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是吧!”
      “嗯,我明白。”眼前的东西渐渐铺上一层水淋淋的浮光,秦瑟瑟咬住嘴唇,用最简单的音节回答沈天宁,直到挂断电话。
      半夜三更敲开杜审言的房门,又喊醒沉睡的司机,秦瑟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没办法回答杜审言的疑惑,只是一句句地坚持着说,我要回去!
      告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易,三两句话,还带着微笑,连一次招手一个拥抱都没有。她突然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忘记那张笑脸、那双手上沉重的力量、那样温暖柔软的嘴唇。从来没有经过这么漫长的路程,时间象是生锈了,一个小时后远远看见灯光明亮的城市,秦瑟瑟竟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冰冷的防盗门紧紧半闭着,从包里摸出钥匙插进锁里,轻轻转动,咯嗒一声,然后慢慢推开一条小缝。走廊里的光线漏了几丝进去,她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屋里的黑暗,然后看见落地窗前那个更黑暗的剪影。
      沈天宁似乎很吃惊地扭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秦瑟瑟,很长时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一屋子里都是浓重的烟味,还有她收拾好的箱箱包包。
      “天宁。”
      他有点窘迫,咳了一声把手里的烟头掐灭:“那个,我打电话找不到你,又不放心,就过来……过来看看。”
      思念不是一朝一夕刻出来的,时间象台复印机,比着他的模样在她心版上留下痕迹。秦瑟瑟怯怯地朝着他笑:“我没事,真的!谢谢你,天宁!”
      沈天宁的视线扫过她的短发,蓦然咬紧牙关:“你,要走了?”
      一进屋门,满眼看到都是即将离去的消息,秦瑟瑟轻轻点头,沈天宁也点点头:“那正好,我把钥匙还给你。”他说着从裤袋里拿出钥匙包,打开,从一大串叮当乱响的钥匙里摘下一把,递到秦瑟瑟面前。
      还好没有开灯,秦瑟瑟心里庆幸着。银白色的钥匙躺在他掌心里,沉重地让她不敢接。
      “不,不用!”秦瑟瑟后退一步,呵呵地笑,“反正……反正……这里还有点你的东西,你有空的时候来拿一下,我不一定在家。那个,你在家里要是住得不方便,就住这边来,离你上班地方也近一点。”
      沈天宁的手还伸着:“你走以前我会把东西全拿走的。”
      “真的不用!”
      他握起她的手,把钥匙放进她掌心,再把五根手指合上:“就这样,我走了。现在太迟了,你早点洗洗睡吧。”
      “天宁!”秦瑟瑟努力地笑:“天宁,“我打听过了,购房合同可以去办变更,把我的名字去掉就行了,你直接去找开发商,手续也不复杂。”
      沈天宁挑眉看着她:“是吗。”
      “是,如果需要的话,我和你一起去办。”
      “行啊。”他要走,秦瑟瑟拉住他:“天宁……那个,买房子的钱,我不急着要,你慢慢地……”
      他两道浓浓的眉毛皱着,两个人面对面,呼吸纠缠在一起,沈天宁突然呵呵笑了:“我不会忘的秦瑟瑟。那么多钱,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来,不过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好不好?”
      秦瑟瑟死死抓住沈天宁转过身时的衣角:“天宁,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又往前跨一步,棉质T恤衫的下摆被拉得紧绷,两只胳臂上的肌肉也跟着贲起:“松手。”
      “你别误会,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他笑:“那你是什么意思?还想象那天一样,再留我一晚上?”
      秦瑟瑟说不出话,沈天宁继续笑:“跟我谈婚论嫁的时候想着他,现在要嫁给他了,又舍不得我了,是不是?”
      “天宁!”
      他拉出自己的衣角:“秦瑟瑟,我欠你的我永远不会忘,你欠我的呢,又该怎么还?”
      大门訇地关上,地板也跟着微微震颤。秦瑟瑟拉开书桌右手第二只抽屉,从两本书底下翻出一只精美的相框,照片上的她深深埋在沈天宁怀抱里,那一夜香樟树的清香味从玻璃与纸张里透出来,一丝丝一缕缕围绕在她身边,遥远而又清晰。
      夏夜里突然有点冷,秦瑟瑟手里握住这只相框,就席地坐在刚才他站过的地方,倚在他气息犹存的窗玻璃上,静静地想了很久。

      齐烈在知道秦园火灾的消息以后也尽快从北京赶回小城,和陪在杜审言身边办理火灾善后事宜的秦瑟瑟一起走进已经烧成废墟的秦园。
      清晨偌大的花园里,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院角小屋未遭池鱼之殃,如果撇开旁边焦黑的小楼不管,它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地站在香樟树丛里,树影投射在红砖墙上,斑斑驳驳。
      也许就因为回忆太栩栩如生,所以才这么难忘。人好比一只大箱子,最珍惜的最珍贵的都压在箱底,想重新把它们捧在手上,就得把不断不断塞满箱子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件又一件,有时候甚至想不起来是什么放进去的。直到翻到了想要的,同时发现箱子已经空了。
      “我现在已经空了,齐烈。”
      昨天还是阴天,今天终于晴朗。黄梅天就是这样,一直湿着闷着,磨到你已经不耐烦的时候,突然离开,好象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让你更珍惜今天的阳光。摘下一片香樟叶放在鼻端闻,清雅淡冽的气息阻隔了废墟上传来的焦糊味。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放进去的……”
      阳光照在她的裙子上,虽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瘦,她的眼光里多了种他不熟悉的东西。这么多年没有同路,偶尔在某个转角看见彼此,离得再近,也已经远了。齐烈也学着秦瑟瑟摘下片树叶,拈转叶柄看着。
      “我也想过,瑟瑟。有时候很迷惑,我想找到的究竟是谁,是你,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秦瑟瑟。这么说或许对你不公平,但是瑟瑟,你变了。”
      “谁又能一直不变呢。”秦瑟瑟微笑着把手上树叶扔掉,它翻转着落在地上。齐烈也微笑了,把手上的树叶郑重地收进口袋里,走过来握住秦瑟瑟的双手。
      “可我毕竟还是你最珍贵和最珍惜的,对不对?”
      秦瑟瑟点头。
      “那就把它收好,收到箱底。”齐烈拍拍她的脸颊,“别再乱翻了!”
      离开的时候他先走的,秦瑟瑟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坐车回去。齐烈摇摇头:“好几年没看见妈妈了,我要去陪陪她。”
      站在门口,齐烈郑重地对她说:“沈警官,他是个不错的男人。”
      秦瑟瑟笑着点头,最后一次拥抱他:“齐烈,原谅我……”
      他微含笑意的眼睛,直到离开以后还在她眼前闪动。突然听见有人轻快地喊她的名字,“瑟瑟!”
      她闭起眼睛,看见那年冬天已经走出秦园的齐烈嘻笑着又把铁门拉开一条缝,伸进头来朝她眨眼:“回去吧,等着我,我过了年就回来!很快就回来!”
      那个时候已经道过一次别,秦瑟瑟再次朝他摆摆手。
      多少青春,在这一刻振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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