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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来者不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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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都,古称瀚阳,熙辰之乱后,宗正家族重新入主,改为瀚都。
瀚都长齐宫,大瀚上皇宗正胤退居之所。
午后,在渐渐倾斜的日光伴随下,宗正瀚独自一人走进了这座幼年时几乎每日必来的宫殿。
内侍和宫女大多侯在殿外,在殿内陪伴宗正胤的只有与他一起历经风霜的护卫斯涯。
斯涯看见宗正瀚走近,微微点点头,便退了下去。
宗正瀚看着半倚在躺椅上的老人,低声唤道,“祖父。”
宗正胤看了他一眼,问:“看见院中的人了吗?”
宗正瀚身未动,眼也未动,他的声音更平稳如常,“看见了。您的宫中多了一个侍女,是霍家的人。”
还有一旁小几上摊开的信,这么明显的暗示,宗正瀚怎么可能会视而不见。
“霍家很快会派人将她接走,我允了。”宗正胤言语决断,眸中有暗暗流光闪过,“甘城的事,还是让甘城的人了结。即使她或许仅仅只是霍家的一个侍女。”
祖孙两人之间自有默契。宗正胤的话外之意,宗正瀚非常清楚明白。这件事,本来在甘城就可以了结。他的确也应该更加果决立断。更何况,他的祖父似乎对于那位远嫁的表妹一直十分放任,尽管二人已有数十年没见。
“还有,”宗正胤眼中露出了一丝柔和,这个几乎由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孙子,宗正胤深信,他就是大瀚的未来。
“我知道,忻宁的嘉和公主已经抵达瀚都,你亲自去见一见。”
宗正瀚躬身应是。
宗正胤接着道:“苍尔、穹原,还有弥海的使臣都会陆续抵达,你应该有所安排。”
“是。”
“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想你也知道,那就是永夜城的人。”宗正胤慢慢从躺椅上站起,“我已经见过来人。你需要记住一点。”
宗正胤眼中微动,他抬起头,与祖父的眼神交汇在半空中,“哪一点?”
宗正胤的眼神中暗含告诫,“‘隐铩’不可动,至少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宗正胤嘴角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或许很快,或许……”
“同不久前‘隐铩’发动的那次截杀有关?”宗正瀚追问道。
“你相信那是‘隐铩’单独的行动吗?”
宗正瀚当然不相信。这一点,宗正胤岂会不知。
“至少目前为止,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保证五国会盟顺利进行。”
不管心中如何想,宗正瀚还是答应了宗正胤的要求。
临走时,祖孙二人一前一后从殿内走出,殿门外,此时只剩下了斯涯一个人。
斯涯跟在二人身后。从宫殿的台阶慢慢向下,走过长长的白玉石道,穿过一层一层的宫门,一直走到了长齐宫正门。
宗正胤牵起宗正瀚的手,回首看了斯涯一眼。
斯涯立即道:“太子殿下,听闻您的专属卫队‘赤影’折在了甘城,上皇特意命属下训练了一批人,以供您驱策。”
“他们仍然沿袭‘赤影’的称谓,你现在把他们带回去。”
“好。”
宗正瀚立在宫门之下,认真恭敬地向宗正胤拜了三拜。然后提步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时近未时末,顾攸景随一众官员步出天元门,准备去城外迎接即将到达的穹原一行。
顾温牵着马候在一侧,同众位官员一一见礼完毕后,才随顾攸景朝早已备好的马车走去。他压低声音道:“二爷今日和老夫人一起去了城外的枕苏山。”
然后,顾温很快拿出了一封信递给顾攸景。
“公子,一刻钟前,刚刚收到了苍尔燕女官的来信。”
顾攸景接过信,掀开车帘踏进马车。马车内许久没有动静。顾温瞥了一眼纹丝不动的车帘,笑着拱手迎上了前来打探的官员。
“朱大人,听闻令郎即将到巡卫司任职,恭喜……”
“顾公子过奖。”
“还有李大人,您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一月之内,家中三喜临门,大喜大喜……”
……
几番言语往来,腆于同僚之义,众人也不好直言催促。
顾温虽忙于寒暄,但目光始终不离分毫未动的车帘。
相距不远的马车,却依然一片安静。
“顾公子,这时间……”其中一人看了看头顶日光,踟蹰着开口。
“顾温,启程。”
顾温随即立刻回到马车旁。顾攸景将信从窗口递出,“你看完后,即刻销毁。然后去查查这幅画,以及与这幅画相关的所有事。”
顾温急忙接过,匆匆一瞥,心下大骇,却还是立即将它收好,吩咐车夫启程。
穹原一行以小皇帝周成衍为首,长老叶萧为辅,共计十余人。宗正瀚早就下令,将所有来参加五国会盟的使团安置在外宫之一的朝萸宫。
这趟差事,对于顾攸景而言,只是一项不能推脱的任务。顾攸景将人送进朝萸宫后,便和顾温匆匆离去。因为燕归的信,他心中有一件事迫切需要去证实。
他几乎有点急不可耐。
朝萸宫,西升殿。
周成衍在室内徘徊几圈后,悄悄推开了一扇窗,他将袖摆和裤脚都扎成结,正准备翻窗而出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盯视。他心中一急,翻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似乎在仔细感觉目光来源,许久,他缓缓抬起头,双眼毫不犹疑地朝宫墙方向望去。
在外宫的宫墙之上,有两个清晰的人影站立,而他们的目光现在都聚集在他身上。
那样的装扮,还有那样的气势……周成衍眉头不由一紧,心念转动间,很快端正了面孔,收敛了神情。然后,利落地从窗口跳下,不疾不徐地朝宫墙走去。
“他是谁?”
年轻女子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那个稚嫩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宗正瀚眼中同样闪过了一些思绪,“公主应知,穹原使团刚刚到达瀚都。”
“这么说,这个少年就是穹原的幼主?”忻云萱几不可察地摇摇头。
却听宗正瀚道:“穹原的‘谙司’虽早已废弃,但穹原依旧是临渊五大国,既是五国会盟,怎么能少得了他?”
‘谙司’、‘隐铩’、‘束隐堂’,还有藏身在忻宁皇宫崇宁阁内的人,这些特殊的字眼和特殊的存在依次在忻云萱脑中一一闪过,同时,她也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隐铩’截杀君沐华的事;还有千砾将《大药典》送回时所说的话;以及更久之前,她的父皇在临终前的殷殷叮嘱和两年前的云雾之变……一时间,忻云萱只觉脑中思绪如麻。
“请问,你是忻宁的嘉和公主吗?”
一句话,让忻云萱仿佛似梦中惊醒。忻云萱转身看向说话的少年。
眉宇清朗,双眼似墨,五官虽还稚嫩,但也隐隐显露出英挺勃发之姿。这个少年似乎才只有12岁。
“你找我?”
周成衍欣然点头,迟疑了少许,才又问道:“‘医痴’,不,云王在不在?”从这断断续续的话里,足可见周成衍的紧张。
忻云萱稍感意外,她没想到,这个少年前来这里是为了云王。
“你要求医?”
周成衍却没有再回答,他似乎已经从忻云萱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只是淡淡行了一礼,随即便离开了。
少年的背影虽还单薄,但却是倔傲而挺直的。他应该是一个坚强的少年。
听说,一年前,他曾经私自离开穹原,去过苍尔,然后,他好像遇到过君沐华……
不知那时的他,是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公主,我知道云王曾经救过一个女子。”
宗正瀚的话坦白响亮,如同宣告。忻云萱暗忖,果然最后才是今天的正题。
忻云萱嘴角半勾,道:“叔父救过很多人。但我也知道,太子所指的到底是谁。”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
他看着她,却又不像仅仅在看眼前人。
她也在看着他,然而目光似乎也不仅仅停留在他身上的某一处。
“是谁?”宗正瀚神色浅淡地问。
忻云萱沿着宫墙随意走了几步,与宗正瀚隔开了一段距离,“而且,我可以将我所知道全都告诉你。”
“是吗?”宗正瀚语气似乎更加轻飘。
“因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所知道的可能与你其实一样多。”忻云萱神色突然黯淡了几分,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或许她会为身边人做很多很多的事,但……她也是一个可能随时转身就会离开的人。”
无论眼中看过多少景,也无论心中藏着多少人,更或者经过多少事,似乎这些从来也阻止不了她的脚步。
她就是那样一个人。
正如她留在云王府的那副字:
万般皆如浮云过,我自独行不需倚。且歌且行不寂寞,人生相逢即惊喜。
“既如此,公主会认为那件事只是巧合吗?”
怎么可能是!
忻云萱蓦地拽紧了双手,“那就得问‘隐铩’了。我也知道太子不久前曾星夜暗行,不知是否已经找到了‘隐铩’的所在地?那么,太子可以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孤可以。”
这三个字让忻云萱再次怔住。不过,随即她便笑了,“那本宫同样也愿意洗耳恭听。”
宫墙之上,韶华正盛的年轻男女意气风发,唇为剑,语若刀,如互不相让的博弈双方,言语来回,机锋重重,二人却恰似棋逢对手,伶俐而敏捷。
宫墙之下,历经沧桑的千年古城被秋日红光完全笼罩,仿似上天赐下的华美锦缎,繁花处处,生机勃勃。
瀚都,终将在他们脚下绽放。
孤崖陡绝,红枫似火,绿水如镜,其势得天独厚,其景如画写意。
青泠水上,两片竹筏横斜,更添一份生气。
然而,此时却有汩汩如沸水蒸腾的声音响起,突兀地打破了此处的静谧。
半晌,声音越来越促急,惊得河边停栖的飞鸟也不由伸直了脖子。
飞离之际,它们甚是敏感地回头瞅了瞅两片竹筏之间不断上涌的水泡,接着,鸣叫一声,振翅远去。
“汩汩——汩汩——”
促急的声音显然已到临点,只等一触即发。
“汩汩——汩汩——”
突然地,两个曼妙的身影同时从水中一跃而起,迅速落到各自的竹筏上。
“你是谁?”君沐华问。
女子迅速抹干脸上剩余的水,大声道:“我要和你比试。”
君沐华笑笑,似不意外,也不惊讶,只问:“比什么?”
女子倨傲地扬起下颌,道:“我知道你住在五里外的那个庄子,我要和你比试,谁先到达庄子。”
“为什么?”君沐华眼角含笑,心情甚是愉悦地捂着下巴,暗自猜测着眼前女子的身份。年龄应该比她小,五官精致更韵致,双眸既见灵气,又微含傲气,骨相极美,也非常独特,让人见之忘俗。这样的美人,她什么时候招惹上了?
美人浅浅一笑,双颊更添光彩,“为什么?我认为,我比你强。”
君沐华眼里霎时一亮,心想眼前美人有点意思。反正她本就是即兴泛舟来此,与她比一比似乎也无妨。于是,拍拍手,拾起竹竿,道:“行,就如你所愿。”
美人眉间掠过一抹短暂的思索,同样飞快地拾起竹竿,“谢谢。”
“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比如,如果你输……”
“没有!我只是想和你比一场,没有任何其他要求。开始吧!”
君沐华眉梢一挑,欣然应允。
伴随着两根划水的竹竿同时入水,两片竹筏如疾风一般迅速驶远。
二人看似齐头并进,实则美人的竹筏比君沐华快了那么小半段,但美人似乎仍然不满意,竭力想拉大距离。
君沐华不料美人竟如此好胜,低头淡淡一笑,手臂暗暗使力,加快了划水的速度。
美人一见,眼中一抹急躁划过,脸上也泛起了微微的不甘,粉染双颊,更加动人。
君沐华的心情十分愉悦,没想到她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却遇到了这么灵动的美人。此处美景如画,美人如斯,她觉得这真的是自她受袭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畅快。
“你知道吗?其实在来找你之前,我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
“你指的是?”君沐华眼角余光扫了扫始终不分前后的竹筏。
美人忽然展颜一笑,这一笑,颜如舜华,蓦然盛放。
君沐华不禁也怔了怔,片刻才从那一笑的恍惚中回神,不禁微微摇了摇头,撑起竹竿立即赶了上去。
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如翩跹的蝶影,紧紧追逐,在如镜水面上划出了两条弧度优美的流线。
转眼两里已过。
两岸景物已大不相同。落叶换了红叶,枫林变了乔木,碧绿的河水里倒映出半河的金黄。时而有啾啾鸣声响起,似空谷回声,悠悠回荡在山水之间。两岸,一片秋意馥郁。
君沐华瞧了瞧竹筏上紧抿着唇的美人,脸上的畅快笑意不及收回,却突然凝在了嘴角。
美人警觉敏锐,同一时间,也立刻低头看向了水面。
来者不善!
君沐华尚来不及同美人交换眼神,立即便察觉到有人在水底箍住了她划水的竹竿,而且有一股强大的气息正顺着竹竿冲向她。
“小心!”
二人几乎同时喊出声,也几乎同时看见了几个如鬼魅般的干瘪影子从她们各自的竹筏底下破开,像蛇一般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