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2、冲冠一怒 ...
-
秋日风暖,艳阳高照。宜出行,访友,兼送客。
祁熠和乐泠笑容满面地站在沥阳驿馆门前,高兴地看着穹原使团越走越远。
等到所有车马都消失在街角,乐泠立即收敛了微笑,停下了挥手的动作,眼珠转了转,伸展着手臂,高叫道:“噢耶,祁熠,他们终于走了!”
祁熠看她狡黠的神情,笑着问:“你想干什么?”
乐泠非常自然地拉起他的胳膊,一边蹦跳着向前,一边说:“走啊,咱们终于可以自由玩耍了!”
“你想去哪里?”祁熠状似挣了挣自己的胳膊,却还是耐心地跟着她。
乐泠显然心情十分轻松愉悦,“我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就去哪里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不是我跟你一起,是你跟我一起,好吧?我怕你一个人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祁熠数落道。
“祁熠,你说什么!”
祁熠倏地一下挣开乐泠的手,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向前跑开。
“乐泠,快点!你再不跟上,我就丢下你一个人了!”
“哼!祁熠,你站住!”
……
不知不觉间,二人打闹的身影已渐渐远离了沥阳驿馆。
绵延数里的车队安静地行驶在沥阳城外的官道上。
苍蔚骑在马上,心里想着的却是已经两天没有露过面的秋泓和君沐华。
自辛少禹闯入驿馆的那夜后,她既没有再见过秋泓,也没有再见到君沐华,整日守在那个院子里的似乎只有祁熠和乐泠。直到离开,她都不能确定秋泓和君沐华是否还在那个院子。
“什么人?”
人群中猛然一声暴喝响起。
苍蔚立即回头,只见一个人影已经跃到了一旁的大树上,然后身形一闪,很快消失在道旁的树林中。
那个影子,苍蔚认得,也很熟悉。
这时,有人打马朝苍蔚靠近。
苍蔚执着马鞭朝来人拱手道:“叶长老。”
叶萧微颔,“郡主,皇上有请。”
苍蔚看了道旁树林一眼,立即调转马头就走。
“郡主,齐萦刚刚离开了。”马车内,身形还稍显瘦弱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说。
苍蔚淡淡道:“我知道。我看到了。”
“我不知道她想去干什么。”少年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去哪儿。这样的她,让我觉得很陌生。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少年突然收了声,沉默地看向苍蔚。
苍蔚看着他问:“你想让我干什么?”
少年其实记得眼前这个女子。在他那段任性离家的短暂岁月中,他与齐萦,不,那时,他是成衍,齐萦还是齐音,他们跟随角羽一起去了西缈岛,在那里,他依稀见过这个女子一面。不过那时的她,与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同。
“我想让你留下。”少年的声音仍没有太多的起伏,但却让人不敢轻忽,“毕竟她变成这样,你最清楚不过了。你难道不该付出一点代价吗?”
“好,我留下。”苍蔚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少年看了她半晌,挥手放下车帘。
苍蔚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当即策马离开。
沥阳城东,某个城外别庄。庄内有一条连通沥水的河绕庄而过。
此时,这条河边坐了两个人,手里握着两条鱼竿。
其中一人深衣长袖,虽至正午,却仍裹着一袭薄缎披风,神色依旧十分苍白,正是遭受重创的君沐华。
另一人一身紧身窄衣,身段颀长,神情明朗,却是秋泓,紧挨着坐在君沐华身边,双眼有些闷闷地盯着水面。
“沐华,这里是不是根本没有鱼?”
君沐华微笑道:“那要问你了。这个地方,可是你找的。”
秋泓使劲地抖了抖鱼竿,“但是我又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鱼!”
“我想,鱼肯定是有的。只不过——”君沐华故意拖长了语调,“现在可能不敢靠近了。”
咦?
秋泓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当小船伴随着划桨的声音终于出现在河面时,秋泓抿唇一笑,“原来是这两个小鬼!”
“君姐姐,秋姐姐,我们来了!”乐泠高兴地冲君沐华和秋泓挥着手。
小船上,撑浆的人自然是祁熠。
“沐华,看来今晚不能给你做鱼汤了。”秋泓看着小船上闹腾的两人,索性放下了鱼竿,“不等这船靠近,鱼肯定早就溜没了。”
君沐华裹着披风站起,望着河面,笑道:“我说,今晚的鱼汤已经有着落了。”
秋泓朝小船望去,只见乐泠兴高采烈冲二人道:“我们买了这艘船,船里有好多鱼。”
看来这两人出现得还真是时候!秋泓不由道:“果然还是你的眼力好。”
“今晚就等你的鱼汤了!”君沐华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可是你的承诺,别忘了哦!”
“一定包君满意!”
月上柳梢头,转眼已是黄昏后。
“祁熠,会杀鱼吗?快,去把这条鱼杀了。”
“还有乐泠,你去找点柴禾,这些不够用。”
“祁熠,好了没有?我等着鱼下锅!”
厨房里,秋泓不慌不忙地吩咐着,三个人各忙各的,看起来十分热闹。
与厨房只隔一条走廊的另一边,君沐华一个人独坐在临窗的榻上,似乎正望着天边的弦月发呆。
“是谁?”
君沐华听见了屋顶上脚踏瓦片的轻响。
“你为什么不说话?”君沐华神情微动,清亮的眼中很快闪过一丝光,“我被袭陷入昏迷的那晚,有一个人去过我的房间,并且在我的床前站了很久。是你吧?齐萦。”
屋顶上的人身子陡然一震,张了张口,却在话语将要脱口而出的瞬间,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你不说话也可以,那你就听我说吧。”君沐华轻声道。
齐萦抱膝坐下。
君沐华靠在窗框上,慢慢道:“齐萦,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在晚上喝酒吗?我不是想以酒解愁,也不是因为心有郁结。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我一向认为,随心而活,才最自在。所以,我不会纠结于我被遗忘的过去,也不想去追寻自己的来历。这样是不是很潇洒?”
君沐华低低笑了笑,继续道:“但是,我也有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那就是我睡着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许没有人知道,只要我一入睡,就会做一个梦,一个黑暗的噩梦。而且,那个梦里的一切,在我醒后,我都能清晰地记得,身子甚至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至于感官上的记忆,那就更加深刻了。因此,我十分讨厌黑暗,也很不喜欢黑色的一切。”
“我竟然从来不知……”齐萦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说过,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君沐华笑了笑,接过了她的话,“那个梦魇一直缠着我。后来,我便爱上了在夜里喝酒。齐萦,一切总会过去的。这世上,有些事,时间久了,或许就习惯了。那样,每个人也都能得到救赎。”
屋顶上一阵沉默。
良久,君沐华听到齐萦颤抖着声音问:“你……你知道我……杀了人?”
“是。”君沐华闭了闭眼,肯定答道。她终于还是提到这件事了。
“你也知道,我杀了……不止一个人?”
“是。”
“我甚至还刺了你……一剑,是不是?”齐萦的声音越加激愤。
“是。”
齐萦突然大吼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
“你值得!”君沐华也提高了声音,“齐萦,你忘了吗?我眼睛失明的那段时间,一直住在齐家,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不!”齐萦激动地站起身,脚踩着瓦片响个不停,“救你的是弥海太子和角羽大哥,替你医治的是千砾大哥,照顾你的人——不是我!”
“齐萦,说到底,其实你只是不肯面对自己。”君沐华的语气依旧平静,“既不肯面对昔日的自己,也害怕面对现在的自己。”
“我没有!我没有!”
“否认就是一种逃避。齐萦,还记得我们曾经在陵县酒肆里说过的话吗?那时,你说,你绝不会逃避。为了齐家,为了你的家人,如果只有两种选择摆在你面前,你不会选择逃避!你还记得吗?”
君沐华的话语虽轻,却很有分量,直击得齐萦不可自抑地不停后退。
走廊上,伫立许久的秋泓收回了自己的脚步,但没有离开。
“我忘了。这是我说过的话吗?不可能,不可能,我什么说过这样的话?君姐姐,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君姐姐受了伤,所以记忆有些混乱了,是不是?君姐姐,你告诉我,那不是我的选择,是不是?”
此刻的齐萦显然十分脆弱。
君沐华能想象齐萦这一刻的神情,神色间肯定全是无助,眼神里也定然充满了挣扎,她仍然只身徘徊在那条“迷途”的小道上,渴望寻找到出路。
“哗啦”一声,有几片瓦从屋顶掉了下来。
“齐萦,不要走!”
君沐华立即翻出窗框,忍着痛跃上屋顶,然而,屋顶上早已没了齐萦的身影。
“沐华!”
这一次,惊叫的是秋泓。她担心地看着君沐华。
君沐华笑了笑,回身看了秋泓一眼,“秋……”
突然。
“君姐姐!”
“沐华!”
君沐华的身影如飘絮一般软软地从屋顶坠下,她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姐姐!”
就在这时,祁熠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君沐华,在她即将落地的那一刹,接住了她的身体。
夜色沉沉,秋风渐寒。漆黑的芦苇荡,在夜幕下更显孤凉。
丰华阑快速地穿梭在其间,今夜,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隐铩”。
“隐铩”不会想到,时隔不久,竟然在夜晚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风华太子。”
出现在芦苇荡前的依然是上次拦截宗正瀚的那名黑衣人。
“隐铩。”
“你闯入了我们的地方。”黑衣人似好心提醒。
风吹动芦苇,沉默地在二人眼前飘来飘去。
丰华阑淡淡道:“那是因为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黑衣人眉稍动,问:“何人?”
“阁下何必装蒜?还是阁下当真记忆如此差劲?”丰华阑语气虽然平静,眉峰里却已然添了几分冷意。
黑衣人微微笑了笑,不过笑意很快消散,“那么,你是因为那个女子而来?”
丰华阑冷冷道:“不错。”
黑衣人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依然同上次一样,笑声停,笑意止。
“没想到,你的目的是这样。”
丰华阑依旧没动,站在芦苇荡中,沉声道:“一向几乎从不出世的‘隐铩’不久前都做出了如此冒然的举动,我为何不能前来质问一句?为什么要出动那么多人,只为置一个女子于死地?”
“恐怕你的确问不得。”黑衣人也沉沉地道。
“但我向来言出必行!”
丰华阑丝毫不假以辞色。他今天来此,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在远方的她。
“太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自然!”
“像我们这样的人,并不希望与五国皇室为敌。但是,如果太子一意孤行的话——”黑衣人似乎也已失去了耐性。
“永夜城,还是东缈岛?”
听见这样的七个字,黑衣人脸上一直完美的表情终于有了破绽。
黑衣人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问:“你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谁是最终的幕后黑手。”丰华阑双眼微合,神色未改,语气中却自带着一股压迫人的气势。
这是黑衣人第三次大笑。
直到他开口,笑意再次隐去,“我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临渊大陆上会有人说出这个名字。”
“然而,我却觉得,你今天的话实在有点多了。”
“你准备出手了?”黑衣人收敛了神情问。
芦苇摇曳,映现出丰华阑身上深深浅浅的斑驳暗影和脸上晦暗难明的神情。黑衣人看着芦苇荡屹然不动的人,心头竟无端泛起了一丝颤意。
“我说了,你的话太多。所以,我想最快达到目的和最能让你闭嘴的方法只有这个——”
夜幕很快将一切掩盖。
清晨第一抹光透过屋檐照进殿中时,慕蘅似惊醒般地倏地看向了案后一夜未眠的人。
男子目色淡漠,那双沉而又黑的眼眸中丝毫没有夙夜辛劳后的倦意,他看了她一眼,径直从案后站起。
幕蘅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到了殿外。
台阶下,顾攸景脚步急促,神色匆匆地渐渐走近。他看了看台阶上两个人伫立的身影,道:“太子,星夜急报。”
“说。”宗正瀚站立未动,只说道。
顾攸景的目光悠悠瞟过慕蘅,道:“太子,昨晚深夜,有人独闯‘隐铩’,放火烧了整片芦苇荡。”
慕蘅心中大震。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顾攸景将手上的纸条递给宗正瀚,接着,她察觉到了顾攸景朝她看过来的目光。
慕蘅急忙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抬头,迎上了顾攸景的目光。
站在台阶上的男子突然轻轻一笑,同样静若深渊的眼瞳里,快速掠过一丝微澜。
“他到底还是留了一手。”
宗正瀚拽着纸条,立于秋日初升的日光里,灼灼的语声在已有几分沁凉的早晨显得森冷而疯狂。
顾攸景眼神闪了闪,目光在宗正瀚手中的那张纸条上一闪而过,“或许,这只是一种警告。那人出手从无失误,似乎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失误。”
这是警告,却不单单针对“隐铩”。顾攸景和宗正瀚都心知肚明。那人是想杀鸡儆猴。以单挑“隐铩”一事告诉所有明里暗里想要对付君沐华的人,那个女子是他想要护住的人。如若谁轻举妄动,那么,谁就将会成为他的敌人。
然而,这也不仅仅是警告。那人此举,或许更深层的目的在于——
“太子,可否告知臣,到底是谁烧了整片芦苇荡?”
慕蘅的问话似乎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顾攸景再次抬眼看向了她,她微微躬着身子,行的是标准的臣子礼,眼神与方才已大不相同,流露出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坚持。
“哦,你想知道?”宗正瀚淡淡问。
慕蘅心下一叹,却还是道:“是。臣想知道。”
宗正瀚没有再多问,他只是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自己看。”
慕蘅努力压抑住心中的忐忑,接过纸条,匆忙一瞥,然后便很快地垂下了眼,恭敬将纸条送回。
只见那纸条上赫然写着:
昨日夜,风华太子突现身,“隐铩”阻之未果,火烧芦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