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ries》殇姒墨

1、chapter1

　　2035年，荣耀停运的第二年，也是世界赛结束的第十年。

　　也是苏沐秋去世的第二十年。

　　这个本该与“一叶之秋”并肩战斗，冠以“神枪”名号的少年，直到荣耀停运，也没能在其上书写半点辉煌。而他，在那个冰冷的墓穴里已经躺了整整二十年。

　　终其一生，仅仅只有短短十八年。

　　当他活着时，这世上只有两人会为他喜，会为他悲。而他逝世时，活在世上，会为他的死悼念祭奠的也仅仅只有两人。

　　一个是苏沐橙。

　　另一个，是叶修。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叶修只有清明节那天才会来。每次来时，他都会和苏沐橙一起，带着不同的花，静静地站一会，直到看到眼神发酸，他才会和苏沐橙离开。

　　可是，等到夜深人静时，他又会一个人独自来到这里，点上一支烟，絮絮叨叨地对着碑上的照片说上半天。

　　今年也不例外。

　　当守墓的老大爷听到熟悉的敲窗声时，他叹了口气，推了推脸上的老花镜，给叶修打开了墓园的门。

　　自二十年前起，他就看着这个少年年复一年过来扫墓，从未间断过。每次来时，都带着不同的花束。

　　守墓人也是个孤寡老人，妻子在他四十岁的时候离开了他。妻子刚离世时，他也是悲痛欲绝，几乎想要随她一同离去。可是，当独女泣不成声地求他时，他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狠心了。

　　一年后，他独自一人离开家里，来到妻子的墓园，做起了守墓人。

　　做守墓人的生涯如此长久，可让他印象最深的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一次。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捧着骨灰盒，旁边站着个面容瘦削，眼眶通红，抱着黑白相片的少年，身旁再无一人，与周围成群结队，哭天抢地的送葬队伍显得格格不入。

　　相片中的少年，笑得意气风发，正是朝气蓬勃，恣意人生的好年纪。他的面容与少女几乎一致，不需要多加猜测，便知少年与少女是兄妹。

　　人生有几大不幸，生离死别是其之一，天妒英才亦是其一。

　　守墓人心中蓦然生出无限的悲哀，直到听到少年问他具体的地址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给少年指了指路，少年礼貌地道了谢。然后揽住少女的肩膀，轻声说道：“没事的，沐橙，我还在你身边。”

　　守墓人远远在后面看着，只能看见少年牵着少女的手，脚步蹒跚，似乎每一步走的都用尽了力气，然而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入了夜之后，正当守墓人还在思索白日里见到的少年和少女时，窗上传来了叩叩的响声。

　　“墓园晚上不——”开放二字在见到叶修的面容时，生生卡在了喉口。他看到叶修面容憔悴地站在窗下，见他开窗，昏暗一片的眼眸里泛出些许亮光。

　　“我可以进去么？”声音沙哑，就像破碎的鼓风机发出的噪音。

　　守墓人对着少年的神情，那如同黑暗中好不容易抓住一丝光亮的神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可以三个字。

　　“只可以进去一个小时。”最终，他只能这么折衷地说道。

　　少年明白这是守墓人的善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自此，每年的清明节夜里，少年都会敲窗，而他听到敲窗声后，会为他开门。有时晚点，有时早点，却未曾间断过，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而二十年后的今天，昔日的那个少年已经三十七岁了，身上散发着男人的成熟魅力。守墓人的背愈发佝偻，模样也显得老态龙钟。唯一不变的，是敲窗的暗号，以及永远不同的花束。

　　“今天来的有些晚了。”守墓人为叶修打开墓园的大门，惯例寒暄了句。

　　叶修手里捧着花，嘴角勾起一丝极小的弧度道：“可我还是来了。”

　　守墓人几次想要张口说让他不要这么执着下去了，可一想到十几年前，他因为好奇跟着叶修上去，听到两人的关系之后，他最终也是没有说出这些话。

　　守墓人站在夜风中，慢慢目送着叶修寂寥的背影没入黑暗中，直到再看不到。他慢慢走回门卫室，拿起反扣在桌面的相片。摩挲着上面女人美丽的面容，慢慢的，两行清泪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落了下来。

　　入夜的墓园没有电灯，在一片昏暗中，叶修走在那条深深镌刻在灵魂上的石子路。一步一步，走到了苏沐秋的墓前，放下花束，接着点了根烟，就地坐了下来。

　　“今天我来晚了点，你不会怪我吧。”叶修抽完一根烟，他拍了拍墓碑，说道：“都是你的好侄子啊，死活抱着我的腿不放，沐橙把他哄睡了，我才有机会出来的。”他的语气很是埋怨，可脸上却看不见半丝不悦的神色，反而是一种难以掩饰的落寞。

　　“你应该还记得他的，我前几年和你提过的。沐橙和莫凡的孩子，叫莫秋的那个孩子。”叶修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痛，眼睛也酸涩地想要落泪。于是他顿了顿，睁着眼，任凭夜风将眼角吹得发痛干涩。好半天以后，他才摸出一根烟，点燃，继续道：“都说侄子像叔叔，小时候我还不觉得，现在长大些了。我看着，和你长得真的还真挺像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都特贱。”

　　叶修忽然笑道：“但他挺笨的，沐橙昨天考了他几个前天教的题，他什么都没做对。这点，不像你。”他笑着笑着，眼角渐渐冒出了泪花。

　　他胡乱抹掉眼泪，深深吸了口气道：“就是现在荣耀也停运了，不然我还能给我小侄子展示下我非凡的技术呢。”

　　说完，他愣了愣，似乎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怔愣地道：“我忘了……这些事去年和你说过了。”

　　叶修吸了口烟，对着墓碑上苏沐秋十八岁年纪的照片笑道：“我现在记性不太好，你就随便听听。也别嫌弃，再过几十年，我记性更不好的时候，说胡话的次数可多了去了。要嫌弃就到那时候去。”

　　他抽完手里的烟，继续道：“好了，我不说了。再说下去就要变成黄少天了，你也不爱听我这么瞎叨叨。”他将身子靠上墓碑，头贴在照片上，慢慢道：“就让我靠一会，一会我就回去了。”他拢了拢衣服，“今天可真冷啊。”

　　叶修抚摸着墓碑上刻着的苏沐秋三字，低声道：“你再等等我。”

　　他慢慢闭上眼睛，拢紧衣服。片刻后，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叶修面色惨白地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前，他恍惚听见了苏沐橙和莫凡焦急的声音。

　　叶修睁开眼的时候，视线还有些模糊。他往旁边看去，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容。“……沐秋？”他恍惚地喊了声。

　　“伯伯，你醒了么？”被叫做“沐秋”的孩子见他醒来，立刻跑到他跟前问道。男孩有着和苏沐秋十分相似的面容，叶修的视线终于能看清了。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笑道：“是莫秋啊，伯伯醒了。”

　　莫秋开心地拍了拍手，道：“太好了，伯伯终于醒了。我去把妈妈叫起来，妈妈见到伯伯醒过来一定很开心。”

　　叶修一眼就看到了趴另一侧睡着的苏沐橙，他拦住莫秋，轻声道：“让你妈妈多睡会，你陪着伯伯就好了。”

　　“好。”莫秋听话地走了回来，他搬了张小凳子坐到叶修床边，憋着嘴问道：“伯伯，什么是死啊？”

　　叶修忽然一愣，莫秋正是四五岁，不止生死的年纪，他问道：“是谁和你说了什么么？”

　　莫秋回道：“不是谁和我说的，是我昨天听到爸爸妈妈说话提到的。他们说伯伯你生了病，要死了。什么是死啊？”他轻轻用手拉住叶修的病服，红着眼睛道：“伯伯，死是不是不好的事啊。妈妈昨天哭的可伤心了，爸爸也哭了。”

　　莫凡和苏沐橙，终于知道他胃癌晚期的事了。

　　叶修沉默了半晌，这才伸出手在莫秋头上拍了拍，轻声道：“莫秋别怕，死不是不好的事，只是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而已。”

　　莫秋吸了吸鼻子，问道：“那莫秋以后还见不见得到伯伯了。”

　　叶修手一顿，他自己心里也有个一个疑问。死了，到底是重逢还是终结。说实话，他根本无法给出答案。只是，行到这一步，他已经无路可选。

　　他拍了拍莫秋的头，低声道：“会见面的，一定会。”

　　他这么说着，却更像是回答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莫秋却忽然一把抱住了他，开始哭起来。“那莫秋也不要，莫秋喜欢伯伯，很喜欢很喜欢伯伯，莫秋不要伯伯去很远的地方，莫秋要伯伯和莫秋待在一起。”

　　莫秋小小的身子抱住叶修的那一刹那，叶修的全身都僵住了。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死死抱住苏沐秋满是鲜血的身体，一遍遍地说着“你不要死，我们还要一起打荣耀，我们要拿冠军的，沐橙和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死，你不能死！苏沐秋！苏沐秋！”

　　可是回应他的呢，却是少年逐渐冰凉的身体。

　　二十年后，情景转换。

　　他成了那个注定要离去的人，紧紧挽留他的，变成了苏沐秋的侄子。

　　二十年来积压的情感，忽的就在这一刹那决堤了，叶修紧紧回抱住莫秋，哑着嗓子哭了出来。

　　背对着叶修，趴在另一张床上的苏沐橙在这一刻死死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被子上，湿成一片。

　　买着早餐回来，听到哭声的莫凡也顿住了脚步。这个鲜有表情的男人，此时竟也无声地落下了泪。

　　人生，究竟要有多大的幸运，才能得其所爱，携手白头。

　　七个月后，叶修治疗无果，去世，年仅三十八岁。

　　苏沐橙把他葬在了苏沐秋的墓边，墓碑上的照片用的是叶修十八岁时候的，也是那般恣意飞扬，笑容灿烂，好像整个世界都掌控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