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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皇帝见状,有些扫兴,摇头淡淡道:“方卿家醉得好快,酒量有欠练习。”
      铁玄凛乘机道:“既然方太傅不胜酒力,今日之宴在下也尽兴了,不如到此为止?”
      皇帝哼了一声,瞄了他一眼,喃喃道:“铁老贼,你倒也滑头。”他虽性情严厉刚硬,和铁玄凛却从小就是好友,颇有些百无禁忌,随口就骂出来。
      铁玄凛一笑不语,皇帝下令撤宴,却要自己惯用的太监六子、顺儿留在清芬园,伺候方一羽醒酒。
      
      方一羽迷迷糊糊之中,觉得被人横拉竖拽地放到一间床上。看到是皇帝亲信太监六子和顺儿,勉强说一声谢。他原本醉得一塌糊涂,倒是乐得倒头就睡,不一会就鼾声大作。半梦半醒中,依稀听得两个太监在低声议论,好像说到了一句“公主”、“酒”,方一羽听得这一句,触动心事,顿时冷汗冒出,酒醒了大半、心下怦怦直跳,却还是闭目装睡,假意继续打鼾。
      只听得六子低声道:“这位方爷可真差劲,一点酒都醉成这样。要是咱家公主没变傻,倒是个海量。方爷这酒量,真真远不如公主了。”
      顺儿叹口气,说:“是啊,以前公主明白的时候,可真是个好主子。能诗能酒,豪爽着呢。咱这辈子,再没遇到过这样温厚体恤的贵人。她以前送给咱的寒衣,咱可一直没舍得穿。”
      方一羽听了这话,追想昔日琦歌潇洒明媚的光景,心下惘然,也不知道琦歌到底为什么,竟然刻意掩饰锋芒,一至于此。
      六子迟疑一会,呐呐道:“宫中受过公主恩惠的,原也不少。只可恨她傻了之后,这些人跟红顶白,一个个对她爱理不理,真是忘恩负义。皇上虽爱护公主,却毕竟国事繁忙,顾不了这些细微之处。我有时看了,真恨不得打他们一顿出气。”
      顺儿闻言,沉默良久,忽然低声道:“兄弟,其实……唉……”
      方一羽听他这一叹气,心头一动,知道必有下文,竖起耳朵细听。
      六子道:“怎么?”
      顺儿忽然格格打了个寒战,低声道:“皇上对公主到底如何,那可也难说得很。兄弟……你不知道,公主变傻,其实是喝了皇上赏的酒啊!你要聪明,就少在皇上面前为公主说话,否则……只怕皇上记在心头,对你大是不好。”
      方一羽心头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睁一线偷看!那六子也是一声惊呼!却被顺儿赶紧一把捂住了嘴,口中颤声道:“你可别闹!兄弟,咱俩向来要好,咱不想你不明不白吃了大亏,才冒险说出来,你……你可别说出去害死我!”
      六子结结巴巴“呜”了几声,似乎是在答应,顺儿这才放了手。六子惊得面青唇白,颤声道:“这……怎么会这样……”说着战战兢兢看了看方一羽:“可别让方太傅听了去。”
      方一羽赶紧用心装睡,还咧了咧嘴,口中含含糊糊赞道:“嗯,好酒。”呼气如雷。两个太监看了,这才放心。六子拉顺儿到了隔壁,掩了门,低声道:“这里没人,老哥说吧。”他却不知道方一羽内功通玄,耳力极佳,还是听了个清楚。
      顺儿叹道:“其实咱早想提醒你,要不是这清芬园没别人,咱也不敢说。”
      六子格格发抖,低声道:“皇上对公主的好,难道全是假的?”
      顺儿迟疑一会,摇头道:“这个……咱也不明白。皇上对公主好,好像也是真好。可他要杀公主,那也是真的狠手。他们帝王家的事情,咱一个宫官,怎么敢多想?”
      方一羽心头打了个突,这才知道,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就连英明威严的当今天子,也是如此。他以前毕竟把皇帝看得太简单。
      六子道:“可我总也不信……”
      顺儿叹口气:“别说你,咱当时无意中偷看到,可也是不敢信的。”沉默一阵,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形,良久道:“那日,咱在为皇上收拾书房,看到皇上最爱用的胧烟墨用完了。皇上最好这个,不用胧烟墨,他连写字也不自在的。咱一时间找不到,记得锦文宫还有,就赶了去。正好公主不在,就一个宫女翠儿留着。不怕兄弟见笑,这翠儿本是咱干相好的,咱虽做了太监……也愿意和她耍子。于是就多呆了一会,有一句没一句和翠儿说笑逗乐。冷不防听到远远有声音,原来公主回来了,连皇上也来啦。当时咱和翠儿闹得正乐,样子……颇有不雅,一时情急,翠儿就把咱塞到柜子里藏了。她自己出去迎驾。”说到这里,他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显然心头害怕已极。方一羽听得也觉悚然,知道他必定遇到了什么可怕之事。
      六子打个寒战道:“翠儿,她不是死了么?这……”
      顺儿低声道:“是啊。咱一直后悔,该拉翠儿一起躲在衣柜,她就不会死了。她……她和公主的宋奶娘一样,是因为看到当时之事,被皇上下令悄悄处死的。只不过宋奶娘被丢到御花园荒地胡乱埋了,翠儿……咱就不知道了。那一夜,锦文宫的宫女太监,全部换过,原来的人都被杀了。那些尸体……也不知道埋在御花园或者别的地方……应该还在吧?”
      方一羽这才明白,为什么以皇帝的精明严厉,竟然不对宋奶娘一案查个水落石出。原来如此,他根本贼喊捉贼,手下人又怎可能、怎么敢查得出来?
      六子颤声道:“那一夜……那一夜……到底怎么啦?”
      顺儿一边发抖,一边道:“咱躲在衣柜中,却也能透过木缝看到外面的情形。调戏宫女可是大罪,咱心头害怕,躲着悄悄偷看外面动静。却见皇上和公主一起走进来,神情都很愉快。然后他们开始下棋,一直有说有笑。咱却在里面怕得发抖。公主棋力很好,皇上也不是她对手,皇上老是输,又不服气,他们也不知道下了几盘,后来公主大概就让着皇上啦。皇上赢了一盘,哈哈大笑,很是快活。他忽然对公主说了一句什么,神气极是温和,声音却很低。然后公主一下子变了脸色,默然不言,似乎受了极大的震动!咱虽听不到皇上的话,却也知道,他说的事情,定是公主绝未想到的!”
      方一羽心下道:“想必这就是皇帝要杀琦歌的原因了,到底他说了什么?”
      顺儿喘了口大气,这才接着道:“皇上忽然就面色微变,这次我听清楚了,他问公主:‘你不愿意?’公主沉默一会,摇了摇头,眼中神情古怪之极,似乎震动无比,又像是隐隐有些憎恶之色。皇上看着她,眉毛慢慢竖起,咱伺候皇上久啦,一看他这样子,知道起了杀机。公主却面无惧色,只是眉头微皱,看着皇上,叫道:‘父皇,琦歌本是孤儿,蒙你不弃,收为义女。一日为父,终身为父!再无他话!’说着狠狠一个头磕下去,竟然磕出了血。”
      方一羽一听,知道皇帝必然给琦歌提了什么绝难答应之事,却无法想出究竟。
      “皇上看了公主一会,面目扭曲,叫道:‘琦歌,好!好!’他似乎心头也是激动之极,负手在房中走来走去,也不扶起公主,就让她这么直挺挺的跪着。忽然冷笑一声,对总管龙福低声吩咐一会,龙福就出去了。没多久,有个小太监端了一个玉盘来,上面两个琉璃杯,都装着酒。一杯艳红好看,另一杯却没有颜色。皇上扶起公主,他沉著脸,亲手端了玉盘,放到公主面前,要她选一杯,口中缓缓道:‘琦歌,这两杯酒,无色的一杯是兰林国进贡的美酒,你若答允,这就喝下。红的这杯,是芙蓉千日醉,你该明白它是做什么用的。该怎么选,你是天下才女,自当明白。万望你勿负朕意!’”
      顺儿一字字说来,他伺候皇帝久了,却把皇帝当时的口气也学到十足,言下阴沉森严,杀气大盛。方一羽听得微微皱眉,虽明知道琦歌没死,却也忍不住心头一紧,为她担忧。
      六子忍不住道:“难道……公主真的……”
      顺儿出口粗气,又道:“当时咱躲在衣柜中,只听得心惊肉跳,无意中知道皇家秘事,只怕被皇上发现,心头的恐惧,更胜你此时十倍。”
      他定定神,这才说:“却见公主长身而立,神情变幻不定,显得又是愤怒又是骄傲凄凉,忽然微微一笑,对皇上柔声道:‘既然如此,琦歌谢过父皇三年养育之恩。’这一笑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可又伤心得厉害,连咱看了也是心头大悲!皇上忽然扭曲了脸,转过头不肯看她。公主就这么笑吟吟的端起了那杯血一样红的酒,毫不犹豫喝下去!皇上听到她端酒的声音,忽然大叫一声,发狂似的抢那酒杯,大吼道:‘不要喝!’可是晚了,公主已经喝下去啦!皇上一下子泪流满面,狠狠拍打公主的脊背,厉声吼道:‘你给我吐出来!快吐出来!不准死!’公主却不能回答了,鼻子和嘴里直冒血水,看着就要断气了,却还是淡淡的笑。皇上迟疑一下,拿着那酒杯直看,那杯子里还有半杯酒,咱看着皇上的神情,不禁心头突突乱跳,真怀疑他会不会也喝下去。心下计较,若他要喝毒酒,咱拼着性命不要,也得冲出去抢那杯子。”
      方一羽想着那时血腥凄凉的情形,听得心头发寒,思疑不定。却听顺儿道:“皇上只是微微呆了一下,立刻镇定下来,吩咐龙福:‘赶紧传太医,全力抢救公主!若有差池,你也不用活了。’龙福打了个抖,找人飞快传太医去了。皇上就这么静静抱起公主,坐在椅子上,也不作声,神情却是可怕之极。那些宫女太监早就吓得失魂落魄,忽然有人牙关抖出了声音,皇上似乎突然清醒了一些,淡淡下令:‘锦文宫侍从伺候公主不力,致使公主感染重疾。龙福,你负责处理。’说着抱起公主,头也不回的走了。龙福随即下令御林军,把宫人一个个捉起来杀了。咱躲在柜中,眼看面前尸横满地、惨叫不绝的可怕情形,只吓得尿也出来了,怕有声音,只好拼命忍住。这场大杀大砍,直用了半个时辰才处理干净。龙福让人把尸体都不知拖到哪里去了,又派人冲洗了地板上的血,这才全部撤走。咱等了很久,眼看他们全走啦,这才软手软脚爬了出来,偷偷摸摸逃了回去。不久之后,我听说那些御林军也失踪了,想是也被龙福想办法杀了。公主倒是被救了回来。只是这芙蓉千日醉之下,从没有人活出来过,药性古怪难解,公主虽逃出性命,却变成了傻子,想是脑子被毒坏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她记得旧事,只怕皇上反而还要杀她。这件事,咱揣在心头一年多了,越想越怕。可一个字也不敢说。兄弟,这次要不是怕你胡说八道,惹出皇上的心事,咱也不回拼死告诉你。你……你可要好好保密,莫要害我。”
      他一边说一边簌簌而抖,六子听得心头恐惧,只是没口子的答应。方一羽这才明白琦歌装傻的缘故,心惊魄动,倒像做了一场恶梦一般。忽然惊觉,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满手的冷汗。想着琦歌危险孤独的处境,这才知道,原来琦歌真正的致命杀机,竟是来自向来最疼爱她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琦歌走到了这一步,孤绝凶险,自是难以想象。
      这可怜的孤女,到底是如何挣扎着活下来的?她扮成傻子,自然也是不堪皇帝逼迫的全身自保之举了。却不知皇帝到底要她答应什么?
      方一羽心潮起伏,想着琦歌绝美病弱的小脸,心头怜意大起,一时之间,似已痴了——那个美丽聪慧的可怜小人儿,面对他的时候,到底在想着什么?在她刻意的迟钝木纳之下,会不会也多少念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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