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兄弟 ...
-
李寻欢花了几乎一整天在阿飞身上，练武之外又考查了一下阿飞读书的情况，他再次惊喜地发现，阿飞真是聪敏之极，不止是个学武的天才，读书也是一教就会，一点就通，真不知什么样的父母才生得出这样出色的孩子来。
想起阿飞的身世，又很是感叹。阿飞的母亲显然不是寻常女子，能让她倾心委身的男人想来也非凡品，却不知为何未能结为夫妻，以致那可怜的女子芳华早逝。
转而想到自己和林诗音，胸中又像是被人重重踢了一脚，虽然极力压抑自己不许去想，专心教阿飞读书，心中却隐隐一阵一阵绞痛。
到晚间，李寻欢命人备好酒菜，龙啸云果然应约而来。
李寻欢不想让阿飞觉得受到冷落，携了阿飞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甜甜的果酒，又给他布菜，一边也没忘记招呼龙啸云，敬了龙啸云几杯酒，随意说些江湖见闻趣事，倒也颇有兄弟久别重逢的其乐融融之意。
龙啸云却不似往日的神采飞扬，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虽然在笑着，眼里却始终有隐隐的黯然。
两个人各怀心思，都喝的很快，到后来都有了几分酒意。
龙啸云又喝了一杯酒，忽然叹了一声：“兄弟，你不但年纪轻轻便文才武功过人，连酒量都远非常人能及。我记得我第一天到冷香小筑来的时候，我们两人几乎将你家的藏酒都喝光了，那也是我唯一见你喝醉的一次，你却不肯承认，还和我打赌，说就是喝醉了也能用正楷将杜工部的‘秋兴八首’写出来，然后果然一笔不苟，愚兄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寻欢笑了，虽然笑得有点苦涩：“那几首诗作，我习字之时就算没有写过一千遍，也至少有八百遍，打赢这个赌也没啥了不起。”
仅仅是半年前的事，那样年轻飞扬的心境，想起来竟有如隔世。
龙啸云又轻轻叹息一声：“那几幅字，我一直好好收着。我以前闯荡江湖，自以为阅人无数，见到兄弟，才知道什么叫天子骄子，什么叫芝兰玉树，唉，似愚兄这般年过而立，一事无成，说实话，有时真有点嫉妒你。”
李寻欢诧异地道：“大哥说哪里话？要不是大哥救了我，世上早没了我这个人，又谈何文才武功？何况大哥相貌堂堂，为人热血豪迈，见义勇为，实在是一等一的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妄自菲薄？”
他的语气与表情都极其诚挚，显然这番话发自内心，龙啸云感动得眼眶都有点湿润，一把握住李寻欢的手，动情地道：“兄弟，当时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已经手刃了十九人，那卜霸也受了重伤，愚兄才捡了个现成便宜，否则以我的低微武功，哪里救得了你？相识以后，兄弟却把我当作亲兄长，待我之情实在已远远超过救命之恩......寻欢，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是我龙啸云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大哥！”李寻欢也不禁动容，握紧了龙啸云的手，眼眶也有点发热：“大哥一直对我很好，能与大哥结为兄弟，是我的福气。”
“寻欢，”龙啸云瞟了瞟李寻欢面色，片刻之后，小心地道“你这次回来，暂时别再走出门了吧？以你这般人才，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盼你垂青的不知有多少，何必....”
“大哥，”李寻欢打断他，忽略自己心里滴血的声音，笑了一笑：“男子汉大丈夫，生而在世，就当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看最美的红颜，若是循规蹈矩过一世，岂不是像一辈子只吃没放盐的菜一样没有滋味？”
龙啸云苦笑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以兄弟的名声武功，注定了不可能是平凡之人，唉，愚兄以前何尝不雄心勃勃，现在才知道，世上有些事，实在由不得人。”
李寻欢心中百感交集，沉默片刻，温和地道：“人生有些事，本就是谁都无可奈何的。”
龙啸云撑住头，似乎醉意上涌，苦笑道：“若是能够守着心爱的人平平安安过一世，我情愿一辈子只吃没放盐的菜。寻欢，我这个大哥，实在是......，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闭上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大哥，”看着龙啸云黯然神伤的脸，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郑重地道：“我只想你知道，你永远是我的好大哥。”
两个人心中都感慨万端，便渐渐都忘了旁边还坐着个孩子。
阿飞一直安安静静地不出声，情绪激荡之处却丝毫不下于李寻欢和龙啸云。由于上一世的经历，他对龙啸云自然是厌恶鄙夷之极，可是，今晚的龙啸云却再次出乎他意料之外。
阿飞早已不是那个只凭敏锐的直觉行事的少年。除了面对李寻欢时情感屡屡激烈得他无法控制，其他时候他一直不动声色，冷静地观察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龙啸云在背后看着李寻欢的眼光里的确有一点点忌惮和担心，但是，他语气里对李寻欢的欣赏和感激，就算是有野兽般直觉的阿飞，也无法说那不是真心的。
他第一次想到，也许，当年李寻欢会和龙啸云结为兄弟，不是李寻欢眼光太差，而是当年的龙啸云真的不是坏人。相反，他是个通常意义上的见义勇为的热血汉子，喜欢交朋友，待人热情豪爽。
如果没有见到林诗音，龙啸云的一生，也许和一般的江湖豪杰没什么两样。
这一晚，龙啸云和李寻欢都喝得大醉，阿飞再次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无法入眠。
阿飞和林仙儿隐居的两年里，林仙儿总是说，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应该离李寻欢那样名气太大的江湖人远一点。
奇怪的是，她又几乎每天都在阿飞耳边提李寻欢------
李寻欢喝酒喝得太多，李寻欢有多风流，李寻欢对朋友很好，对女人却如衣服，当年因为龙啸云看上了林诗音，李寻欢为了报恩，就花天酒地糟蹋自己名声，将林诗音让给了龙啸云......
每次林仙儿提起李寻欢，阿飞心中总感到无法形容的歉疚和痛苦，他觉得自己不配做李寻欢的朋友。
偏偏，他每天也在暗暗盼着林仙儿提起李寻欢，阿飞和林仙儿其实没有多少话好说，白天的时候阿飞通常去打猎，晚上天刚黑，拜林仙儿每晚放在汤里的迷药所赐，阿飞就会睡死过去，直至第二日天光大亮。
数梅花的时候，提水的时候，抹桌子的时候，李寻欢的面容总是会猝不及防地浮上心来，有时是微笑着的，有时是平静隐忍的凄凉，有时是咳得弯下腰去，他的心就会好似突然被撞了一下，经常痛得一整天都喘不过气来。
挣脱林仙儿的温柔陷阱后，阿飞再回想起那两年多的生活，才发觉自己可笑得惊人。
林仙儿明明有那么多破绽，他的心里明明有那么多不安，却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所有的直觉都在嘶喊着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两年后李寻欢因为担心他特意找来，他却听了林仙儿的话再次逃离。
阿飞不知道林仙儿曾经以彻底毁了他为威胁，要李寻欢用自己来换他。但是此刻他心里很清楚，林仙儿应该是对李寻欢彻骨害怕的同时又有着疯狂的欲望。
无数男人拜倒在林仙儿石榴裙下，就算是上官金虹，荆无命等人把她当作母狗，还是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只有最英雄的那个却始终冷静地看着她，她所有的伪装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或许是出于自身扭曲的欲望，林仙儿最喜欢做的事是勾引起阿飞的情欲，然后装出纯洁的样子来折磨他，抱怨阿飞为什么不娶她。
那么沉迷不可自拔，阿飞却情愿在欲望的业火里煎熬，也始终没有松口答应娶林仙儿。
也许，是阿飞惊人的直觉救了他。林仙儿母亲般的温柔是有毒的美酒，他沉溺在那美丽的颜色和香气里，挣扎矛盾得想死，却终究不敢喝。
但是，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使阿飞保持了最后一分清醒的也许不是他自己，而是在他心里萦绕不去的那双眼睛，李寻欢温暖微笑又含着隐忧的眼睛。
那个英华内敛的男人，爱他的，恨他的，都无法不被他吸引......
有了前世迷恋林仙儿的经历，阿飞很理解龙啸云当年爱上林诗音时的矛盾痛苦，然而，这不代表他能够原谅龙啸云。
龙啸云是救了李寻欢性命，可是李寻欢回报给他的也几乎是一个人能给予的所有-----李寻欢舍弃的，是比生命更宝贵的至爱。
龙啸云看着林诗音的眼光是无可怀疑的情根深种，小心翼翼，林诗音一个淡淡的笑容就能让他神采飞扬，眼睛闪闪发光一整天。
正因为如此，如果说龙啸云看不出李寻欢和林诗音之间的情愫，看不出林诗音深爱着李寻欢，看不出李寻欢退让的无奈和鲜血淋漓，那才是活见鬼。
换了是阿飞，他情愿自己死一百次，也永远不会去哀求朋友让出爱人，更不会在亲眼目睹他们的痛苦挣扎以后，还能以退为进再次提醒曾经的救命之恩。
龙啸云在晚餐桌上讲的话固然真心真意，但又何尝不是在以一种可怜，无奈和愧疚的姿态让李寻欢心软。即使他了解李寻欢的性格，他还是忍不住患得患失，生怕李寻欢随时改变主意。
爱，不是错，爱，让人身不由己，但是，爱，绝不能成为自私的伤害他人的借口。
而十年后龙啸云对李寻欢的所作所为，更是远非“卑鄙无耻”四个字能形容。
求仁得仁，龙啸云得到了林诗音的人，但是，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当年的不光彩手段，在林诗音日复一日对往昔的追忆之中，逐渐成为他的心魔，当年对李寻欢的感激之情慢慢变成憎恨。
也许还因为，遇到李寻欢的人本来就别无选择，不是爱他，就是恨他，当龙啸云无法再用坦然的目光看着李寻欢的时候，李寻欢的善良宽容就变得份外可恶。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人第一次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的时候，他也许会不安内疚，然而一旦开了头，为自己开脱就会成为一种习惯，他会不断地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好安慰自己那颗逐渐被嫉妒侵蚀得丑陋的心。
每个人生来都有各种欲望，善与恶的区别，也许就在于能不能控制自己的私欲不去伤害别人。
阿飞，是和龙啸云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阿飞随时可以为朋友付出生命，却从不要求回报，所以，阿飞才能让李寻欢的鲜血为之沸腾，才能成为李寻欢真正的生死之交。
一颗最赤诚的心，只能用另一颗赤诚的心来换，而龙啸云，注定了只能与李寻欢越行越远。
阿飞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这一次，他绝不会坐视龙啸云毁掉李寻欢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