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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秀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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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婉入宫选秀的那一天正是成宣三年的夏天。
她还记得那日天气有些闷闷的,她穿着一件水绿色的暗纹梅花宫装,站在那座朱红色的宫墙的角落里,看着周围或是娇俏或是美艳的姑娘,心里突然便有些怅惘。
她来到这个时代如今已经整整十六年了,这十六年,她从呱呱坠地到如今碧玉年华,在顾家的生活一直都是平安喜乐的,只是如今……如今她便要远离了顾家,来到这个地方,与周围这群人,争夺一个人的喜爱。
她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入宫的,只是却清清楚楚的记得父亲那一番话:“婉儿,爹爹原本也是不欲让你进宫的,只是如今圣上已然对我明示要纳你入宫,爹爹为人臣子,却也无法违抗圣意,你自小便心思通透,可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她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今上是已经去世的仁孝皇后抚养长大的,而仁孝皇后却又正是她的亲姑母,他们二人自小便认识,虽然后来因着仁孝皇后横死,她祖父也亡故,顾家失势,她便随着父母离了京城。
不过顾家到底也是世代书香的人家,虽然比不得京华中的权贵勋爵门第高贵,但是到底也是清流世家,再加上她父亲顾昌彦这几年越发的得了圣心,今年又刚刚升了都察院右副都御使,虽然听着是三品大员极为唬人,但是到底只是个言官罢了。对于皇帝的权势既没有威胁,又是皇帝名义上的舅舅,若是使得好了岂不正是一把好刀。
再者说了,如今后宫之中各派势力交纵,皇帝又是初登大宝不过三年,为了平衡后宫拉拢舅家,纳了她入宫,岂不是正是两全其美,只是虽然这般想着,顾婉宁心中却还是突然浮现出了当年那个少年的样子,青竹般笔挺的身姿,剑眉星目,英俊挺拔,一双眸子似墨玉一般深沉,就那么轻衣缓裘的站在朱红色的宫墙边看着她,嘴角含着一丝宠溺的笑容,轻声道:“阿宁,不要怕,等到你长大了,我便去找你。”
在她水墨画一般清淡的人生中,这一幕便是如同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永远的存在了她的心底,只稍稍这么一想,她的心便似被什么揪住了一般,没着没落的,只是却还不等她再多想,天边的一声闷雷便将她从往事中震醒,原本鲜活明丽的画面便如同电影一般从她眼前缓缓消散,最后只剩下了眼前这幅莺莺燕燕的场景
顾宁婉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突然就微微抿了抿嘴角,当年的那个少年如今已经长大,而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了,如今她入得宫来,肩负的便是顾家的生死存亡,再也不是五年前那个懵懵懂懂的无知小儿了。
就在顾宁婉思索的这会儿,却见一位面白无须的太监在两三位宫人的拥簇下走了过来,看着一院子叽叽喳喳的高门贵女,微微一瞥嘴角,声音尖利的唱到:“传皇后娘娘口谕,请各位小姐随老奴前往静安殿稍候。待得陛下退朝之后,再另行安排。”
听到这位公公的这番话在场的贵女们不由得都一阵失望,她们今日是寅时一刻便入宫来的,那时天都还未亮,一进到宫中来,便被宫人送进了交泰殿西侧的园子中,美其名曰是让她们赏花,只是如今这花都已赏了一个时辰了,皇帝竟然还未下朝,这也罢了,如今又说要另行安排,这般行事作风,这些原本都被捧在手心的金枝玉叶,心中又如何能甘愿。
果不其然,这位公公话刚一出口,便有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位公公这话是怎么说的?为何又要另行安排?今日难道不是大选之日吗?”
听得这话,顾宁婉也不由得转过脸去看,却见说话之人便是刚才被一群贵女围在中间,引以为首的那位,只见她容颜俏丽,一身银红色挑金线绣牡丹宫装,头上梳了一个凌云髻,五阳朝凤簪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顾婉宁微微挑了挑眉毛,这般大胆,倒是少见。
而那位传话的公公却也是个沉稳的,听到这般质疑,神色倒也不变,只是眼底微微闪过一丝嘲讽,继而便垂下了眉眼,温声道:“今日自然是大选之日,只是这是皇后娘娘的口谕,倒也轮不到姑娘质疑!”
这一番话虽然说得轻巧,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隐含着一丝鄙夷,在场的贵女都是伶俐人,自然也听出了这层言外之意,而那位发声的姑娘,一下子也是脸色涨的通红,怒声道:“大胆!你一个奴才!竟敢和我这么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宫人不怒反笑:“哟,姑娘这句话可是问的有意思,您自己都不知道您是谁,老奴又从何去知!姑娘还是乖乖跟老奴走吧,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口谕,若是耽误了时辰,不管您是谁,都吃罪不起!”
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的贵女不管面上如何,心中都是暗暗发笑,而那位原本气势汹汹的姑娘,脸色更是一下子涨的青紫,顾宁婉在一边看着,心中也是有几分好笑,这般大胆的一个人,竟然送入了宫中来,真不知家中人是如何想的,眼前这位公公一身的暗红服色,一看便是高位的宫人,而他如今又是来宣皇后的口谕,很明显便是皇后身边得脸的人,这个姑娘如今不过刚刚入宫,能不能入选还未可知,便这般得罪皇后身边的人,也不知心中是何打算!
顾宁婉正这般想着,却看见那位姑娘似是气的急了,竟是要冲上前去,只是到底还是被她身边一个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姑娘拉住了,只见那位姑娘神色急切的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这才压住了她的怒气,但是到底脸上还是有些忿忿的。
顾宁婉看的有趣,倒是仔细看了看那位劝人的姑娘,只见她一身月白色的宽袖掐腰曲裾,头上也不过两三件白玉首饰,打扮的很是清雅,再看长相也是偏清丽的,肤色白皙,五官精致,一双剪瞳似春水一般柔媚,真真是袅袅婷婷弱不胜衣。
只是还未等顾宁婉再多看一眼,那位传话的公公便转身要走,她们也只得跟上。
其实她们要去的静安殿也不远,她们这次大选的地方是在交泰殿,静安殿便就是交泰殿的偏殿,正好处于交泰殿的东侧,她们只需出了院子再往前走一盏茶的时间也就是了,顾宁婉琢磨着,既是让在交泰殿周围等着,那今日的事想来也是耽搁不了,不然让她们直接回去岂不是更为方便,既是这么想着,顾宁婉倒也是安心了,只低眉顺眼的跟着往前走,一言不发,倒是后面的那些姑娘,一时便有些浮躁起来。
待得到了静安殿安置了她们坐下,那位传话的公公便转身离开了,走时倒是朝着顾宁婉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只把顾宁婉看的心中有些忐忑,只是还未等顾宁婉看清他眼底的神色,他便转身走了。
待得这位公公离开之后,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小姐们倒是松了一口气,又因着今日这般不同寻常的事儿,一下子便都几个人一起开始叽叽喳喳说起了话。
顾宁婉在此之前一直都是随着父亲在苏州任上,也就今年父亲调职入京的时候才刚刚随着父亲进京,因而倒是对京城的闺秀圈子有些不大了解,这一屋子的人她倒是有一大半不认识,因而此时倒也没几个人说话,只得一人坐在角落,端着一杯茶慢慢啜着。
就在她喝完一盏茶的这会儿工夫,便有一个姑娘走到了跟前来,笑着看着她道:“妹妹是顾家妹妹吧!经年未见竟有些不认识了。”
听到这话顾宁婉有些诧异的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位眉目宛然端庄文雅的姑娘,顾宁婉倒是一时有些糊涂,只是她到底心思深沉些,因而脸上倒是不显,只笑了笑道:“小女正是姓顾。”
听顾宁婉这般说,眼前的这位姑娘,倒也是神色不变,只是有些感叹的笑道:“看你这个样子我便知道你怕是不记得了,我当年也不过才七八岁,你当时只怕是更小些,不记得了倒也正常,我姓崔,当年你祖母五十大寿,我与母亲一同去府中恭贺,倒是与你见过一面。”
一听这话,顾宁婉倒是明白过来了,她虽然不记得当年祖母五十大寿是否有这么一个崔姑娘来过,但是这次选秀中的强劲对手,倒是听她母亲周氏提起过这位崔姑娘,清河崔氏的嫡长孙女,祖父是内阁首辅,父亲是工部侍郎,家族里出的忠臣良将叠起来能垒一道城门,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这次选秀对崔家的姑娘来说估计也是走个过场,基本上都是内定好了的。
想到这儿顾宁婉便端起了一副温婉的笑容,起身冲着崔姑娘福了福道:“原是明玉姐姐,倒是我的不是,一时竟忘了,还请姐姐恕罪。”崔姑娘,小字明玉,这都是之前周氏调查好了的,如今顾宁婉倒是拿来救急。
而这位崔姑娘看她这般,倒是爽朗,只拉着顾宁婉的手道:“只是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你这般,我这人自来便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今日咱们既然遇上了,便也是缘分,倒是不必这般拘谨。”
看着她这般,顾宁婉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只笑着和她坐下说话。
这位崔姑娘不愧是正儿八经的高门贵女,对京城的那点子事儿竟是门清,此时只是笑着对顾宁婉道:“刚刚看你的神情却是不认识咱们京里有名的这位孙姑娘,在这些人里面倒是稀罕。”
顾宁婉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孙姑娘?她虽然来京时日尚浅,但是却也隐隐听人提起过,京中闺秀圈里似是有一位孙姑娘很是厉害,只是却也未曾见过,难道刚刚那位便是这位鼎鼎有名的孙姑娘?顾宁婉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露出一副有些迟疑的样子。
崔明玉看她这般,不由的就笑了起来道:“哟,果真还有不认识的,这都快成咱们京城一景了。”说完就朝着那位依旧有些忿忿不平的姑娘努了努嘴道:“就是那位了,昌远候家的大小姐,咱们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可是不得了的很,妹妹若是不知道,日后必定要离她远远的,不然若是惹火烧身可是不好。”
顾宁婉眉头一动,心中却是明白了几分,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只见一个身着银青色太监服的宫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年纪稍大的嬷嬷,而静安殿中的贵女一看见这一幕,瞬间便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