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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与魔鬼的交易(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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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经历过的时候怕得要命,经历过后才知道世上没什么是无法忍受的。
——宋于心
“喂,”手持相机的男人出声警告,“注意点儿,别弄死。”
我的意识渐渐涣散,无法聚拢,仿佛即将飘离躯体,远离痛苦。男人似乎累了,踢踏变缓,就在我以为完全要停止的时候,肚子又被结结实实踢了一脚。
他不甘心地咒骂一句。
会有谁来救我呢?
谁也不会。这是个隐秘的地方,世上的人要么不认识我,要么盼着我死,谁也不会对我施以援手。
齐峥的身影忽的从眼前一闪而过,仅仅那么一瞬,短得像光芒乍现。
恍惚间,我下意识拿手护住腹部,许久后才想起,我的孩子早就没了。彻骨的痛在体内复苏,这痛苦又使我的意识清明起来。
我冷笑:“你们这种人呀,也只能做做这样的勾当,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怕着我,要畏首畏尾。”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我身边的男人,我能想象他浑浊的眼睛恨不得在我身上戳个窟窿出来,像是身上丑陋的疤痕一下被人揭开,肆无忌惮地嘲笑一般。
他企图证明什么,远处的男人的一声“不”还含在嘴巴里,一双手就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空气一点点从我的肺部抽离,胸前火烧火燎地疼痛,我闭上眼,内心异常平静。
就这样遂了他们的心意吧。
“傻逼。”
远处的男人咒骂一声,跑来掰开马上要夺去我性命的那双手。起初那双手还怎么都不肯放,而后又猛然松开。
男人愤愤道:“给她点儿颜色瞧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们的目的只是用这些照片勒索宋家,”另一个男人显然更为理智些,“弄死了她,什么都闹不到,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空气忽的灌入,我猛烈地咳嗽起来,尽管每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还是本能地大口吸气,如同出现戒断反应的瘾君子再次接触到毒品。
我还在大口大口呼吸着,突然听到什么东西哗啦一响,好像是试图推开什么却又失败。两个男人瞬间止住交谈,绷紧神经。紧接着便是巨大的撞击声。然后什么东西倒下,又是一声巨响。
隔着布条,刺眼的光芒落在我眼前。
在这惊天动地的响声后,这里蓦地陷入诡异而短暂的寂静中。但我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出现,以及他身上爆发的愤怒。
“宋于心,你还活着吧?”
齐峥如是说,仿佛天崩地裂后诞生的英雄。
他来拯救我。
我听见打斗的声音,怒吼和哀嚎。我知道齐峥会赢,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再说,面对的不过是两个懦弱的废物。
许久之后,一件外套披到我身上。他摘下我的眼罩,光芒刺进眼里,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能完全将眼睁开。他半跪在光芒之前,安静注视我,眼角青肿,嘴角也破了。他身后是一辆车头凹陷的吉普,卷帘门已经扭曲变形,压在车轮底下。
连他都这么狼狈,我又是怎样的模样。
“相机已经砸掉了,不用担心。”
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后背,目光竟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什么也不想说,也没力气说,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如同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海洋中抓住一条浮木。
*
这是我恢复意识前能想起的所有事。
醒来只觉得浑身疼痛,好像在车轮下碾压过一番。透明的液体缓慢地通过软管一路滴进我的皮肤中。头颈被什么固定住,难以转动脑袋。
我试着发出声音,咿咿呀呀的,喉咙异常干燥。
“你醒了,要喝水吗?”
齐峥探过身,原来他还在这儿。
看他这副诚惶诚恐,生怕刺激我的样子,我都不敢确定他是不是齐峥了,只觉得好笑,牵动唇角,唇却开裂了,立刻品尝到一丝腥甜。
“没经历过的时候怕得要命,”我吞了一口水,没了干呕的冲动,一口气说完话,“经历过后才知道世上没什么是无法忍受的。”
“你倒超脱。”
齐峥又恢复以往的嘲讽姿态。
“很久之前领悟到的,越活就越觉得是个真理。”
“与其这样,为什么以前不收敛点儿,开罪这种下三滥的人。”
谁能想到,不过是晚宴上的几句羞辱,竟逼得狗急跳墙。
我慢慢舒了口气,听起来像是叹息。
“已经送到警局了,维明的杜总应该不会放过他们。”
他这样说是为了纾解我的怨气,我哪来的怨气这种东西?
“其实不用说这么多,这不是你的风格。反倒叫我和你尴尬。很多疑惑,我不去深究,是因为清楚答案。该问的我都没问,我也想包庇你在包庇的人。应付警察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一时之间,房间陷入寂静中,气氛仍是安静平和的。昏黄的眼光透过玻璃照耀在雪白的床单上,我看见空气中浮动的微小颗粒。
半晌他才问:“你想要怎么办。”
我闭上眼,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缘分要终止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绑匪落网,照片销毁,这样就好。”
他看了我一会儿,绽开一个笑:“以前就想通多好。人啊,知道的越少越幸福。”
我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这不是宽容,更不代表原谅。我只是累了,懒得计较。”
“啊,既然如此,”他拖长声音,似乎在卖关子,“就告诉你好了,你家杜先生来过,陪你好久,只是你一直在睡。”
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表示听到。
“怎么,不开心?”齐峥打量着我的神情,心血来潮,“问问吧,我为什么要救你。”
“大概是觉得,与打败杜家驰相比,打败我要容易得多,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他眼中笑意愈深:“还不傻,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你欠我这么多,有餐巾为证。要是欠债的人死了,那不就成收不回来的死账了吗?我不就亏本了吗?”
我想,这下又欠了辆吉普。利滚利的,要怎么还。
他走的时候,我出声叫住他:“帮个忙,把镜子都藏起来呗。”
我实在不想一不小心瞧见自己这副猪头样。
*
杜家驰晚上的时候才到,立在我床侧,一脸歉疚,好像全是他的错。这情景似曾相识。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我始终闭着眼睛装睡。
他知道我没睡,我知道他知道。
不一会儿,他便无话可说了。从某一刻起,我们沉默以对。
“如果死掉就好了,”我慢慢睁开眼,“我死了,你就不必那么辛苦。”
不必那么处心积虑。
他向我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头,触及我冷淡的目光,又缩回手。
“多休息一下吧。怪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睁大眼,可泪水还是奔涌出来。
原来如此,他总是这般诚恳的模样,仿佛句句真心,令我不得不信。对方骗术高超,我着了他的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左胸又在隐隐作痛。
我并不是一个善待心脏的人,难怪它要报复我。
我忍耐着疼痛,佯装无事,直到他离开,才按下呼叫键。
很快,康医生便赶过来。
康医生从很早以前就成为宋家的家庭医生了。他是国内心脏方面的权威。我的父亲、哥哥的心脏问题都是由他治疗的。只可惜他们也都因心脏问题离世。
大概正因如此,康医生总想在我这儿弥补一些,尽管并不是他的过失。
与我而言,康医生是个长辈似的人物,他给我的温暖,比所谓的家人还要多得多。我早把他看成家人,他也是一样。
宋启维检查出心脏问题时,他异常严厉地逼着我做了心电图、超声、X线一系列的检查,报告显示正常,才松了口气。
后来,宋启维走了,杜家驰到来……变故接二连三地出现,我远赴英国,也就和他疏于联系了。
后来再见是车祸之后回国,经常心悸,心痛,不得不到他这儿做个检查。车祸对我的心脏损害极大,再加上本身易感性就较强,虽然表面上心脏健康,实际上患病风险却是普通人的几倍。所以,很自然的,曾困扰我的父亲和宋启维的问题如约而至似的出现在我身上。
那次检查他开了很多药给我,还叮嘱我一定要按时来检查,他特意说,这药给我的哥哥也开过,话里有深深的不安。可我总是爽约,直接忘了这码事。
这是我们第二次会面。看起来我的情况一次比一次糟。
他看上去老了许多,鬓角都白了,大概是懒得再染的缘故。皱纹刀刻般的印在眼角和额头。曾经慈祥的眼此刻饱含怒气:“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己都不珍惜,指望谁来帮你!真是够了,你哥哥这样,你也这样……动脉血管的栓塞加重,状况糟的不能再糟了。”
我以为他故意这样说,好吓吓我,引起我的重视。我露出讨好笑容。
“叔叔,”我总这样称呼他,感觉更亲近些,“这次是意外,意外。”
他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我便知道,他没在吓我。
“问题是日积月累的。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吧,一有合适的心脏出现,马上做移植手术。”
这种事是不是应该先跟病人商量一下?他却只是知会我一声,充分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手术啊,即使进行了手术,就不会死吗?不过是死前多遭一回罪。
我并不想做手术,又不敢直接告诉他,只得垂下眼睛,掩住神情。
“另外,术前找一下亲戚朋友,看看谁是O型血。你是O型,没办法接受其他血型。医院的储备不足,万一术中出现大出血的情况,也好应急。”
他的白大褂上有块不起眼的污渍,我一个劲儿盯着那污渍瞧,想象他对待其他病人的场景。他一定非常温和地告诉他们,只要好好接受治疗还有可能康复一类的话,给他们虚假的希望。面对家人时,又一脸严肃,说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主要的血管发生梗塞,即使做手术,生存的几率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