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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弘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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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王府,因孙延龄还在外头布置什么,我便立了步子等在那里,哥哥同蓉逸站在三丈外,却是你侬我侬,依依脉脉。我瞧着蓉逸虽是绸缎绫罗,钗金戴翠,可耐终究为了我,为了哥哥,孔家愧对于她。心下暗定了决心,这次他们相逢,哪怕拼了全力,也要叫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们来桂林也已多日,再不去拜访巡抚大人,怕是要怪咱们礼数不周了。”孙延龄走近了,开口说道。被他这样一说,我不禁打了一个激灵。若是没有山中养病这事,我们到桂林也有半月还多,此地巡抚、布政势必会前来问安拜谒,养病倒是好说,只是哥哥这事,也要掩人耳目才是。于是,对他嫣然一笑,不掩赞许之意:“爷想得果然周到。”
      他覆了我的手,凝眸看了一瞬,原本疲倦的脸上却被迫耀出光亮,柔声道:“你身子日渐重了,答应我好好歇着,哥哥嫂嫂的事情交给他们张罗就好,等我回来吃饭。”
      我亦是柔柔笑着,微微颔首,远远看着他跃马离去。
      回身看见侍立一旁的老吴,示意他跟着过来,我徐步走到哥嫂面前,颜声悦耳:“老吴,你去把竹圃可轩收拾洒扫一下,好让茹歌医士入住,蓉逸你跟着医士,替我好生照料着。”
      “老奴这就去办。”老吴打了千便带着人先去竹圃了。唯有桃杏儿立在原地,却是无动于衷。我依旧看着哥嫂微笑,曼声对她道:“你也去张罗吧。”她略略恍惚,端身一拜,也向竹圃走去。我朝她望去,只觉得眼前那玲珑女子,出了宫禁,掩映在这一天一地的黄叶轻风中,越发的俏丽娉婷,却是那双黝黑漆亮的双瞳,始终弥蒙着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光雾。
      “贞儿——”哥哥低声唤我。我才恍然回神,幽幽一笑:“嫂嫂先去跟哥哥算着,若算不清,我这妹子再出山擒贼也不迟。”

      我立在窗下,面前便是昔日伴我读书的月牙池,池中多年无人照管,竟生出了墨绿的长蒿,微风吹起层层涟漪,带着长蒿浮萍轻动,笑叹过往依旧历历在目,不知不觉却已经年。
      “公主,弘七来了。”弘七立在我五步之外欠身肃然道。
      “四贞代亡故父母感戴恩公对家兄的救命之恩!”我颔首,端端的向他俯身下拜。
      “公主言重了,弘七不敢。尽忠效命是弘七职责所在。”他如素的面无悲喜,却在此时,双目澄亮的惊世骇俗,惟觉得此人必定不是等闲寻常之人。
      我拂袖,危坐正首,紧紧盯住他的双目,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谁?”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语气里的凛冽之意,眼神略微闪躲,不过很快凝神俯首:“弘七愚笨,不明白公主话中的意思。”
      我心中生疑,也只能这样试探一问,看来我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不明白,他的来意,到底是护我,还是另有企图。
      “你是安亲王的门生,对吗?”我舒缓语气,不再咄咄逼人。因为已经毫无用处了。
      “弘七枉受安亲王知遇之恩。”他恭然应答,早已恢复常色。
      我起身背对他,决心跟自己赌上一把,我用左手死死握住右手的手腕,甚至感觉到脉搏在强烈跳动,轻咬下唇,片刻,方开口:“你敢不敢跟我立誓,无论何时,你的心永远忠于大清?”若他,真的是我想象的那样……不!我不该有这种侥幸心里,更不该有这样的假设。可是,他真的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我霍然转身,迫视他,他额角青筋凸跳,只一瞬,断然单膝跪下,声色凌厉:“皇天在上,我,弘七,誓死庇护公主,誓死效忠大清,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话音掷地有声,树影映着落日的余晖斑驳在青砖之上,天地间顿时黯然,唯独他的眼睛,鹰一般的尖锐明亮。
      我展眉,对他微微一笑,温声说道:“我相信你。”
      “弘七惶恐。”他恭声说道,神色早起恢复如常,方才起身退后,依旧跟我保持一段合适的距离。
      忽然觉得腹中一阵钝痛,有些模糊,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腹中孩子的原因。我撑了撑身边的槅扇门,眉头微蹙,弘七欲上前扶我,我已经自己站好,勉力笑道:“我没事。你帮我去做件事情,明日一早,先把茹歌医士跟蓉逸送到孔家在阳朔的别院里去,过些日子,把他们护送回京,就安置在孙家永平的田庄里。一路不但辛苦,恐怕还会丛生荆棘……”
      “我知道,请公主尽管放心。”他第一次把自己称作‘我’,我倒有些吃惊。这个人,叫我越来越迷惑了……
      “这个计划,万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你明白吗?”我仍然不放心,哥嫂的命运只怕是我现在最牵挂的事情了。
      他应下。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闷雷躁动,我忽然想起,延龄驾马离去,没带侍从更没带雨伞,刚欲叫人送伞过去,惟觉得方才那混沌的痛楚越发清晰,我迈出的脚已经失去它本该有的力气,颓然扑倒在地,神智顿失。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大雨瓢泼的声音,记忆里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雨,我还在紫禁城里,那场绵长的灾难尚未开始。疲惫的睁开双眼,屋里只燃了一根小臂粗的红烛,烛泪早已结成一朵小巧精致的榴花。
      “你醒了。”像是询问,又像自言自语。延龄的手搭在我的额上,依旧那样的凉,叫人眼明脑清。
      我懒懒的笑道:“在京里的时候,半夜偷跑进来的,是你,对不对?”
      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脸颊竟憋得通红,映在烛光下面,有些滑稽的可爱。我从来没有这样细致的打量过他,小时候关系那样的近,也没有仔细看过他。他是俊秀的,眼睛,鼻子,甚至耳廓,都比小时候好看,下巴上的青色胡渣,就像父亲当年那样整齐,他黑了,是将士们惯有的那种颜色。我想我真的不了解他,包括他的面庞都有些来不及温习的生疏。
      一个红闪几乎打在屋外的地面上,搅乱了我心里原本的安宁,忽生一阵悸动,我用肘使力撑起身子,茫然问道:“孩子呢,还在吗?”
      他吃惊的望着我,仿佛我是一件珍奇的宝贝。那个夜晚,同样黑如松墨般的天空,豆大的雨点伴着电闪雷鸣,我失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我害怕,我怕这个孩子也这样抛弃了我。直到这一刻,那来自人类本能的母爱才第一次充斥了我的生命。我紧张的惊慌失措,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是他温暖坚实的怀抱,他的声音悲喜交加,却明显喜多过悲:“他在,他很健康。医士说,你的疫疹也完全好了。放心。”
      泪水珠玉般滚落,曾经以为不在意的,那些花开,那些日落,那些清澈的时光,以及年少轻狂的伤害,却早就铭刻于心,即便拿那最恶毒的化尸水侵蚀,饶是蚀掉了皮肉,那些嵌在骨骼中的敏感与伤痛却再也化不干净。
      一个人一生当中能够遇到很多段幸福或是不幸,幸运的是,你有很多段幸福,不幸的是,你只能对一桩幸福付诸你真心的承诺,更不幸的是,这其中所有的不幸,都要你一个人承担忍受。我深深的了解,我经历过幸福,我必须对它负责,对我们的誓言负责。对延龄,我能做的只是尽到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爱,从来就不是完全公平的吧。
      “你在哭吗?”他不安的问道,想要扳开我的身子。我紧紧的伏在他的肩上,他的肩厚重柔软,让人久久眷恋,我竭力调平音调,操着小时候惯用的语气:“延龄哥,你要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一定要告诉我哦!”
      “傻丫头,我的心啊,它是块大石头,不能一分为二的。”他的语气像是在跟摇篮里的婴儿唱着催眠曲,扳过我的身子,仔细的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笑着打趣我:“孩子的娘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孩子呢。”
      我鼻子又是一酸,轻轻伏在他怀中:“他,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乖巧可爱,他在我肚子里五个多月了,这样的安静,我从来没有因为他受过一点点的苦,相反的,我的病,一定让他难过了。答应我,等他出生,我们一起,好好把他带大,带他去爬山,带他去看海,还要教他读书识字,弯弓骑马,让他做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好吗?”
      “等他出生,我们抛弃功名利禄,身份地位,一起游历天下,只对他一个人负责,对彼此负责。”他把我抱得更紧了,我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世间万物的烂漫姿态,似乎在他的怀里,我找到了曾经迷失了的自己,即便只有这样拥抱的时候,也是弥足珍贵。
      安静的抱着,我们谁都没再说话。窗外的雨声小了,他站起来,握了握我的手:“早些安置吧,我也去歇着了。”
      我点点头。
      他走到门口,我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哥嫂,我想把他们送走。”
      “按你想得做,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的去向,包括我。”他毫无语气的声音,叫我安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弘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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