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死书》路车昭

50、非亲非故

　　宁明太子平安归来的当晚，整整数夜未眠的石飘雪终于睡了个饱。
　　次日一大早她便醒了，却懒懒的不想起身，心上人脱险的狂喜渐渐散去，满怀的忧愁心事又让她皱起了眉。
　　在延州城外交换人质的时候，她一直全神贯注，慎防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会有人暗中谋害太子，等太子回到己方阵营，她却又碍于李元昊的天威，不敢上前慰问。
　　“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我对你的心意，你不用知道！”
　　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平安无事了，很快便会折返兴州，依着师父之前的计划，我便要设法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带我回兴州。
　　要是能够与他一路随行，该有多好！只是到了兴州，接下来便要执行师父的报仇大计，师父那般恨李元昊，这报仇的计划想来一定是万分毒辣，宁明太子也绝不可能不受牵连，这可如何是好！
　　之前我冒险到吐蕃人寨子里打探消息的事，现在人人都知道了，李元昊和野利皇后都认为我对宁明太子有情，野利皇后还说要为我们做主，她是当真的？还是只不过开开玩笑？太子殿下知道了会怎么想我呢？会不会觉着我鲁莽又多事？
　　如果一个女孩子单恋着一个男孩子，而那个男孩子的心里装着的却是另一个人，他一点也不喜欢单恋他的女孩子，那么这个男孩子一定会很反感那个女孩子吧？
　　也罢，最好还是让宁明太子讨厌我吧，是的，他要是讨厌我，就不会让我随他去兴州，那么我也不用执行师父的报仇计划了。

　　“没移小姐，您起身了吗？”
　　这不是宁明太子的声音吗？他怎么会一大早便来到我的房门前叫我呢？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石飘雪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确认自己不是白日做梦。
　　她一个激灵，连忙披上外衣站起来去开门，忙道：“抱歉，太子殿下，您怎么一早便来了，我都还没有梳洗呢……这副鬼样子，让您见笑了！”
　　石飘雪本来也不愿意让宁明太子见到自己这副没有打扮时的杂乱样子，可是总不能让人家堂堂太子储君站在门口等吧。
　　宁明太子微微一笑，“没移小姐，您不请我进去吗？”
　　“呀，看我脑子简直坏了，太子殿下，外面风大，您快进来吧！”
　　石飘雪忙招呼他坐下，她心跳便如同小鹿乱撞，想要为他泡壶茶，可屋内却没有热水，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嘴仿佛被人捂住一般，竟是一个字也出不了口，满脸通红又不敢让宁明太子看见，忙把头深深埋下，习惯性的摆弄自己的裙摆。
　　宁明太子轻声说道：“没移小姐，您坐啊！”
　　“好……好的，我……我坐……哎哟！”原来石飘雪心神慌乱之下，竟然一屁股坐了空，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您……没事吧？”宁明太子赶忙将她扶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石飘雪心里又羞又窘，但又感到一丝甜蜜，宁明太子拉着自己的小手，是那样的有力。
　　“太子殿下，我没事，只是这几日太累，所以……”
　　宁明太子一脸歉然，“没移小姐，这都是我的不是，让您受累了。”
　　“太子殿下，您……为什么要这样说！”
　　宁明太子道：“小姐，您为了打探我的消息，甘愿以身冒险入敌营，这番恩情，我宁明永远铭记于心。”
　　石飘雪道：“太子殿下，您不要这么说，我这么做是心甘情愿的，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宁明太子将她扶起后，仍然紧紧的握住她的双臂并没有放开，或许是感受到他臂上的力量，以及从他臂上传递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暖流，这一刻她不再羞怯，不再紧张，如果不是宁明太子打断了她，或许她便要将自己心中的彩绸舒展了开来。
　　宁明太子接下来是这样说的：“不，没移小姐，您同我非亲非故，却为了我冒这么大的风险，真正是古道热肠，方才我已经说了，这番恩情，宁明我永远铭感五内，没移小姐，您是没移家的千金，名门闺秀，您的阿爸，是咱们西夏党项人里边德高望重的长者，而且我听说，您曾外出学艺三年，学得一身好本事。您武功又好，家世又好，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烦心事，”他顿了一顿，“然而世事难料，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宁明回到兴州之后，自然会日夜向长生天和佛祖祷祝，为小姐您祈福。但是将来，小姐您万一要是碰到什么不顺遂的事，我宁明可以保证，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为您排忧解难的！”
　　堂堂太子储君能够作出这样的保证，若是换做旁人，那必然会欣喜若狂，然而石飘雪听他说出“非亲非故”四个字时，心却忍不住向下一沉，是啊，石飘雪，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同太子殿下根本就是“非亲非故”，野利皇后的一番戏言，你竟然还当了真，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太子殿下他说回到兴州后，一定会日夜向长生天和佛祖祷祝，为我祈福，言下之意，便也是绝不会带我去了，你还心存什么幻想！
　　这样也好，本来我心里也一直在纠葛，不去就不去罢，最多是被师父骂上一顿，骂我无能，无能便无能，只要他安好。
　　“没移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我说这话，惹您不高兴了？”
　　“没有，只是殿下，我是您的臣下，您对我，不该用敬语的，您……不必用敬语！”石飘雪本想说，您不用总是叫我“没移小姐”这么客套，便叫我“雪儿”吧，可是转念一想，既然是“非亲非故”，那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岂不是矫情？
　　宁明太子似乎并不知她心中的失落，“没移小姐，对您的敬称是必要的，也是发自我肺腑的，您绝对值得我尊重，长生天和贺兰山可以作证，您，是我这一生最值得尊重，最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石飘雪叹了一口气，“多谢太子殿下！”
　　宁明太子望着她，似乎也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姐，正因为，您对我这般的好，我才盼望您一生幸福、顺遂，兴州那座城市，繁华喧嚣，人人的脸上都挂着心满意得的笑容，可是我却能看出来，那一副副笑容只不过是遮盖恐惧和忧愁的面具！
　　在我们的皇宫里，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可我又觉得，那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海平线的下面，是最汹涌的波涛，卷着龙卷风，仿佛瞬间就要把毫无防备的人卷到幽冥鬼狱的深处，把他绞成碎片！”
　　石飘雪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太子，您……”
　　宁明太子道：“没移小姐，我衷心祝愿你一世平安顺遂，愿兴州城的噩运之魔，永远都不要来打扰您的宁静与祥和，这是我此刻最大的心愿！”他这番话说的十分坚定，同时在他那真挚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令人无法读懂的神情！
　　石飘雪又不知是喜是愁的遐想了起来，原来他的心里已经知道了，知道我对他的情义了，野利皇后或许也已经把那日的话对他说了。只是善良的宁明太子，不愿意让我身陷险境，所以才回绝了，会不会是这样呢？
　　“好了，我也该去了。没移小姐，一大早便来打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这些话不对你说，我的心里总是难安，说了出来，心里也好过多了，没移小姐，现在时间尚早，你再休息下吧！”
　　石飘雪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只听门外一阵喧嚣之声，她同太子一道走到门口，只见苏奴儿将军手下的偏将儿马恰好匆匆而来。
　　宁明太子一把拉住他，“儿马将军，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外面这么吵？”
　　儿马道：“太子殿下，出了大事了！”
　　“什么？出了什么大事？”宁明太子急问：“难道说斯督铎和咩迷姨娘在回程的路上出了事？大宋来兴师问罪了？”
　　“不……不是，”儿马解释道：“是您的兄弟，阿里王子来了！”
　　“什么？”这次轮到石飘雪大声地问了。
　　宁明太子问道：“二弟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只他一个人吗？往利姨娘还有往利老族长有没有一起来呢？”
　　“回太子殿下的话，他们都一起来了，往利山狸那个老家伙还有阿里王子，他们用绳索缚了自己，正在大殿上跪着向国主陛下求恕罪呢！殿下，您快去看看吧！”
　　宁明太子急道：“那父皇怎么说，有没有大发雷霆，快，带我去看看！”他连忙向石飘雪告了个别，便和儿马一道匆匆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石飘雪不禁暗暗为他不值，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你这般关心自己的手足，可曾知道人家母子却把你视为毒蛇恶狼，恨不能生吞活剐了你，你以后做人，可莫要这么好了。